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不知道已經(jīng)有多少個不眠之夜用來承受過這樣的痛苦？無能為力啊無能為力……
　　 都說孩子大了不由娘，可現(xiàn)在孩子大了，連她爹都氣的要死。我不知道怎樣形容眼前這個孩子？我想發(fā)火，我想沖上去三拳兩腳解決掉她?？墒俏也荒埽蚰艽虺鲆粋€愛因斯坦嗎？打能打出一個馬斯克嗎？不行??！我還得用嘴說，苦口婆心，搜腸刮肚。我把自己的頭低下來，從一個父親變成搖尾乞憐的哈巴狗，或者是討他人歡心的哈巴狗。我用盡了各種手段和伎倆，只求能夠接近她一些，即使不能走到她跟前，但聲音的傳播足以讓我表達出自己的心聲。讓心靈靠近一些，讓那顆倔強、叛逆、任性的心能夠順從她的父親，把她的父親當(dāng)成自己的一個小姐妹。即使不能這樣，哪怕也當(dāng)成一只可憐兮兮的哈巴狗。讓她動一動感情，拿出一點同情、憐憫、悲傷的滋味，再翻出她的悔恨和過錯，眼淚和決心，向我說一聲：爸爸，我錯了。爸爸，我以后再也不那樣了。我聽你的話，從今往后，好好做人。我要做一個乖孩子，好孩子，我要做一個有理想的孩子，為自己的人生，為自己的前程，為自己擁有這一次來之不易的生命而珍惜，而奮斗。從此腳踏實地，認認真真，從今以后從零做起，走過一次完美的旅程。不辜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不辜負光陰，無論到什么時候都從一而終認真去做一件事情，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任何一個人，堂堂正正，絕不茍且，絕不猥瑣。
　　 說這些有作用嗎？是??！這些話她能聽進去嗎？她會改嗎？像我要求的那樣，重新開始，重新做人。我頭疼了，心痛了，欲死不能。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改變她？讓她知道自己錯了，知道一個人應(yīng)該怎樣去活著，怎樣為人處世。這些道理，怎樣才能說到她的心里去？讓她懂得，知錯而改？
　　 看著這張曾經(jīng)給我無數(shù)歡樂的面孔，看著這個曾經(jīng)讓我覺得幸福的孩子。我的血脈延續(xù)所有的寄托都在這里，代替我去活下一場人世?？墒乾F(xiàn)在呢？她已經(jīng)陌生的讓我不敢相認，她已經(jīng)膽大妄為，胡作非為，想入非非。她給嘴上穿孔，給鼻子上打眼，像一個印度人。兩只耳朵掛滿耳環(huán)，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像一條鐵鏈。實在找不到地方了，也實在沒有耳朵的形狀。她在胸口紋了一個不知道是什么圖案，看起來心驚肉跳的東西。她把肚臍眼打得像篩子，掛滿了珠子。我不敢往下再看了，我曾經(jīng)撫摸過的身體，我曾經(jīng)擁抱過的孩子，光滑如玉的皮膚，現(xiàn)在已經(jīng)千瘡百孔。是什么讓她有了這樣的行為，愿意毀了自己，折磨自己，打扮出這樣稀奇古怪的樣子。頭發(fā)變得五顏六色，眼光變得撲朔迷離，說話顛三倒四，沒有一句正經(jīng)的言辭。她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和我頂嘴，她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隨心所欲，把我往死里氣。她想這樣就這樣，她想那樣就那樣，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完全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天不收地不管的人。好像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沒有爹生娘養(yǎng)，沒有吃五谷，沒有食人間煙火。十幾年的生活好像都是錯的，她不需要這些，一個個活著的親人，一個個都成了她的累贅，一個個都該去死。
　　 那天在她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一條蛇，她說那是爬蟲，是自己的寵物。她說她就喜歡這些東西，冰涼的，冷血的，沒有感情的東西。她說她就愿意那樣，找一個寂靜的角落，一動不動的活著，不吃不喝最好，無欲無求最好。最好就這樣壓抑自己的情緒，抑郁刺激，誰要是敢動她一下，反過來就是一口。這還是我的孩子嗎？還是那個可愛的叫我一聲爸爸，抱著我的腿，仰起她的小臉，撅著她的小嘴，甜甜地問我。爸爸，你今天掙到錢了嗎？我知道她想吃好吃的，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她已經(jīng)有點小心思了，開始轉(zhuǎn)彎抹角討好我，傳達她的意思。哎呦！每到這個時候，我的心都化了。我窮盡一切都要滿足她的愿望，我要給她吃最好的，給她穿最好的，給她買最好的玩具，她喜歡的有著各種衣服和裙子的芭比娃娃。每到這個時候，我會雙手舉起她，把她舉過頭頂，一直舉到天上去。我喜歡聽她咯咯咯地笑，喜歡她在我懷里像泥鰍一樣扭動。她柔軟的身體摸起來叫人舒服和激動，她好聽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每一聲爸爸都讓我無比幸福。我忘掉了奔波勞累的辛苦，忘掉了風(fēng)吹雨打的人生，忘掉了起早貪黑所得的極少的收獲，甚至忘掉了被侮辱被嘲笑的結(jié)果。我擁有了她，我就富甲天下，我擁有了她，我活著的這條賤命，也有了高官厚祿的滿足，再窮我也不怕，再苦我也不怕，累的精疲力盡我也能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堅持。一聽到她叫我一聲爸爸，我就會鯉魚打挺，一躍而起，抖擻精神，像一匹馳騁疆場的駿馬。這就是我的幸福密碼，讓我寄存在這天地之間，讓我在這心灰意冷的人世突然有了一種意味深長的慰藉，活的心滿意足。
　　 唉！美好總是那么短暫，轉(zhuǎn)瞬即逝，一切如閃電般跟著時間一同消失。短短的幾年，幾年又有多少天，多少小時？在這分分秒秒之間可以把一個人改變，好的越來越好，壞的越來越壞。難道真的就變壞了，讓她的父母去承受？難道就沒有一點悔過，不知道對與錯？小小的年齡，滿嘴都是胡說，沒有感激之心，沒有動情之處，冷冷冰冰，像是一場噩夢。
　　 我那邊正焦頭爛額地忙碌著，為了工作，為了生活，突然一個電話打來，我這個監(jiān)護人就在指責(zé)和謾罵里提心吊膽。一陣數(shù)落之后，我唯一的做法就是立即現(xiàn)身，向他們道歉，向他們說對不起。我代替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拿出一個老淚縱橫的父親之心去替她委曲求全。希望大家原諒她，在這個寫著“公安”兩個字的地方，我接受所有的譴責(zé)。她抽煙、打架，拿刀子恐嚇人，你們別信她的，她沒有那個膽，沒有殺人之心。那些東西都是看著好玩，抽煙可以滿足她的好奇，惡語傷人也只是一種刺激，為非作歹又是她的一時糊涂。她不敢，她爹就是膽小如鼠，她又怎么能膽大妄為呢？在遺傳的基因里，她有我善良的一部分，她不是別人的孩子，她是我的孩子。我清楚我自己，膽小怕事，謹小慎微，一輩子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又怎么可能土匪一樣投錯了胎，轉(zhuǎn)錯了世？她不可能，我完全相信這一點。作為父親，我愿意替她承受這一切，給她一次機會，她就會知錯而改，明辨是非，重新做人。
　　 我說著說著，聲淚俱下，在派出所的地板上，我真想長跪不起。我想求求他們，也想求求這個人，我的孩子，你真的要把自己毀了嗎？你是一個女孩子，難道文靜一點不好嗎？你那么漂亮，18歲的身體已經(jīng)亭亭玉立。身高一米七二，體重97斤，誰有你這樣的資本，誰有你這樣的完美？你這個無能的父親賜給你這些已經(jīng)彌足珍貴，你為什么不像我那樣珍惜她，愛護她，把這個肉身當(dāng)成你一生永遠的寶貝？你應(yīng)該像我那樣讓她變得更完美，你應(yīng)該翩翩起舞，變成一個美少女，得到無數(shù)的贊美。有追求你的人，以后你就會有完美的愛情，幸福的婚姻。擁有一個像我一樣疼你愛你的人，陪你生活，給你家庭，給你幸福，給你這人世上所有的一切，和你相濡以沫走完這一生。這是我所希望的，即使你的學(xué)業(yè)一事無成，即使你不想做這個，不想做那個，挑三揀四，沒有一件可以勝任的工作。但這些并不影響你，在你還沒有真正成人之前，你可以嬌生慣養(yǎng)，你可以耍點小脾氣，你還可以好吃懶做，把自己變成一條毛毛蟲。這些我都可以允許，只要你往正確的路上走，朝著春天的方向行，你還可以來得及，像種子發(fā)芽，像植物開花，慢慢地去迎接屬于自己春夏秋冬。
　　 可是你完全讓我失望透頂，你嘴上說的好好的，轉(zhuǎn)臉就不再承認。你答應(yīng)我做的事情，從來就沒有一件兌現(xiàn)承諾。說話不算數(shù)，前言不搭后語，想怎么就怎么，回過頭來又是老樣子。他們讓我把你領(lǐng)回去，我這個監(jiān)護人還能怎么做？交罰款，寫保證書，簽上自己的名字，按上一個血紅的手印。我感覺我好像把自己給賣了，別人是賣身葬父，我是賣身贖女。可憐啊，做父親做到這個地步，我還有何面目？可我又不能去死，我還有接下來更艱巨的任務(wù)。我要對你負責(zé)任，讓你改邪歸正。我要教育你，說話不是苦口婆心，而是剖肝瀝膽。
　　 我希望你能看到這一切，答應(yīng)你這個可憐的父親，我希望你振作起來，把這一次當(dāng)成是最后一次。每次我都是這樣希望著，希望是一個句號，希望是一頁書，翻過去，重新開始。你低著頭坐在那里，這一次好像是打心眼里有了悔恨。我看見你眼里閃爍著淚珠，眼睛有了求和之意。我看見你想向我說些什么，嘴唇翕動，仿佛我已經(jīng)聽見了那三個字從你的心里涌出，仿佛你跪在地上向我發(fā)誓：爸爸，對不起。你相信我一次，相信你的女兒，她還是一個孩子，她還是你的寶貝，還是那個趴在你肩上，貼緊你的耳邊說出甜言蜜語的那個女兒。
　　 這一夜的痛苦已經(jīng)結(jié)束，我替你扛下了所有。我的孩子，別再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顫抖的身體，要是因為悔恨，我很知足。回家吧，家是一個溫馨的港灣，可以療傷，可以入眠，可以在你休息了一夜之后忘記所有的痛苦。我點燃一支煙，但愿這燃燒的火焰把一些痛苦化為灰燼。這幸福美滿的人間到底在哪里？那個可以讓人充滿無數(shù)幻想，無數(shù)力量，有了跟苦難做斗爭的決心之源，到底還有沒有？我還能不能在這人世上求得幸福？讓力量彈起，讓幻想回來，回來了就會美夢成真?？墒?，眼下我該怎么做？我該怎么說？面對她，我應(yīng)該這樣把心里的愛從傷口抽搐，帶著血的溫?zé)?，一邊流動一邊鮮紅。
　　 孩子，我還是那你個父親，還在你的至親至愛的爸爸，我還在愛著我該愛的每一個人。我說過了，我不能死，所以我也不能灰心。以前怎么樣，現(xiàn)在還怎么樣，我依舊還是那個樣子。我想改變的只是你，以父親的形象為你做一個榜樣，讓你知道自己的錯，承認自己的過，讓你悔過自新，把紋身去掉，把耳環(huán)摘下，讓身上的傷疤恢復(fù)如初。讓你把自己變成一個女孩子，一個真正的女孩子，擁有初始的溫柔去面對自己的人生，面對這個世界，得到屬于自己的那份自由與幸福。做父親的只能如此，愛著、恨著、提心吊膽著活著。以后還會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我會盡力把她變得完美。她想要的，她還沒有得到的一個完美的前程。我都要給她，讓她知知道珍惜這兩個字，知道這世上的一切都是來之不易，苦盡甘來才是真的甜。
　　 天亮了，女兒已經(jīng)起床，我聽見她在打掃房間，這是以前沒有過的事，我很欣慰。她在慢慢改變，慢慢往好的方面來。加油，我的孩子，你會變好的，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