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黃米紀(jì)事(散文)
冬至那天,下班回家的先生一進家門顧不得換衣服,就徑直走進廚房興沖沖地對我說,看我給你帶回了啥?說著把一個餐盒從包里拿出來,放在我的面前。啥呀?我斜了一眼,并沒有停止手中的活。他打開蓋子。呀,年糕!我驚呼。知道你愛吃,就跟食堂師傅要了些,這一盒,嗯,夠你吃幾天的了。先生端詳了一下,重又蓋上蓋子回客廳了。
還吃什么饅頭!今晚年糕才是主角。我迅疾撤下饅頭,把這盒紅棗黃米年糕全放進蒸鍋。先生不干了,說中午吃了晚上吃,你這是讓年糕在我肚里開會啊?好吧,好吧,那就白的黃的都熱上,這樣都稱心。
愛吃年糕由來已久,那是童年的味道,家鄉(xiāng)的味道,過年的味道。
那個時候極其盼望下雪,紛紛揚揚的雪下那么幾場,就離過年不遠(yuǎn)了;那時候,最喜歡撕日歷,每斯一頁,就預(yù)示著離激動人心的“年”又近了一天。姥娘說,你們是趕上好時辰了,以前窮人過年是過關(guān)嘞!我們哪知道姥娘念的什么經(jīng),只盼望噼里啪啦鞭炮燃響的那一刻,就可以坐在桌前大快朵頤了,百吃不厭的就是年糕。
姥娘炸的年糕片油汪汪的,一上桌,就被我們幾個小孩一搶而光,只吃得每個人的小嘴和小手也是油汪汪的。我媽怕我弄臟新衣服,一吃飯,就讓我換舊衣服。那怎么行!小朋友還以為我過年沒新衣服呢,我說啥也不干;我媽只好給我脖子上戴上圍兜,兩只胳膊套上袖套。
吃過飯,我和表妹去找寶林玩。彼時,他正對著一盤油炸糕吃得津津有味。寶林是他們家的獨子,父母中年得子,嬌慣得什么似的。慢著,他怎么和我們吃的炸糕片不一樣呢?那形狀鼓鼓的,像一只只吹起來的金燦燦的元寶。正當(dāng)我和表妹愣怔之時,寶林媽已把兩只焦黃油亮的炸年糕放我倆手上了??斐脽岢?。說著,寶林媽又去廚房忙去了。我咬了一口,立即被里面包裹著的綿軟香甜的豆沙餡忘乎所以。再吃飯,我對炸糕片看都不看。我媽奇怪地問,這不是你最愛吃的嗎?咋不吃了?我說,寶林家的油炸糕才好吃,里面有有甜甜的豆沙餡。哦!我媽恍然大悟,接著又“哼”了一聲,看來還是不餓。
或許是我那句暗示真的起了作用,或許是日子一天天、一年年的好了起來。總之,在之后所有的日月里,我媽再做炸油糕,里面不是豆沙餡,就是紅糖餡,有時候還用餃子餡;而吃油炸糕的日子,也不一定非得過年,純屬看我媽的興致。
成家以后,我也嘗試著按著我媽的做法做過幾次油炸糕,雖然樣子丑,但味道還不錯。先把滾燙的開水倒入黃米面中,用筷子攪拌成沒有干面粉的面絮,再下手捏成窩窩頭的形狀,接著上鍋大火蒸十幾分鐘,然后出鍋。這些步驟都好掌握,關(guān)鍵的是后面。要用食用油抹在蒸好的面團上,再套上干凈的塑料袋,這是防止水分流失,也防止風(fēng)干發(fā)硬。還有一點也很重要,一定要在手上也涂抹食用油,這樣就不會粘連。趁熱取下一小塊面團,揉成圓球,再捏成薄皮,把豆沙餡包在里面封好口,按壓成餅狀。鍋中倒油,放入捏好的糕,開火炸至兩面金黃。得,一盤香噴噴泛著油花的炸油糕出鍋了。
黃米又稱“黍”,也叫“糜子”,是一種草木植物。它生長于北方,耐干旱,是我國最早用于耕作的植物之一,他的籽粒呈淡黃色,煮熟后有粘性。把黍磨成面粉,就成了黃米面,也叫黏米面。到了豐收季節(jié),人們會一邊收割“黍米”,一邊擊鼓而歌。正如《詩經(jīng)》在《豐年》里寫道“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面對喜悅的豐收景象,詩人李白也在《南陵別兒童入京》中大筆一揮寫道“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自古至今永遠(yuǎn)是人們的盼望。
黃米面除了上鍋油炸,還可以蒸成棗糕,就像今晚先生帶回來的一樣。這個做飯看似簡單,卻不容易把握。吃棗糕,一般是過年過節(jié),或者人家辦喜事。預(yù)示著“喜氣洋洋上眉梢,好事連連步步高”。首先要準(zhǔn)備一口夠幾十人吃的大鍋,然后砌灶燒火;這邊洗干凈的紅棗已放在盆里。幾個婆姨一看籠屜上灶,便不再說笑,挽起衣袖,該是她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把攪拌成顆粒狀的面粉和洗干凈的紅棗一層一層鋪在籠屜上,每鋪一層蒸十分鐘,然后用筷子在上面扎幾個小孔,這樣透氣性會更好;最后蓋上蓋子,大火開蒸。大約一小時,關(guān)火出鍋。一掀鍋蓋,撲鼻的甜香連同氤氳的霧氣瞬間彌漫。黃燦燦、紅艷艷,黃的糕與紅的棗已融為一起。看著喜慶,吃得香甜,那種綿軟粘糯,即使沒牙的老婆婆也能吃上幾口。
“吃糜”是我們這里的風(fēng)俗,尤其是村莊。每年一到臘月初八這天,除了熬臘八粥,幾乎每家都要煮一鍋黃米、南瓜、紅薯、紅棗等食材加在一起的食物?!笆颉币卜Q“糜”,統(tǒng)稱“黃米”。食材簡單利落,全部來自于土地的贈與。記得公爹在世的時候,吃過一次。老人家平時不做飯,但每個節(jié)日該吃什么飯,他記得明明白白的。如果哪一天,我公爹戴上圍裙,套上袖套,必是我們大飽口福之時。婆婆是個寡言的人,臘八頭一天,就按照公爹的吩咐,把黃米泡在水里,說,第二天要吃糜。我沒吃過,問。糜是啥?她說,明天中午你就知道了。那早上呢?給我熬臘八粥啊!我舔著臉看向婆婆。婆婆早習(xí)慣了我的撒嬌,只“哦”了一聲,再不言語。
這真是幸福的一天!早上有甜糯粘香的臘八粥,中午是黃米、紅薯、倭瓜、紅棗參合在一起的糜。趁熱盛在一碗青瓷的碗里,紅是紅黃是黃,那是一種甜里裹著香,香里含著蜜的幸福。
我們的味蕾,總是在一進臘月的時候直至春節(jié)期間被無數(shù)次激發(fā)。甜的、酸的、香的、辣的,清燉、醬香、爆炒、油炸。廚房更像一個緊鑼密鼓的“戰(zhàn)場”,餐桌是雞鴨魚肉和各類蔬菜水果的“海洋”。當(dāng)吃得筷子都要放下時,一聲“油炸糕來了”,瞬間,七八雙筷子同時伸向那盤金黃焦脆的油炸糕。吃糕。寓意著“步步高升”,誰也不會落下。
一眨眼有到了“臘八節(jié)”,又該準(zhǔn)備年貨了。心里盤算著去一趟超市,黃米、豇豆、紅棗、蕓豆、紅薯什么的都買些,還有老倭瓜也買它一個。吃臘八粥少不了它,吃糜也少不了。年糕即粘糕,其甜香黏糯的味覺,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得以釋放,得以超越。寫到這里,我都有些垂涎了,趕快去準(zhǔn)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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