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緣來緣在(小說)
1
臘月春運(yùn)期間,位于九省通衢的江城火車站,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在車站廣場的草坪上,一位年輕人身穿迷彩服,手捧著鮮花,一雙盼望的眼睛緊盯著車站出口處,他就是前來接女友的江良。
江良與女友是在網(wǎng)上偶然相識的,江良網(wǎng)名叫江城漢子,女友叫白衣勝雪。兩人開始從不經(jīng)意的聊天,再到有意的不斷接觸,從興趣愛好談到家庭幸福,從職場磨礪談到人生未來,隨著相互了解的不斷加深,感情日漸濃厚。二人雖在網(wǎng)上相戀一年多,但從沒進(jìn)行過視頻,他們都想把那份驚喜留在江城會面時。
離約會時刻快到了,站在廣場上的江良忽然看到一位長發(fā)披肩,頭戴白色貝雷帽,身穿白色羽絨服,腳踏白色長靴,背著白色皮包的漂亮女子向廣場走來。
真是白衣勝雪,這身白色著裝,正是約定的裝束。這女子太美了,驚艷的美讓江良禁不住一陣心悸,望著迎面走來的美女,他走上前怯怯地問:你,你是雪兒嗎?
見有人問話,專心走路的美女抬頭望著面前的男子,疑惑地即答即問:“我是雪兒……你是……”
“我就是江城漢子!”江良面帶笑容,正兒八經(jīng)的回答。
雪兒打量著面前的男子,只見他年齡三十開外,身高米八,一頭短發(fā),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挑,麥色的肌膚,俊朗的面容,周身透出一股陽剛之氣。再看到他這身約定的裝束和鮮花,面前的男子正是今天要見面的朋友,心里不由一陣贊嘆和欣喜。雪兒再重新打量這男子的面容時,心里覺得似曾相識,當(dāng)記憶的閘門徹底打開,一個熟悉的影子立刻浮現(xiàn)在腦海中,當(dāng)她終于想起這個與自己命運(yùn)相關(guān)的人后,激動地用雙手緊緊拽著男子的衣角,咚的一聲跪下,大聲地嘶喊:“你是江哥嗎,你就是江哥!川縣地震時,是你救了我的命!我找你好久了,江哥啊,江哥!”
聽著雪兒激動的嘶喊和傷心的哭聲,江良不禁感慨萬千,怎么有這樣湊巧的事,自己當(dāng)初作為一名消防隊員,確實(shí)在震區(qū)救出多個災(zāi)民,真沒想到雪兒居然是其中一個。
江良被雪兒激動的情態(tài)而感動,嘴里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沉思了會兒,望著雪兒,“那年在川縣,時常跟在我身后,叫著哥哥,哥哥,有時為我擦汗,有時為我遞水喝的小女孩是你嗎?”
“那就是我,哥總算記起來了?!毖﹥簹g快的笑著,接著她坐到草地上低著頭,用手指不經(jīng)意抜拉著草坪上的小葉子:“當(dāng)時因?yàn)檎也坏桨职謰寢尯徒憬?,又孤單又失落,所以我把自己的精神依賴放在你和一個大叔身上,牢記著你們的樣子,總想著以為會找到你們。”
雪兒從地上站起來,深情地望著江良,她突地?fù)涞浇紤牙?,一下子將江良撞到在草地上,隨即不管不顧的熱吻著壓在身下的江良。
雪兒一邊肆無忌憚地吻著,一邊笑著說:“還說你是個軍人,怎么會讓一個姑娘輕易撞到了呢?”
江良用手指了指右下肢,“我……我這邊是假肢。”
“假肢,真的是假肢嗎?快讓我看看!”雪兒以為江良說的是假話,有些不相信。
望著雪兒較真的表情,江良坐了起來,輕輕地卷起褲子,只見一段銀灰色的假肢明顯的展露在雪兒眼前。望著江良腿上扎眼的假肢,雪兒好半天沒說出話來,只見她雙手輕輕托起江良的假肢,一會兒用手來回?fù)崦?,一會兒低下頭將自己的臉頰輕輕地貼在冰冷的假肢上,樣子顯得既驚心又疼心。
“想不到我是這樣一幅殘疾的樣子吧!原諒我沒對你說自己身體的真實(shí)狀況,雪兒,我不奢望你會成為我的戀人,既然我們緣份不淺,你做我的妹妹,好嗎?”江良原有的自信像是被坍塌了,緊張地試探著雪兒的心思
雪兒依坐在江良身邊,一只手緊握著江誠的一只手,一只手掠了下劉海,心情平靜地望著江良,用堅毅的口氣回答:“江哥,什么也不用說了,我們回家吧!”
2
江良的家位于江城雙橋路一處老舊的小區(qū)內(nèi)。因?yàn)槟赣H早故,家中只有他和父親一起生活。
江良帶著雪兒回到家時已是午后,江良父親在廳屋輪椅上打著瞌睡,墻上的電視機(jī)還在熱鬧地播放著。這時,睡得迷迷糊糊的老人被開門聲驚醒,他望著自己的兒子,“良子回來啦!”
“爸,是我,你看,我還帶個朋友回來了?!苯计鹣炔]告訴父親今天會帶朋友來,怕父親責(zé)怪,小心地望著父親。
沒等江良介紹,雪兒進(jìn)門后站在老人面前,彎下腰熱情的問候,“叔叔,你好!”
“好,好,你是誰?”這會兒,一向少言寡語的老人臉上帶著少有的笑容,對面前亭亭玉立的姑娘客氣地打招呼。
江良的家平時總是冷清清的,自雪兒踏進(jìn)這個家門,平添了祥和喜熱之氣。待雪兒端著一杯熱茶送到江良父親面前,猝然看到老人額上的傷痕,于是,一個熟悉的面容慢慢出現(xiàn)在記憶中,隨后大聲地叫了起來,“大叔,大叔,你還記得我嗎,我就是金枝呀!”
“金枝,金枝?!苯几赣H反復(fù)念著這個名字,思緒仿佛回到當(dāng)年在川縣救災(zāi)的場面。那年自己帶領(lǐng)一支消防隊,兒子也是其中一員,奔赴到川縣后,看到的盡是倒塌的房子,滿目瘡痍,不堪忍睹。記得那天,在探測到一處廢墟下有生命跡象,隊員們立即組織搶救,經(jīng)過一番細(xì)心的挖掘,是兒子鉆進(jìn)深深的廢墟里,將一個滿頭亂發(fā),面色蒼白,己是淹淹一息的小女孩兒吃力地抱了出來,并交到自己的手上。
江良父親似乎記起什么,他望著面前的姑娘,“你就是當(dāng)年叫金枝的小女孩兒嗎?”當(dāng)年脫險后的小女孩與眼前的姑娘完全是判若兩人,老人有些驚奇。
看著這似戲劇性情節(jié)發(fā)生在眼前,江良驚訝地望著雪兒:“你怎么會認(rèn)識我父親呢!”
雪兒望著江良說道,“我被得救后,不多時就恢復(fù)了健康后,大叔經(jīng)常關(guān)心我,照顧我,所以我對大叔額上的傷痕印象特別深。”
雪兒接著說,“地震前,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妹妹在另一間房里玩,這場災(zāi)難造成我與家人離別,是大叔帶著我找了很多地方,可一直沒得到家人消息。”
其實(shí),江良父子倆心里都明白,如果有雪兒家里人的消息,他們?nèi)以鐖F(tuán)聚了,此時,只是心里不愿說出來。
見姑娘臉上帶著悲戚的面容,老人知道剛才的話題觸動了她內(nèi)心的傷痛,于是,輪動著輪椅來到雪兒身邊,雪兒像當(dāng)年那個小女孩兒模樣,立即蹲在老人膝前,雙手搭在他的膝蓋上。老人用他那粗糙瘦削的手一會兒撫摸著雪兒的手背,一會兒用手輕觸著雪兒的頭頂,憐愛般念叨著:“金枝,金枝,別想了?!闭f著說著,老人幾滴滾燙的淚水滴落在雪兒手背上。
“大叔,大叔,你別為我難過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雪兒邊說邊用手拭去老人臉上的淚水。
3
人世間總有因緣存在,而真正的良緣少有發(fā)生,若一樁因緣轉(zhuǎn)變?yōu)橐鼍墸@樣的喜劇多半只會出現(xiàn)在作家筆下,很少演出在現(xiàn)實(shí)生活舞臺上。
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切猶如水到渠成,江良與金枝因?yàn)榻?jīng)歷過深情的愛戀,二人如愿執(zhí)手走進(jìn)了婚姻的殿堂。
江良父親對兒子和金枝結(jié)為夫妻,心中極為滿意。金枝雖為老人的兒媳,而老人卻將金枝視如己出,當(dāng)作親生女兒樣疼愛,金枝從老人的疼愛中享受著滿足的父愛。
金枝是從事護(hù)理專業(yè)的,畢業(yè)于都城醫(yī)學(xué)院。一天,江良對金枝說:“你是愿意做個全職太太,還是愿意從事自己的專業(yè)?”
“我現(xiàn)在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切聽從夫君安排?!苯鹬ν夹χf。
這時老人發(fā)話:“年輕人還是要以事業(yè)為準(zhǔn),我相信金枝應(yīng)該是熱愛自己專業(yè)的?!?br />
“爸爸,我聽你的,我愿意到醫(yī)院做護(hù)理?!苯鹬φJ(rèn)真回答老人的話。
“好,好,真的很好,金枝是做護(hù)理工作的,我和江良都做過消防工作,我們一家都是從事救死扶傷的崇高職業(yè),這才是志向相同,圓滿一家?!闭f罷,老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沒多久,金枝如愿應(yīng)聘到江城紫湖醫(yī)院。護(hù)理工作雖說艱苦,但金枝仍任勞任怨,工作做得很出色,同時,在家里盡力照顧著年邁的公公。她每天總是將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放在公公枕邊,幫他換好衣服;將茶水放在公公面前的小桌上,提醒他小心別燙著;將公公服藥的劑量寫在紙條上,吩咐他怎么吃。每天上下班時,出門一聲招呼,進(jìn)門一聲問候,對公公極為尊敬。在金枝無微不至照料下,老人的身體更加健旺,心情更加舒暢,天倫之樂的享受感總是滋潤在老人那張幸福的笑臉上。
4
這年深冬,對于江城來說,真是一個該詛咒的日子,江城所有醫(yī)院沒來由的擠滿了求治的患者,劇烈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全城醫(yī)療系統(tǒng)經(jīng)歷一段措手不及的應(yīng)戰(zhàn),待明白這波疫情的原因,才知道這次疫情的嚴(yán)峻和可怕。從此,醫(yī)院對疫病隔離更加嚴(yán)格,治療更加規(guī)范。擔(dān)任護(hù)士長的金枝自然忙碌得不易回家了。
一天,一直等待在電話機(jī)邊的江良父親,終于等到兒媳金枝的電話,老人用顫抖的手拿著話筒,話筒里傳來了兒媳焦急的聲音:“爸,你還好嗎,你要照顧好自己,千萬別感冒了,如果不舒服或咳嗽,讓你兒子趕緊送到醫(yī)院來?!?br />
老人知道兒媳非常擔(dān)心他,嗯嗯地回復(fù)著兒媳每一句囑咐,驀然間,他仿佛感到兒媳的電話聲很微弱,似乎有接不上氣的樣子,驟然的不安感,讓老人的心臟象被提到嗓子眼那般難受,他對著話筒著急的叫喚:“女兒,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是不是病了,你一定要吃好休息好,保護(hù)好自己啊!”老人一連說了幾句話,卻沒聽到兒媳的回話,他發(fā)呆地望著話筒,里面只有轟轟的空鳴聲,他用手壓著胸口,使勁地平息咚咚的心跳。
這一天,江良晚上做了個惡夢。夢中,他與妻子變成了一對鴛鴦,在平靜的湖面上戲耍,時而同乘一只小舟,劃行在江面上,原本緩緩的江流,突然卷起狂濤,一個巨大的浪頭將妻子打入水中,金枝!金枝!你在哪兒,別怕,我來救你!江良在夢中突如其來的喊聲,驚醒了身邊的女兒,也驚醒了自己的夢。
“爸爸,你剛才喊媽媽的名字了,想媽媽了嗎,爸爸,我也好想媽媽了,媽媽什么時候回啊!”女兒先是晃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爸爸,繼而大聲地哭了起來。江良好不容易哄女兒睡著后,很想與妻子視頻,可這大半夜的,又怕打擾妻子休息。
這么多年以來,只要是妻子在醫(yī)院值班,一直是江良來送飯,每當(dāng)送飯到醫(yī)院門口,妻子總是笑盈盈地來到他面前接著。這天早上,江良自惡夢醒來,一直坐到黎明,然后在廚房為妻子準(zhǔn)備了精致的早餐,天還沒大亮,便迫不及待的驅(qū)車來到醫(yī)院門口。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江良時而在門口徘徊著,時而從封閉的門縫里望望院內(nèi)的動靜。江良急切地想聽到院內(nèi)有妻子說話的聲音,想看到妻子的笑容出現(xiàn)在他面前。
5
就在江良做惡夢的同一天晚上,在病房值班的金枝,正準(zhǔn)備交班時,突然增加了幾例需要上呼吸機(jī),做氣管插管的危重患者。因?yàn)椴蝗绦捏@醒正在沉睡的接班同事,再加上自己對氣管插管操作技術(shù)嫻熟,所以義不容辭地連軸加班,為危重患者做完了插管,上好了呼吸機(jī),當(dāng)她看到患者安然平靜的睡著后,突然間,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像被抽干了一樣的難受,當(dāng)她那極度疲憊的身體將要倒下時,旁邊的同事立即上前扶住了她。
金枝拖著軟弱無力的雙腿,好不容易離開病房來到走廊,她一只手扶著墻壁,一只手無意摸了摸防護(hù)鏡,這時,從朦朧的防護(hù)鏡里好像看到丈天江良向她走來,她軟綿綿招招手,看到走近的江良,卻總是夠不著他的手指。一會兒她看到公公坐著輪椅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想對公公說,爸,你怎么在這兒,你也病了嗎?公公不說話,只是慈祥地望著她。公公從眼前消失后,突然聽到女兒一聲聲地喊媽媽,她張開嘴想回答,卻發(fā)不出聲音。
又一會兒,看到川縣很久未見的父親、母親伸著雙手向她走來,好像是說,金枝,回來吧!回來吧!我們接你回家。這一刻,她多么想回到母親的懷抱。接著,像是妹妹來到身邊,像聽到妹妹說,姐姐,你太累了吧,我能幫到你嗎!她有氣無力的張口嘴,像是要說,妹妹,快來吧,快來吧!
金枝倒下了,她倒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倒在視如親人的患者身邊,倒在親如姊妹的同事懷里。她因極度疲勞,嚴(yán)重脫水,再加上低血糖等原因而致心臟驟停。
金枝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她被視如大姐的科主任抱在懷里??浦魅巫匝宰哉Z地說:“你這火辣的川妹子呀,對工作太敬業(yè)了,對患者責(zé)任心太強(qiáng)了,對同事太友好了,可就是不顧自己的身體?!?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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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金枝在醫(yī)院倒下的那一刻,院外的江良因沒等到自己的愛妻,很失望地離開了。那幾天,江良一直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度過,他總是在心里默默祈福,祝愿妻子是平安的。
噩運(yùn)終于降臨到江良身上,他是接到電話信息,才知道妻子走了,再也不能回到她那溫馨幸福的家了。妻子是他的最愛,失去妻子,等于被刀絞去了他的心頭肉;妻子是他家的主心骨,失去妻子,等于失去他生命的支撐。這天,他悲痛欲絕、失神落魄般走到空蕩蕩的江邊,對著滾滾而逝的江流,撕心裂肺般哭喊:“金枝,金枝,你在哪兒,金枝,金枝,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