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鄉(xiāng) 鄰(小小說)
宋伯南和劉炳成是鄉(xiāng)鄰,相伴一起長大。
宋伯南學(xué)習(xí)好,闖了關(guān)東:挖過參,淘過金,做過生意,賺下錢。三十年代回鄉(xiāng)置買土地,成了鄉(xiāng)紳土豪。
劉炳成得過且過,窮得叮當響。到宋伯南處做長工,喂馬住在廂房。
四十年代宋伯南的兒子宋濤由學(xué)校去了延安,參加八路軍,做了干部。
家鄉(xiāng)解放,劉炳成參加土改工作隊,斗倒了地主宋伯南,分到土地。住進宋伯南正間,宋伯南搬進廂房……
六十年代,宋伯南的孫女宋竹梅中學(xué)畢業(yè),響應(yīng)黨的號召,返鄉(xiāng)務(wù)農(nóng)。
干部孩子返鄉(xiāng),引起各種猜疑:“與父母觀點不同,被攆回來了”,“犯錯誤,大右派,被單位清洗了”……
村里抓階級斗爭,劉炳成是貧協(xié)主席,仇大苦深,表現(xiàn)最積極。
宋伯南是運動靶子,每次都要拉站立臺上,低耷腦袋,聽群眾控訴黑暗的舊社會,憶苦思甜,對過去表示懺悔。
宋竹梅等幾名地富子女坐在一起,默默傾聽鄉(xiāng)親們的血淚史,接受再教育……
劉炳成的兒子劉春三十多了,還沒有媳婦。雖字識不幾個,嘴拙笨。卻佩服父親有本事。劉炳成每次發(fā)言,劉春的眼睛,嘴巴,都跟著動彈,像在助威。他愛憎分明,卻無人愛。有文化長得天仙一般的宋竹梅一回來,就成追逐目標。自覺根正苗紅,能相中是對她的恩賜和憐憫。覺得她是到手的螞蚱,蹦不出手心。處處庇護,說好話。期待早日做媳婦。
宋竹梅卻對他無好感,不領(lǐng)情。
劉炳成漸漸看出兒子心事,覺得機不可失,也網(wǎng)開一面,竭力掇合。
秋日的一天,隊長聽劉炳成意見,安排宋竹梅晚上澆地。劉春偷偷摸摸趁月明星稀,深夜無人。悄悄躡手躡腳湊近,將宋竹梅按倒,扒她衣服,想生米做成熟飯。
宋竹梅拼命掙扎,寧死不從,奮力躍起,操起鐵锨警告:“再動手就鏟你!”
劉春不甘心,覺得她在虛張聲勢。借個膽給她也不敢怎樣。吐口吐沫,挽起袖子,嘴里吼道:“不信治不了你你……這這……狗崽子!”又猛撲過去。
宋竹梅忙躲閃,說:“我雖出身不好,但我也是人,決不讓你欺負!你再不停下,我手里的锨可不長眼睛。別怪我沒提醒你!”說著邊舉起锨。
劉春聽不進,結(jié)結(jié)巴巴地學(xué)著他爹的腔調(diào):“現(xiàn)在是老老子的天下,要把你打打翻在地,再踏上只腳,讓你永永世不得翻身……”沖她再次撲去。
宋竹梅揮舞著锨阻擋,再次警告說:“你來我就鏟,寧死也不讓你欺負,不信就試試!”一向軟弱的女子發(fā)起脾氣,劉春并不懼怕。四野無人,好機會豈肯放過,不顧一切往前沖。
“嚓”戳到他腿上。劉春“撲騰”跌倒在地。沒料到宋竹梅動起真格,他傻眼了!別看他整天張牙舞爪,離開劉炳成,卻是慫包。嘴不會說,打架也不是個。急得臉漲得通紅,瞪著大眼朝宋竹梅撅著嘴亂動,卻不知如何發(fā)泄……
宋竹梅見他倒下蔫在那里,便不再理他,去專心澆地了。
微風(fēng)輕拂,月已西去。除了嘩嘩的流水和偶爾改換渠道田畦的鏟土激水聲,很是靜謐。劉春撫摸著腿,猛感到褲腿有點粘乎乎的,原來被鏟出血了。疼得直“哎喲”。氣得咬牙切齒,心里罵道:“反了你了!你等著,有你哭的日子,不信治治不了你!”硬撐著一瘸一拐地溜回家去告訴老爹。
劉炳成見兒子受傷,怒火沖天?!澳懜移鄣嚼献宇^上!”操起镢頭就想去報復(fù)。剛要出門,猛想村里人都忌恨這類傷風(fēng)敗俗,這樣自找難堪,兒子對象更無望了。只好忍耐。后來,借批斗宋伯南時發(fā)泄私憤:“親不親,階級分。地主對貧下中農(nóng)沒有感情。俺兒劉春三十多了,你孫女也不小了,卻不肯嫁俺兒子。你孫女是階級異己分子,是大右派,是城市清理階級隊伍被遣返回來的,不是金枝玉葉!嫁俺兒是你燒高香,幾輩子修來的?!?br />
任憑他如何說,宋竹梅依然不卑不亢。
宋竹梅有文化,見識廣,青年人都喜歡聽她講城市的見聞,老年人愿聽她讀報,了解更多的國際時事……劉炳成說她在“用糖衣炮彈賄絡(luò)人心,在與無產(chǎn)階級爭奪文化陣地,搞和平演變”……把她清理出夜校和民兵組織,讓大家孤立她。安排宋竹梅每天到學(xué)校沖洗廁所,把糞便挑到隊里糞池……聽說宋竹梅到糧管所裝袋子很受歡迎,忙沖到糧站辦公室大鬧:“你們竟敢用階級敵人到國家糧食機關(guān)干活。萬一投毒,夾進反動傳單,造成國際影響,你們擔(dān)得起責(zé)任嗎?”糧所人知道他尋釁挑事,也不想得罪生產(chǎn)隊,只好把宋竹梅換下。
劉炳成處處找宋竹梅的杈,雞蛋里挑骨頭,找她麻煩。臟活累活都安排宋竹梅去干。把她多爭的工分扣下,貼給貧下中農(nóng)。還故意讓她繞彎路,多費力。稍有不慎,就誣陷她搞破壞,與貧下中農(nóng)唱對臺戲。罵得宋竹梅痛哭流涕,下不來臺。隊里人也心知肚明,暗地勸她別一般見識。
粉碎四人幫后,宋濤恢復(fù)了職務(wù)。村里也引以為傲。
七九年春節(jié)見過,爆炸性新聞傳遍全村:“落實知青政策,宋竹梅返城工作了!”傳言和猜測瞬間被事實弄得灰飛煙滅。鄉(xiāng)親們都為她慶幸,祝福,夸她“終于熬到了頭!”
接著,宋伯南也被兒子接去安度晚年。
劉炳成心里不是味,恨蒼天不公:“好事為什么輪不到我?”
土地承包到戶,靠耍嘴皮子混工分行不通了。如由高空墜落,劉炳成很不適應(yīng)。整天借酒澆愁,沒幾年便醉死在炕頭上。死后鄉(xiāng)鄰都隔遠遠的,不肯幫忙。劉春只好把父親挾上拖拉機拉出去埋葬。
二零零零年初冬,天上飄起雪花,宋竹梅退休后陪伴愛人領(lǐng)著孩子回鄉(xiāng)探親。村子大變樣,草房變成瓦房,樓房。山村通上公交車。下了車,見一灰眉土臉的人披著破襖,胡子拉碴地閉著眼睛蜷縮在路旁陰溝里,像是病了。
宋竹梅忙走去搭訕:“大爺,怎么了?送你去醫(yī)院吧?”
那人動了動,瞇縫小眼一瞟,表情很不自然地問:“回來探家呀?”
她一怔,又黑又蒼老的竟是劉春!“你怎么在這里?天要下雪,快回家吧!”
劉春說:“到處是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管養(yǎng)路,在這歇會兒……”
“哦?!彼沃衩窙]再說什么,陪伴愛人孩子走進村子。
劉春呆呆地望著他們背影,時隔二十年,覺得宋竹梅愈加年輕亮麗,光彩照人;男的一表人才,英俊帥氣;孩子也活潑健壯。自卑,羞慚,眼紅,妒忌,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忍不住罵:“奶奶的,斗了幾十年,地主仍是地主,貧農(nóng)還是貧農(nóng)!”
(原創(chuàng)首發(fā))
三生三世本造化。
坐地日行八萬里,
回回轉(zhuǎn)轉(zhuǎn)是老家。
這是改革開放后,鄉(xiāng)坊間都有這談?wù)摰脑掝}。
原因呢?
值得執(zhí)政者深思。共同富裕沒有錯,但天道酬勤,厚德載物,這天理更不會錯,人性如此,天理本該如此??蓱z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小富靠智,大富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