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一直在找的罪魁禍首(隨筆)
所有不好的事總得找一個人負責,于是就有一群人專門給古人定罪,說誰誰是導(dǎo)致啥啥落后的罪魁禍首,如果不是誰誰禍害,啥啥早該是全球第一。這樣的版本很多,內(nèi)容大同小異。
版本之一,說造成中國倒退數(shù)百年的有三大罪人:第一個是叛將安祿山。他在公元755年以討伐楊國忠為名發(fā)動叛亂,給唐朝乃至后世帶來了致命傷害。唐朝的國運由安史之亂開始江河日下,各地藩鎮(zhèn)割據(jù),外敵趁勢入侵,最終大唐覆滅,五代十國擠著登場,一塊碩大的版圖四分五裂。
第二個人是敗家子司馬炎,司馬昭的兒子。他不記周朝的教訓(xùn),分封同姓親族,碎片了晉朝基業(yè)。而且其在晚年放肆奢侈,紙醉金迷,且聽信奸臣,將皇位傳給傻啦吧唧的兒子司馬衷,加速了晉朝的滅亡,而后便有了五胡十六國的群魔亂舞。
第三個人就是老佛爺慈禧。慈禧對權(quán)力特別上癮,垂簾聽政,極度奢靡,且閉關(guān)鎖國,黨同伐異,尤其在列強的逼迫下,簽下了許多喪權(quán)辱國的不平等條約,最終使得大清在內(nèi)外交困中氣數(shù)耗盡,壽終正寢。而后軍閥紛爭,江山破碎,又被民國撮堆收拾。
也有歷史專家把晉亡之罪推給司馬衷的媳婦賈南風(fēng),說她貌丑且淫蕩,與美男潘安傳緋聞,與八王之亂有干系。同時,把安史之亂歸罪楊貴妃,將大宋王朝的衰落卸責秦檜和他老婆,把吳三桂引清入關(guān)的動因推給陳圓圓,稱她們和他們是禍亂之根,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
幾千年劇透,黑臉白臉紅臉的各色人物林林總總不計其數(shù),忠奸誰辨,功過誰評?就算發(fā)明了時空穿越機,讓自以為聰明的后人回到那些舊朝代,又能做些什么,影響什么,改變什么,誰能讓商紂王不遇到蘇妲己,秦始皇不傳位秦二世,唐高宗不待見武則天,明熹宗不重用魏忠賢?
以史為鏡,能照得見什么事,照得清誰的臉?鏡子是誰做的,平面鏡還是哈哈鏡?
再說,那些不得人心的政權(quán)早點死與老不死哪個更好?使之滅亡的是因為一個人還是一種制度?某汗的疆域大到天邊,可曾多分一塊薄田給庶民?
我不懂歷史,但我懂得苦難,竊以為那些糟踐山河的混球再多再壞,也抵不過一個始皇帝。他沒有找到長生不老藥,卻研制了一種千年不解的毒,傳繼給一朝朝一代代的皇帝老兒,讓他們知道了一個人的集權(quán)有多爽,踩萬民于腳下的感覺有多嗨。后面的這皇那帝所有的壞都是跟他學(xué)的,殺儒生是,文字獄是,誅九族是,逼女子裹小腳也是。
一班人在找歷史罪人的同時,另有一班人在打造王者雕像。他們總能在血雨腥風(fēng)的浩劫里,分辨出害人的白骨精和若干個功不可沒的美猴王。這其中不乏劇作家和小說家,似乎作家比史學(xué)家對歷史更感興趣。二月河寫古代皇帝出了名,三月河四月河們便跟著一擁而上,紛紛去查字翻書,挖地尋寶。但凡撿得一枚生銹的小錢,便能謅出一本半公斤的宏著,再拍成電視劇,做成宮廷菜品,捯飭些狗血故事,多撒點艷情調(diào)料,就足以讓千萬個家庭婦女及婦男看得連哭帶笑,如醉如癡,一年半載走不出那個劇中的朝代。
也許這怪不得作家,說不定他們還是識時務(wù)的俊杰。放著當今光怪陸離的時代不寫,背著臉對身邊的悲歡離合不看,卻要趨之若鶩地寫舊朝,回頭看,向后跑,是不是也屬于一種被選擇?盜墓賊的基本理念是,地面上的寶被看得緊,守得嚴,搶珠寶店風(fēng)險大,差不多等于自己找死。而地下埋著的陪葬品蓋棺不論,與現(xiàn)世活人無關(guān),挖到一件就可以發(fā)一筆大財。
這些訪古的人講的都是朝廷大事,只對皇帝及其家族感興趣。他們喜歡把帝王和大臣各分兩類,明君或昏君,忠臣或奸佞,非黑即白,非惡即善。這符合常人的思維:狼不是狼,分白狼和黑狼;狗不是狗,分好狗和惡狗。白狼不吃人,好狗不吃腥。
我們從古到今,是一路給皇上磕頭過來的。做不了皇帝身邊的御狗,就努力當好下層的土狗??傊幌胱约鹤鲋鳎偷谜乙晃恢髯?,被主人管著吆喝著才是該有的樣子。若不想被使喚,就只能變成狼,朝不保夕地被流放荒郊野外。
把某位皇帝捧得高,寫得美,似乎自己也離皇室近了,高光了,親自做過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小妾似的。對某些毀了江山的帝王將相隔空問罪,怒罵一通,仿佛自己就站在了高高的審判臺,擁有了駕馭道德的絕對優(yōu)勢,居高臨下,指點江山,玩轉(zhuǎn)歷史。
當然的,翻一翻很久很久以前的陳谷子爛芝麻,望一望很遠很遠以后的流浪地球和空氣面包,不是不可以,也不是沒意思,只是可憐近在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少有人正眼去看,用心去想,越來越沉寂,越來越荒僻,越來越布滿蒺藜和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