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東一排(散文)
一九九六年大學畢業(yè)就被安排住在了單位的東一排。一般以為,東上西下,應該是種殊榮,然而等到真正遇見東一排,和我們大學校園相比,才知道它的存在像是個傳奇。
它位于學校的東南角,對面是高高在上的商鋪,有商店,有藥房,還在專門壓面的鋪子。好處就是跨出房門,爬上臺階,購物買藥實在方便。想吃饸饹面,先把面端給對面臺階上的鋪子,等到自己把菜炒好,湯沖好,放進鋪子的面也被煮熟了,而且只需要兩三毛錢。然而,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使得東一排一年成為兩個分明的季節(jié),總覺得冬天特別漫長,過完冬天后似乎直接到了夏天,想在房子門口曬點太陽也是困難。冬天大多數情況下房子門口的地面上是有冰的,即使真正到了春天,還是給人冬天的感覺。也只有到了夏天,才會陰涼得比較舒坦。凡此種種,倒可忍受,還有比這更糟糕更嚴重的地方。
在東一排與東墻之間,不知是誰規(guī)劃了一個垃圾倉。當時不明白,一個風水這么好的地方咋能變成不受歡迎的廢品收納站。校園本身是個容易產生垃圾的地方,所以那個時候垃圾倉似乎常常是爆滿的,更有甚者,垃圾不及時處理的話便就延伸到了東一排。加上有些膽小或者想圖方便的人不愿意去操場的角落上廁所,便趁無人注意直接把這里當成了各種廢物的回收站,有時不小心碰著了,尷尬的倒成了自己。當時住的房子可能建于一九二幾年,又是純粹的土木結構。房子長期陰暗潮濕不說,屋頂還時不時地漏雨,特別到了秋天是最難熬的,外面下著大雨,屋內還有水珠滴落,接個瓷盆放塊毛巾,勉強可以湊和著生活??墒沁@露雨的地方不偏不依剛在床上,挪床吧又太麻煩,也只能和衣蜷縮在水珠夠不著的地方。學校叫人維修過,可是越修似乎漏得越嚴重,最后連人也不敢輕易上屋頂。有時,夜晚睡得正香,老鼠會在頂棚上跳舞,偶爾還會高興地叫了兩聲,人家畢竟在頭頂上,拿它沒半點辦法,只要不掉下來便是萬幸。這樣的房子住過有四五年之久。
床是木板土坑,說是方便里面搭煤,即使學校分了那么多煤,可剛從學校畢業(yè)的我們誰會弄煤床。后來在旁人的指點下,便試著煨過一段時間,先燒些大量的麥秸稈,趁著有火星趕快放入刨好的坑里,然后上邊倒上煤,最后一定要用灰埋瓷實,要不然會有煤氣跑出來。有時候,麥秸稈沒引燃,就得重新來,有時候,煤燃燒時產生的熱量沖破外面的灰層,便會將煤煙噴得滿房子都是,所以睡覺時窗戶都是有縫隙的。不過,在寒冷的冬天,睡在暖和的煤炕上實在是舒服。后來,大家都圖個省事,冬季便用電熱毯來取暖。
東一排應該是由六間房組成的,記憶最深的應該是九六年那一年的排友。還是從東開始吧,住在最東邊也就是離垃圾倉最近的老師姓賈,她是靜寧人,是跟著自己的男朋友直截分配到我們學校的。和我是大學校友,但之前沒正式見過面,感覺還是有些生疏。當時初次見面,也只是客氣地招呼一下,她給我的第一感覺是文靜而有內涵的氣質美女。然而終歸是校友,融合也來得快些,沒過多久,她徹底改變了我的認知。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笑話還沒講完自己倒先笑出了淚,為人仗義豪爽,敢于人先,帶班帶課更是一把好手,做事干脆利落,有女俠的風范。更值得一提的是,舞跳得好也就罷了,還會吼那么幾嗓子秦腔,唱起來韻味十足,不像是裝腔作勢的那種。因為她的優(yōu)秀,就像是我們東一排的活寶,那里有她,那里便有笑聲。由于她的男朋友家就在附近,雖然學校有住房,她是回家吃住的,因此學校的房子有時候便成為我們有客人時的方便之地。
東排二號住的是我和仇老師,即使這樣不堪的老房子,學校也不能滿足一人一房的要求,因為我倆是單身,所以讓先合住在一起。仇老師和我是高中同學,大學也是同屆,自然非常熟悉。她干啥都沉穩(wěn),慢起來著實讓我佩服,比如買菜時我都買了好多,她一斤辣椒還沒挑好。開心了說起話來從就不拉閘,不高興了便會故作深沉,不過只是一小會兒。東排三號住的是小王老師,不是同學,但因幾乎是同年同月生,自然也有同齡人的共同話題。初見時還以來她很靦腆,因為一開玩笑便會臉紅,順便還附帶一個害羞的姿勢?;焓熘蟛虐l(fā)現原來這也是個假象,胡說冒諞也是很在行,有時候來點幽默還是假裝不動聲色。我們四個同年來到東一排,又是隔壁室友,說說笑笑似乎永遠是那時候的主題。有時候,仇老師會有人上門來相親,至于以后成不成,反正來著的人都不會空著手,人家剛一走,我們便會強盜般地搶吃搶喝,有時還幫忙給她參考,甚至有點想讓她多相幾回親的想法,大家都心知肚明是為什么。
東一排四號住的老師姓于,比我們大幾歲,她是體育老師,身材高挑,濃眉大眼,頗有女王的風范。帶操上體育課聲音高亢而宏亮,有著男人般的豪爽。然而作為妻子作為母親,她是溫柔賢慧的,不僅毛衣織得好,而且飯菜也很拿手。我們剛從學校畢業(yè),在家庭生活方面基本空白,后來的好多手藝都是跟著她學習的。記得那時候我結婚,沒有去理發(fā)店,是她用電熱帽為我的頭發(fā)焗的油,堪稱東一排的大姐。東一排五號的女老師姓鄭,是位溫柔可親的語文老師,她寫得一手好字,無論是粉筆字還是毛筆字,都是鋼勁有力,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還以為是出自那位男子之手。當年我結婚,是她來娶的親。東一排六號住的老師姓夏,和我?guī)昙壍臄祵W課,可謂是工作上的師姐。她的房子布置得很溫馨,盡管周圍環(huán)境不咋地,但進入她的房子,有如沐春風的清新之感。她的個子同樣很高,身材應該是標準的黃金分割,再加上永遠那一頭茂密的齊耳短發(fā),使得她擁有鶴立雞群般的矚目。她說話不急不緩,性格溫和,似乎從來都沒有什么脾氣。我從她的身上,看到了什么是優(yōu)雅,什么是活出自己的精彩。
東一排的條件就那樣,但東一排的生活卻是豐富多彩的。到了比較暖和的季節(jié),沒有課的時候我們便會每人手提一件毛衣,聚在一起,一邊拉著家常,一邊織著毛衣,互相學習著花樣和領口的設計。就這樣,干工作是認真的,織毛衣也是認真的,那時候我給親近的人都是織過毛衣的。秋天到了,便會跟著師姐們學著做泡菜,泡椒。其實現在好多做飯的手藝,像是從她們那里要來的。一到冬天,大家便會集合在我的煤床上,扯東扯西,困了再睡覺,不困接著諞,有時說興奮就會聊個通宵,第二天照樣會精神抖擻地去上課。有時候也會打開VCD,放幾首經典的歌曲,一起跟著喊上幾句,唱得好聽不好聽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大家高興就好。偶爾會在冬日的屋后,大家伙圍著房中火爐上面的鐵鍋,放些底料,煮上土豆蘿卜,也會搶著吃,那種開心是現在餐桌上的大魚大肉所不能及的。
偶爾有個高興事,大家你十塊我十塊的湊些份子錢,可以去飯店小聚一下,也可以去歌舞廳扭那么幾下,反正說嗨就一起嗨,這樣的日子一直延續(xù)到我們四個都結婚生子。后來,各有了各的家庭,各有了各的日月,各有了各的馬不停蹄,也就再也沒有了從前。
東一排的終結應該是在我們住了四五年之后的事情,一輛推土機推去了所有的磚瓦和土墻,只有推不掉的記憶久久在腦海中盤桓,而且隨著年歲的增加,似乎越來越清晰,愈發(fā)覺得可貴。東一排,不僅僅只是一堆建筑物,更像是一個時代,一個沒有名利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