【東籬】我的英雄我的城(散文)
一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為了改善一家八口兩室一廳的逼仄家居環(huán)境,父親開始動用他所有的能量和智慧,謀劃給妻兒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一個寬敞自足的棲身之所。
父親很快看中了古嶺寨上毗鄰井岡山市磚瓦廠的一處荒坡,決定在那里開基。站在荒涼的雜草叢生的山坡上,木訥寡言的父親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對面的古嶺寨,意氣風發(fā),滔滔不絕:“這可是塊風水寶地!據(jù)當?shù)厝舜鄠?,古時長義嶺一帶有十多個寨,古嶺寨是其中之一。經(jīng)江西省考古專家鑒定,古嶺寨建于漢代初期,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古嶺寨有護城河、古城墻、古井、鵝卵石路面、高臺及古驛道?!备赣H越說越興奮,在一眾兒女茫然而崇拜的目光注視下,越發(fā)神采飛揚,“你們看吧,不久的將來,說不定火車就要從我們家門口過呢!”我們也憧憬著父親的憧憬,兩眼放光,歡呼雀躍。誰又能料到,父親這無異于癡人說夢的理想,卻很快在時隔十幾年的新世紀得償所愿:雄偉的井岡山市人民政府莊嚴地“立”在了長義嶺古嶺寨上;不遠處,火車逶迤,南來北往的旅客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緊接著,父親把建房一事提上了日程。一家八口的吃喝拉撒、五個孩子的學雜費、病退在家的母親不菲的醫(yī)藥費,一大家每日里龐大的支出,僅靠父親每月微薄的薪水苦苦支撐,經(jīng)濟上入不敷出。我不知道,在如此困窘的經(jīng)濟狀況下,是什么樣的動力,促使父親做出建造一幢難度不亞于愚公移山的新屋的決定!是寬敞舒適、能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是子子孫孫有所依傍的獨立家庭空間,是自幼失去雙親、寄人籬下的父親以此鄭重告慰爺爺奶奶在天之靈的獨特方式,還是父親作為一家八口之戶主,唯有予一家老小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家”,才足以彰顯其頂天立地之證明?
首先面臨的是地皮問題。這片荒嶺之前是拿山大隊(現(xiàn)井岡山市拿山鎮(zhèn)拿山村拿山組)的地皮,賣給了江西共產(chǎn)主義勞動大學井岡山分校(簡稱共大)。父親自幼父母雙亡,聰穎好學,因是烈屬子弟,由人民公社供養(yǎng)、培育,并得以進入高等學府學習,江西教育學院畢業(yè)后分配在井岡山工作?;楹?,在井岡山中學任教的他寒暑假多在井岡山拿山鄉(xiāng)的岳母家度假。他一貫禮數(shù)周全,謙遜斯文,深得鄰里鄉(xiāng)親及長輩們信賴!再者,這樣一塊鳥不拉屎的荒涼之地,實在很難引起人們的爭執(zhí)之心。在教育系統(tǒng),教學能力出眾、為人忠厚誠實的父親口碑也相當不錯,所以,父親毫不費力從共大賀校長(永新人,父親的同鄉(xiāng))手里拿到了這塊地,又按賀校長的意見打了份書面報告,交到拿山鄉(xiāng)政府,順利拿到了準建證。
父親以一以貫之的嚴謹態(tài)度開始對房子謀篇布局:樓上樓下,幾室?guī)讖d,餐廳客廳,廚房衛(wèi)浴。身為語文教師的他對建筑一無所知,卻深諳不恥下問的道理,不管男女老少,只要對建房有丁點有益建議,逮住就問,刨根問底。圖紙涂涂改改,一遍又一遍,覺得不行,撕了重畫,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不厭其煩。向來惜言如金的他內(nèi)心被建房這一偉業(yè)鼓舞著、激勵著,一遍遍在飯桌上向妻兒們陳述他的偉大構(gòu)想。最終,令我們啼笑皆非的是,外婆只一句:“家里那么多孩子,將來兒子結(jié)婚,女兒出嫁,總要有個寬敞些的廳廈好打桌(擺酒席之意)吧!”父親便棄幾易其稿的圖紙于不顧,依岳母之高見把房子建成了80年代南方農(nóng)村常見的二層混磚樓房。建成后的正方形新屋,遺世獨立般高高矗立在高于地平線的荒坡上,遠看像碉堡,滑稽又丑陋。年輕氣盛又有些恃才傲物的哥哥看著這上不了“臺面”的“怪物”,哪里高興得起來:“什么時候一把火燒了才好呢!”廁所和豬欄則并肩“立”在距離新屋二三百米開外的地方。新屋還是一大片荒坡時,外祖母站在荒坡上,四下瞅瞅,指著一塊地兒說:“這里可以建間廁所,廁所旁合適開塊菜地,一大家的蔬菜就都有了。”在已有衛(wèi)生間和蹲便器的年代,父親謹遵岳母大人之命,把衛(wèi)生間建成南方農(nóng)村典型的開放式茅廁,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委實有點滑天下之大稽!建房前,這里是一大片墳山,到了晚上,滿山坡游蕩著明明滅滅的磷火,各種瘆人的聲音在沉寂的夜里此起彼伏。住進新屋后,我們姐妹不到萬不得已不敢上廁所,實在憋不住,打著手電筒,結(jié)伴而行,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芒在背。有時,正上廁所呢,黑暗中不知從哪棵樹上傳來貓頭鷹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厲叫聲,趕緊提上褲子一溜小跑跑回家,回到家,尚驚魂未定,心有余悸。
建房的過程,在我記憶中,從前期籌備到房屋竣工,前前后后持續(xù)了至少有大半年的時間,對于一個貧寒的家庭而言,這不啻為一項浩大的工程。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學教師,一個病病懨懨的家庭主婦,這項于他們而言無異于千秋偉業(yè)的建房工程,他們所能付出的,無非是大把的時間和可以聚少成多的力氣。
二
面對荒坡,父母開始了他們“做事業(yè)”的第一步。建房,首先得有一大塊平整的場地。父親從外祖母家用板車拉來了砍刀、扒箕、鎬頭、鐵鍬、扁擔等一應工具。他揮舞著砍刀,一大片齊人高的雜草、灌木叢,只小半天工夫,便有如殘兵敗將在他身邊紛紛倒下。晚霞中,父親奮力砍伐的瘦小身影,大有“舍我其誰”的大將風范。
周末,父親領著孱弱的母親、年幼的孩子們,對著那高而陡的山坡、厚而硬的土層,以愚公移山之氣概開啟了建房的序幕。他和母親一鎬頭一鎬頭挖下去,挖出的不止有堅硬如鐵的土疙瘩、碎石、瓦礫、不知哪個年代的布滿青苔、爬滿不知名小蟲的古磚,還有蚯蚓、蛤蟆、人骨,然后,一扒箕(方言,畚箕之意)一扒箕地將土石挑走。他們對擺脫逼仄生活和住進獨立新居的渴望是如此強烈。幾個妹妹膽小,見到人骨,往往是驚慌失措,大喊大叫,躲得遠遠的,再不肯靠近。我膽大,敢在骨頭堆里翻撿古磚,把古磚裝到扒箕里,再挑到父親指定的地方壘好,蓋上遮雨布。這些古磚,無一例外在后來的建房“偉業(yè)”中起到了添磚加瓦之作用。那時,母親體弱,父親是教學骨干,只有在繁重的教學之余領著母親進行他的移山大業(yè)。就這樣,日出日落,日復一日,一介文弱書生,一個整日病懨懨的主婦,父母硬是憑著兩雙手將山坡整出一大塊足以造屋的平地。
一對浙江的蔣姓父子因生活所迫,流落他鄉(xiāng),落腳在外祖母家,以燒磚瓦謀生。我家建房所需的青磚,三分之二出自兩父子之手。只需預付一些夠他們吃穿用度的錢,勤勞的兩父子便推著板車把質(zhì)量上乘的青磚源源不斷地送了過來。他們從不催父母結(jié)算磚款,怕父母難堪,反倒一再寬慰父母:“誰家還沒個輕重緩急,什么時候有錢什么時候給,我們有錢用,不著急?!?br />
建房是百年大業(yè),泥瓦匠是關系到百年大業(yè)是否固若金湯的靈魂人物。父母請了當?shù)厥炙囎罹康乃麄兎Q為喜發(fā)表叔的一個泥瓦匠來砌墻。據(jù)說,當?shù)厝私ǚ?,都以能請到表叔砌墻為榮耀。父母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請表叔來砌墻,因為他們是如此熱切地期盼這幢屋子的早日動工、早日建成,而表叔在方圓十里的受歡迎程度,使得他們顧慮重重:不知能不能請到表叔,即使能請到也不知他猴年馬月能動工,即便動工也不知何時能完工。猶豫歸猶豫,希望雖渺茫,父母還是找到表叔,表達了他們真誠的意愿。令他們不敢置信的是,在鄉(xiāng)親們眼中頗有些高傲、脾氣有點火爆的表叔卻一口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并很快來開了工,這多少有手藝人敬重讀書人的成分在里面吧。
喜發(fā)表叔擁有多年的施工經(jīng)驗,技藝嫻熟,砌墻如畫。一塊塊青磚到了他手里,舉重若輕,動作麻利又瀟灑:削邊角,抹砂漿,上墻,磚塊之間涂抹砌縫灰漿。砌墻的一系列步驟在他手里有條不紊進行著,看似漫不經(jīng)心,卻在不經(jīng)意間做到了橫平豎直,一氣呵成!一件眾人眼中的粗活、累活,硬是給他做得像表演般具有了觀賞性。
那時,在市水泥廠工作的大姐已結(jié)婚成家,每天挺著五六個月大的孕肚步行二十來分鐘來到工地,工地上挑磚拌沙的重活,母親不讓她干,她多數(shù)時間在廚房幫母親打打下手。有時,外甥女在肚里鬧騰得厲害,她時不時停下手里的活兒,等孩子消停了再接著干。姐夫每天頂著烈日,開著他的翻斗車往工地運送水泥、沙子,隨叫隨到,揮汗如雨。
大概兩個來月,房子建好了,我們歡天喜地跟著父母搬進了粗糙且簡陋的新屋,又怎知家里因建房欠下的糧食、債款和人情,需要父母用多少時日才可以償還。新屋只是滿足了一家八口基本的起居需要,墻壁裸著,素面朝天;每個房間未裝窗戶,窗口像極了一張張豁牙的大嘴。父親整日愁眉不展,話愈發(fā)少了。到了冬天,父親買來一大卷塑料薄膜,給每間房空空的窗口都蒙上一張兩層的薄膜,夜晚,寒風呼嘯,薄膜“簌簌”作響;每面墻無一例外糊滿了報紙和畫報,墻上,龔雪、張瑜、陳沖亭亭玉立,笑靨如花,粉飾著我蒼白的青春、黯淡的夢境。母親身體不好,心氣卻極高,再難不甘示弱:“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活人還能被尿憋死?”
三
父親利用休息時間,和母親一起在廁所旁開辟了一塊約四五分的菜園。之后,在母親的精心侍弄下,“一畝三分地”里成畦成行,長勢喜人:辣椒、大蒜、白菜、韭菜、蔥、蘿卜、豆角……四季蔬菜,應有盡有。菜園不只是養(yǎng)眼,基本解決了一大家的蔬菜供給,緩解了一定的經(jīng)濟壓力。
母親又從附近的墟場捉了一頭豬仔來養(yǎng)。拔豬草、剁豬草、煮豬潲、喂豬食,母親勤勤懇懇、日復一日地做著,哪道程序都不含糊,樂此不疲。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后,第一次養(yǎng)豬的母親,把一只十幾斤的小豬崽喂成了一頭二百斤的大肥豬,這背后付出的汗水可想而知。接過豬販子遞過來的嶄新鈔票,母親開懷大笑,旁若無人般沾著唾沫數(shù)錢,一張張錢幣在她指間快樂飛舞。那雙指節(jié)粗大、粗糙不堪、布滿皸裂的傷口以及洗不凈的污漬的手,誰能想象是撥弄了幾十年算盤的曾經(jīng)靈巧修長的手。
父親的身份,除教師外,還是一位文采過人的作家和詩人,有著非凡的想象力。他不止敢想人跡罕至的荒坡將來會通火車,還愿意把這荒坡看成雞鴨成群、瓜果飄香的美麗莊園的處女地。新屋的門前屋后及附近,有的是可供開墾的荒地,每到周末,他帶領一眾兒女,像一個所向披靡的將軍指揮著千軍萬馬,揮汗如雨地開辟新的“疆場”。不出兩個月,“將士”們戰(zhàn)果輝煌:房前屋后布滿一百多個深寬各五十公分的樹坑,父親像凱旋的大英雄,氣沖霄漢:“到了春天,把樹苗種下去,不出三年,這橘園的橘子一家人肯定是吃不完的,到時,一板車一板車橘子拉到廈坪、拿山去賣,賣了錢,你們不是想買漂亮衣服,你媽不是想買彩電、冰箱、洗衣機嗎?那就買唄!”父親的眼里閃爍著豐收在望的熱烈光芒。面對一個個空空如也的樹坑,眼前幻化出一樹樹橘子紅了的誘人場景,我們在父親極其煽情的描述中把口水強咽進肚里。一株株橘樹苗如期在第二年春天栽種了下去。只是,它們未能如父親所愿茁壯成長,橘子紅了的美好愿望,最終也只是南柯一夢。
新屋建在古嶺寨的山坡上,跟市磚瓦廠僅隔一堵墻,距山坡下的鄉(xiāng)磚瓦廠也只有百米之遙。頭腦活絡的母親想到磚瓦廠的工人經(jīng)常要加夜班,燒磚、裝卸,耗體力,如果能把早餐夜宵做起來,肯定受歡迎。母親說干就干,以前在廈坪飯店工作過的母親重操舊業(yè),可說是駕輕就熟。一天,天剛露出魚肚白,我睡在廚房隔壁的臥室,聽見一墻之隔的廚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連忙起床去廚房幫忙。灶臺上蒙蒙霧氣里傳來母親的聲音:“包子饅頭已經(jīng)做好了,第一籠包子快蒸熟了,你起那么早干嘛?再去睡一會!”我喊聲“媽——”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周末晚上,母親帶著我穿梭于兩個磚瓦廠之間售賣包子、饅頭,母親的叫賣聲清脆又洪亮,底氣十足。老面做的包子、饅頭松軟可口、麥香濃郁、有嚼勁、賣相好,一到工地,總能很快賣光。
春天到了,母親去附近的拿山圩場買來一些雞苗鵝苗,她輕撫著那些毛茸茸的小腦袋,喃喃地說:“你們可得好好吃好好長,孩子們的學費全指望你們了?!毙‰u的糧食不成問題,遍野的小蟲和野果,保障了它們富足而愜意的生活。小鵝長得快,胃口也大,學校一放假,我就成了快樂的鵝司令,田野里、小河邊、田壟上,處處留下我和小鵝們歪歪扭扭的可愛足印。母親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雞們鵝們,像農(nóng)夫守望希望的田野。雞們鵝們漸漸長大了,每天,有事沒事,母親都要去雞窩鵝棚里轉(zhuǎn)上幾圈,新屋的前前后后也得巡個遍。她寬大的圍裙總是兜滿了雞蛋鵝蛋,褶皺密布的臉上滿是葵花般燦爛的笑。
不過兩三年工夫,父母憑著“勤”“儉”二字還清了建房所欠的外債。窗戶全都裝上了,不用再擔心山風吹著塑料薄膜發(fā)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響;父親買來刷墻用的原材料,琢磨著給一面面裸墻刷上了白石灰,家里變得潔白而亮堂。這樣的家,在那個年代,在沒有接受過多少審美教育的青春期的我看來,不啻為富麗堂皇的皇宮般的存在。
家里養(yǎng)了一條土狗,一身黑色的皮毛油光锃亮,長得身姿挺拔、威風凜凜。一個家徒四壁的窮家,對它看家護院的需求幾乎為零。整日閑得無聊的它像個巡山的王,不是優(yōu)哉游哉四野閑逛,就是“不務正業(yè)”追逐調(diào)戲覓食的雞們,甚或跟雞們爭搶食物,所到之處,一地雞毛。在這個獨立王國里,雞飛狗跳是日常;吃飽喝足的豬躺在豬圈里幸福地哼哼唧唧;菜園里的菜蔬青翠欲滴,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茁壯的生命力;房前屋后低矮的灌木叢、茅草在微風中凌亂,別有一番山林野趣。
?我常常站在屋前的平地上,俯視著眼底曾經(jīng)滋養(yǎng)我童年的整座村莊。一覽眾山小的遼遠,升騰在心中的驕傲,皆來源于父母親異于常人的勤勞和堅韌。一幢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二層混磚樓房,一群每天在房前屋后追逐、鬧騰的雞鴨鵝狗,一堆不諳世事的兒女圍繞著父母嘰嘰喳喳,索這要那。白手起家、從無到有的父母,在童稚的我們眼里,何嘗不是頂天立地、敢作敢為的大英雄;相親相愛的家人、熱鬧歡樂的人間煙火,在這荒坡上僅滿足了一家起居需求的家里,日復一日地散發(fā)著溫暖和諧的氣息,又何嘗不是我們心中用愛用親情澆筑的美麗城堡!
之后,父母在他們竭盡所能建造的新屋里,把代代相承的節(jié)儉發(fā)揮到極致,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財富,也逐漸以家電家具的形式充實到新屋的每個角落。先是添置了簡易衣柜、電視機、電風扇,后來又有了自行車、冰箱、固定電話,父親整日緊鎖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了。我騎著永久牌自行車從家門口的斜坡飛馳而下時,那種一飛沖天的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在這幢新屋,我們在喜慶的嗩吶聲、震耳的鞭炮聲中把嫂子迎進了家門;侄女、侄兒相繼在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姑姑們關切、喜愛的目光中呱呱墜地,咿咿呀呀學說話,搖搖擺擺學走路;還有幾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鉆出來的“楞頭青”,無數(shù)次翻過古嶺寨,來到新屋,來到那幾個單純的傻不拉嘰的女兒身邊,最終,陸續(xù)把女兒們從新屋、從視她們?nèi)缯鋵毜母改干磉厧ё摺D莻€可以擺下五六張八仙桌的大廳廈,終是如外祖母所愿,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畢竟,不管刮風下雨,對于屹立在山坡上的一個猶如獨立王國的“家”而言,能夠在男婚女嫁的每個重要節(jié)點安排五六十人的酒席,免去了父母不少后顧之憂!
剛搬進新屋時,從未想過這幢幾乎耗光了父母半生心血、鐫刻了他們最艱苦的一段奮斗史的房子,這幢容納了我的青春懵懂和夢囈、覺醒和成長的房子,會在短短的十五年后,在挖掘機隆隆的巨響中碾為齏粉,成為揮之不去的青春記憶。
算來,父母和哥嫂搬到市區(qū)、住進高樓也已整整二十年了。母親,已然化作黃竹嶺上一抷黃土;父親也老了,他的脊背,已被歲月之手拉成一張彎弓,突兀,掛在大地的胸脯上。夕陽下,蹣跚而行的他,神情落寞,孤獨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2024年5月22日原創(chuàng)首發(fā)于江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