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守護親情 (散文)
一
春回大地,綠意盎然,在這萬物復蘇的日子里,七十五歲的三姐卻得了舌癌。好在是早期,經(jīng)過手術(shù)切除,腫瘤沒有擴散,真是虛驚一場。這人啊,一旦步入老年,就猶如一臺歷經(jīng)滄桑的舊機器,千萬別等轉(zhuǎn)不動那天才修理;也如同一盞煤油燈,別等熬干燈油時才想起添油,要做到早檢查,早發(fā)現(xiàn),早治療。
三姐生于新中國成立的一九四九年,少年正值時代動蕩,隨父母下放到農(nóng)村。村里只有小學,初中學校離家四十多里,住宿費、伙食費、學雜費用等等,對于剛下放的我家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沒辦法,三姐只得回家掙工分,與父母挑起生活的重擔。
青年時的三姐聰明好學,能歌善舞,是宣傳隊的臺柱子,她自編自演的快板,在旗會演中還得過獎??伤齾s命運坎坷,屢受挫折,婚后因農(nóng)村戶口與丈夫長期分居兩地,一個人帶著孩子擔水摟柴,田地勞作,默默承受生活的艱辛。好不容易熬到落戶進城,因沒有正式工作,依然進廠干體力活兒。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身體積累下諸多疾病。退休后本可安享晚年,殘酷的命運卻奪走了三姐夫的生命!
三姐是基督徒,十幾年的寡居日子,晨更禱吿,奔走教堂,將精神寄托于信仰之中,盡可能以樂觀的心態(tài)照顧自己。人生的磨難,造就了自強自立的個性,不到萬不得已,不向兒女尋求幫助。
患難見真情。三姐住院手術(shù)的這段日子里,她的三個孩子猶如天使,一天二十四小時輪流陪伴在母親身邊,聲聲噓寒,句句問暖,悉心照料,孝心滿滿。每每夜幕降臨,醫(yī)院走廊寂靜無聲,三姐的病房還洋溢著家的溫馨,使病榻上的三姐倍感欣慰。
自打父母離世,姐妹兄弟奔波于各自的生活,少了往日的聯(lián)系。得知三姐手術(shù)的消息,四姐老兩口、二弟和小妹急匆匆從老家趕了過來??梢娺@份兒血脈親情,始終割舍不斷。望著姐妹兄弟圍坐在一起,享受三姐康復的那一張張笑臉,我的心里充滿了幸福感。
回想母親臨終,我們姐妹兄弟健健康康齊聚病榻,而十一年后,竟然走了四個……當時,有誰會想到守望母親的最后幾天,會變成其中某一個永久的回憶?真是世事無常終有定,人生有定卻無常啊。
二
剛出院的三姐需要靜養(yǎng),除去外甥(三姐的兒女們)每天中午的宴請,我們家從早到晚鄉(xiāng)音陣陣,笑語連連,成了歡樂的海洋。大家暢所欲言,憶兒時,說當年,高談闊論,一個個仿佛回到了青少年代。好在我家是平房,又是獨門獨院,不必擔心聲音太大吵到鄰居。
歲月留痕,七十一歲的四姐仍留有年輕時的俊俏模樣兒,身材板正聲音洪亮,只是膝蓋疼痛,行走蹣跚,原本矯健的步伐變得僵硬緩慢。幸運的是,二弟變化不大,雖然頭發(fā)些許斑白,還保持年輕時的帥氣與風度。讓人驚艷的是年近六十的小妹妹,前不久升級為奶奶的她,依舊膚白唇紅,容貌俊俏,引得外甥們都喊她“美女”。
“同志們,今晚吃啥飯?”無論姐夫姐姐弟弟妹妹,我統(tǒng)統(tǒng)喊同志們。
我有一個很大的“優(yōu)點”,就是客人來訪六神無主,不為別的,就為做啥飯拿不定主意,尤其是做菜肴,往往手足無措,陷入“殺雞問客”的困境。丈夫呢,家常便飯可以,招待客人比我還沒主張,好在大家都從一個“娘腸子”里面爬出來的,理解我并包容我。
“中午沒消化就盤算晚上的,你們想吃啥就做啥,反正我不吃?!彼慕阌腥撸ㄖ秆獕貉茄盹堉怀运?,飲食特規(guī)律。
“五姐,買些小蔥就饅頭吃,怎樣?”
“人說大蔥就飯,縣官不換,小蔥蘸醬也不錯啊,健脾開胃增進食欲,具有抗菌、抗病毒的功效,小蔥就饅頭,不錯,不錯。”二弟呵呵笑著接了話。
“大晚上的不好吧?!?br />
“你啊你,好像沒吃過似的,忘本?!毙∶冒琢宋乙谎?,“刷牙嚼口香糖,有啥不可以的。”小妹堅持自己的提議。
“不就饅頭就小蔥嘛,可以啊,市場溜達一圈,啥都有了?!蔽艺f。
可惜,我和小妹轉(zhuǎn)了大半天,選了好幾家,也沒買上如意的小蔥,只得隨便買了些回來,清洗后小妹咬了口就對我說:“你們這地方的蔥真不好吃?!?br />
“不是這地方,啥地方的也不行,除非村里?!?br />
“村里也用化肥,和原先的沒法比?!彼慕憬栈剡^村,很了解菜農(nóng)的狀況。
記得七十年代中期,我的家鄉(xiāng)雖沒脫貧,也解決了溫飽,每個生產(chǎn)隊還增加了小菜園。當時的菜園,可是村里的一道獨特風景:清早起來,就著藍天白云,就著初升的紅日,就著大喇叭的廣播聲音,帶著黑眼罩的小毛驢就拉著碌碌水井,一圈圈地轉(zhuǎn)動。那清澈的井水一股一股“嘩、嘩”涌出,流淌進石頭鑿的水槽,四散到壟溝里,澆灌著四面八方一畦又一畦的綠色。
小蔥雖在眾菜中最早豐收,可為成長為大蔥,還得進行移植,攏(種)在菜園外面的土地上。這時候,社員們分了工:有起蔥的有拾蔥有選蔥秧的有倒蔥的;有挖壟溝的有攏蔥的有撒糞的也有跟在后面蓋土的。攏蔥間隙較寬,最多用三分之一的蔥苗,所以每天收工,隊干部都會將多余的小蔥分給大家。每逢收工,我的母親早早蒸好一大籠饅頭,連同瓷盤里切好的咸胡蘿卜條,一并放在炕沿邊的案板上,再將熬好的小米稀飯掀開鍋蓋放涼,我們姐妹進門便剝蔥,然后取大盆清洗上面的泥土,母親一邊往鍋臺上的一摞碗里,一碗一碗舀著稀粥一邊說:“孩子們,洗手吃飯了!”
“好嘞!”剛出土的小蔥,嫩生生綠油油水靈靈,翡翠般透亮,仿佛大自然精心雕琢過的精靈,每一根都充滿生機,每一根都充滿活力,每一根都帶有清香的泥土氣息,每一根都帶有穿透心靈的清、甜、鮮、辣味兒。一家人“咯吱咯吱”,交響樂似的大口朵頤。
有一年小蔥豐收,我和五歲的六妹妹去鄰村看電影,路過大隊菜園時,幾個男孩兒二話不說就跳過田埂,進去拔小蔥。誰料一道白光閃過,緊接著就是一聲喝問:“誰了?你們給我站住!聽見了嗎?”
看菜園的大黃狗“汪!汪!”歇斯底里,與手電光同時出現(xiàn),用離弓箭的速度沿著田埂追了過去,六妹嚇得“哇哇”大哭,茫然不知所措的我,拉起妹妹就往家狂奔,四里多的路程,姐妹倆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
好長一段時間,我們聽到狗叫就打怵,做夢還被黃狗追。
三
得到三姐手術(shù)的消息后,大姐的三閨女四閨女也趕過來看望。畢竟年輕,大姐的閨女們還是那么漂亮,還是那么青春洋溢,談笑風生。
歲月如梭,大姐的離世仿佛昨日,她走的那年,正值家鄉(xiāng)疫情肆虐,封鎖重重。別說外地姐妹了,近處的親人也無法跨越那道封鎖線。是可惡的天災,掠取了親情之間的走動,剝奪了姐妹對大姐的最后送別。值得慶幸的是,大姐的兒女都很出色,這無疑是對大姐在天之靈的最大安慰。
同輩在一起才有共同語言。飯桌上,晚輩們談天說地,嘻嘻哈哈,訴說彼此兒時的糗事。能近距離分享她們的快樂,感受歲月流轉(zhuǎn)中,晚輩們那份深深的血脈相連,也是一種親情享受。親人們臨走前晚,除了公司有事提前走的二弟,我們?nèi)ト慵揖鄄?,小妹將帶著泥土的新鮮小蔥,一根兒一根兒地清洗干凈,裝進一只大盤里,擺放在雞鴨魚肉,各色菜肴的中間說:“放心吃,我這兒有口香糖。”
可能是每天吃大餐的緣故,根兒白葉兒綠的小蔥看上去特顯眼,大家“咯吱,咯吱”個個小蔥就饅頭。
“饞饞三姐。”我說。
“饞饞三姐?!彼慕阒貜?。
“饞饞三姐。”小妹再次重復,并甩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屋里此起彼伏,笑聲陣陣。暫時不能說話的三姐瞅了瞅小蔥,夸張地作了個抹哈拉子的動作,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手足親情,如同山間的清泉,歷經(jīng)風雨,依然清澈甘甜,烙印在我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成為生活中最溫暖的港灣。
我們無法改變過去的遺憾,也無法預知未來的風云變幻。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陽光的心態(tài)維護眼前的親情,珍惜眼前的親情,活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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