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洞藏東約會
　　 懷德洞藏后身，也就是南側(cè)林蔭下，常年以楊氐太極拳健身的五位“楊大媽”正一招一式地練著，卻忽然分心了。
　　 在她們東側(cè)木質(zhì)地板上，盡管“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但是逢節(jié)假日從不缺席的“陳老頭兒”(酷愛陳氐老架一路)并不熟悉她們。她們才不關心“陳老頭兒”姓啥？對他呀，好比晨練里最晚撤離的這幫兒或那伙兒——惺惺相惜比名字更著念想。不是他好不好看，年不年輕，而是給你一種其他人給不了的感覺。當然也僅限于體貌特征及拳形、掌架和拳風等好感；敢情，從練拳不扎堆兒，越練越有韻味，不難看出老頭兒的心靈世界——孤獨而豐富。非但有美侖美奐畫卷，尚有道法自然樂趣，且非一點點。
　　 “咦，抱……丫頭抱著老頭兒哭呢，喲，抱一塊兒了，哦！這‘陳老頭兒’，沒想到……”“楊大媽”們練中神情互動、按捺不住了。“唉，真，真相不是眼見為實嗎？”最有氣質(zhì)的二姐咂嘴，稍候苦笑出聲：“咱尋思老來伴，他倒賊心不死呀。”
　　 “有點蹊蹺哇！不對！”最年輕的云妹妹語氣堅定替“陳老頭兒”擺事：“回抱不假，沒攬入懷?！?br />　　 “哈哈，妹妹思維的角度好清奇啊！”大姐大——綽號“公園大喇叭”興奮得不合拍了?！昂?！跑這兒浪！我是誰……”
　　 “得，得，打?。∵€是想想人家認知的高度吧，究竟誰心里有鬼？必鬧！甭再滋生出有過鐘點房的羅亂！羅亂創(chuàng)意啦！”賣呆兒的果真不唏噓、嘆息了。該咋是咋，這伙兒人最文明之處忌諱指指點點。不過，“公園大喇叭”的練拳意念崩潰了，徹底轉(zhuǎn)移了，直播帶貨了：“蒼天??！終于分開了。丫頭依舊在老頭兒的注視下擦著眼淚。他倆說了些什么呢？恨沒生出一雙順風耳！那干嘛長這對千里眼?。』钇兴_喲！心如止水？善哉，善哉！看啊，老頭兒抬手請呢，丫頭在前，老頭兒右后，慢步拾階旁邊的木質(zhì)涼亭。那架勢，聊到天荒地老嗎？嘿嘿，讓柳宗元《江雪》的藏頭詩‘千萬孤獨’見鬼去吧！”
　　 要說“楊大媽”們代表“公園派”走南闖北堪稱老江湖了。今兒卻栽在了家門口，且看她們與丫頭一照面即方寸大亂了：那丫頭，正是剛剛從迎面石板小徑而來，步子稍有遲疑且略微凌亂的擦肩“而過”的倩影。袖口和下擺都帶松緊的乳白色夾克衫，黑色休閑長筒隨風褲，白色間耦合色的運動鞋，絕非傻大腳兒，鞋尖、褲角袂、小腿肚動中求靜……多么俊俏、苗條、長發(fā)披肩的丫頭！她們目不轉(zhuǎn)晴，轉(zhuǎn)頭仍目不轉(zhuǎn)晴，人頭攢動依舊目不轉(zhuǎn)晴，送丫頭離開清凈地。竟不禁感嘆：如此幽靜，卻不抵丫頭神往。
　　 丫頭之所以確信擦肩而過——無暇顧及“楊大媽”們動作柔和緩慢舒展大氣的身姿，是因為老頭兒在那兒呢！丫頭壓抑不住內(nèi)心雀躍，別……別具一格式約會近在咫尺了呀，而非……如果真的在天涯，也未曾……畢竟此前丫頭一直擔心著這一別，正如許許多多的決別：老頭兒照例也將她移出群，可能會刪除她的微信，離開那兒，淹沒在人群中……
　　 卻說老頭兒沒精制打扮，乃是那身行頭——黑色圓領套頭加肥板耐克服，灰色運動褲子，白色皮質(zhì)牛筋底太極鞋，黑襪，乳白休閑帽。身材微瘦，大氣謙和。
　　 老頭兒向東前蹚拗步時，第六感發(fā)現(xiàn)了丫頭。老頭兒平常練習中也偶有這種感覺：諸如有人蓄意靠近，持久專注，小貓小狗突然闖入。如此說來，老頭兒有點兒神了。其實，老頭兒沒那么厲害。他知道這個時間段丫頭要來，至于從哪方款步有聲，舒緩有序而來……來他(丫頭定的公園)給出的地理坐標——鐵塔西涼亭北洞藏東。
　　
　　 二、涼亭里解一抱之緣
　　 此時，涼亭里從電視臺樓頂傾瀉的光，暖意融融。似乎格外偏愛一小一老，直至那雙影子也全進了涼亭里，方起身離開朝假山方向，他倆途經(jīng)游樂項目海盜船。獨?！按罄取弊龉P成樣堅守陣地了，“大喇叭”賭什么都敢，他倆必經(jīng)“江山如此多嬌”的奇石旁！可即便“大喇叭”輸光腚了，也仍押他倆絕非師徒。
　　 丫頭真是老頭兒的學員——駕校的。相差34歲，生于不同世紀，原本他倆沒有交集。
　　 丫頭去年高考后，暑期犯了隨波逐流的錯，便釀成悔之晚矣的果——報了所“二類”，后來才知道科二考試在自家考場不假，卻不在市區(qū)，在市區(qū)正北百里外九甲鎮(zhèn)駕校。緊張而欣喜地過科一；緊接著科二黃教練的“弦外音兒”時而縈繞耳畔，只因疫情嚴重——盡管沒照面，畢竟分班了。依如未報到新生既盼又憚著導員?。∵@不，據(jù)丫頭訪聽小道消息，教練可比導員嚴厲而尖刻多了：
　　 “哼，損，罵……”
　　 “拍儀表臺，拉手剎，摔車門子……”
　　 “穿什么鞋？發(fā)夾子？飆到美甲這點小事上大作文章……”
　　 “一個眼神兒，一輩子的陰影?！?br />　　 “嘿嘿，找茬唄！你懂的？”
　　 唉！車沒摸到，心已焦燥。足見道聽途說和煽風點火之勁頭。這勁頭隨更年累月仿佛勒入樹干的鐵絲……禁錮得丫頭本來或已習慣了敏感加自律的思維方式著實如履簿冰了呀！換言之：別人會想我怎么怎么樣？丫頭則想別人會將我如何如何？我如何令別人更少操心、加快進步，極為驕傲？
　　 “黃教練辭職了，若無指定教練，需要重新為您分班，很快會有教練聯(lián)系您的?！瘪{校前臺女生回復丫頭離開大學前一周將制定的暑期計劃。書中代言：駕校規(guī)定學員請假超過兩天以上，教練要將學員交由前臺統(tǒng)一管理，更何況待到下一假期(丫頭練車早無著落)。至于黃教練？談成了學員女朋友，雙飛后，孩子都出世了。
　　 翌日，一位慢言慢語的教練出在想像中……更沒想到竟成了丫頭一段人生故事里不可或缺的老頭兒。
　　 老頭兒執(zhí)教呢，可謂是：
　　 早不來——在單位二線了，離家，出省，幫著姐姐家獨擋一面照看渤海灣二界溝鎮(zhèn)的水產(chǎn)生意。一晃度過了大疫三年。
　　 晚不來——回家后繼續(xù)挑戰(zhàn)新職業(yè)，不負空閑，不負余生，不負生命必大于活著。不過，即便掐算準了時間和地點，還有其他教練呢，尤其這種師徒緣，就是冥冥注定！因為在其他校區(qū)對學員分配乃實行教練“抓揪兒”——以避“大神”學員之嫌。
　　 老頭兒學員眾多，那會兒，進微信群待練的六七十人，年齡比重偏大。可對丫頭印象深刻，而絕非教練堆兒里胡扯的一笑了之：“越穿越少，越練越屌；不要自動，喜歡手動；雙腳分不開，抖動沒感覺……”
　　 丫頭除了體貌楚楚動人，還有紫紅短袖，灰色褲子，帶網(wǎng)眼的軟底白鞋——標配練車服??！她偶爾喜蹲著或盤坐著或屈膝頂下頜，與小李加練那兩天獨愛薅“狗尾草”并送給老頭兒。后來，她才透露，她媽媽來過練車場，一直坐在秋千椅子上看著老頭兒、丫頭練車。卻沒透露他倆第一次見面時老頭兒是否也捂得只見雙眼。眼神并不犀利，專注時伴點頭忒給力。
　　 小涼帽根本抵不住驕陽，怕空調(diào)的寒腿正利于車外教學，咋就記不清啥時候不捂了？臉頰上口罩印兒永遠留在記憶里了……若還想抹黑那張長壽眉，高鼻梁，厚嘴唇的臉，唯有去魚尾紋深處了。黑而瘦的手里常常拿了把黃色木尺子或在儀表臺上擺那對兒小白紙條道具。
　　 丫頭說“之所以勤奮練車，是因為老頭兒太辛苦了，有時老頭兒要照看三臺車。”那段待考的日子，每天老頭兒要練戰(zhàn)二三十人，全是一對一教學，一句話重復多遍，“橫豎不上線的”“油鹽不進的”“抖成團兒的”“焊一塊的”……還有，老頭嚴厲并不大聲發(fā)火，老頭兒幽默偶爾講講故事，老頭兒活得有情趣，更有親和力和安全感。老頭讓她著迷……
　　 約考，取消；再約考，又取消……這個假期還能考完科二嗎？丫頭已被出爾反爾的駕考計劃折騰得偶爾冒出考不完更好念頭。
　　 考試那天老頭兒特地進場……盯住丫頭離開倒車入庫項目是意料之中的，哪曾想……隔在坡那面……
　　 “穩(wěn)住！穩(wěn)住了?！崩项^兒簡明扼要后叮囑。
　　 丫頭再次從坡道下來，身子一直顫，說不出話，若非老頭兒接連提醒“拉手剎！摘空擋！”
　　 丫頭恍惚聽到老頭兒說：“過了?！?br />　　 老頭兒開的車門，扶丫頭手，全是汗，丫頭就想撲老頭兒懷中，可是淚水比動作來得更快，她急轉(zhuǎn)身，晃悠一下，想邁開腿又邁不動那瞬間，去找老頭兒指的出口，淚奔……
　　 N天后，丫頭寢前給老頭兒發(fā)來照片，老頭兒才得知丫頭的“三件套”(腰托兒，耳塞，救心丸)秘密……丫頭揣著救心丸進考場；丫頭喲，老頭兒不該擔心么，要吭聲?。∥业纳笛绢^哇！丫頭心知度明，幸虧沒再給一次補考機會。老頭兒漸漸知道丫頭好痛，秘密里無論哪件，無不是飽含了花樣年華來之不易的傷……
　　
　　 三、長椅上促膝忘年交
　　 “公園大喇叭”賭贏了。一老一小是從人最多的、仨一伙兒、甚至十多個一堆兒的“奇石”小廣場經(jīng)過，路徑三選一，徑直穿過木質(zhì)長廊，繞道海豚雕塑池邊時向東轉(zhuǎn)頭健身器材廣場——人滿了。但都末駐足。不知不覺匯入許愿路，隨稀稀拉拉的人流頂著陽光散步。似乎沒多走幾步。老頭兒發(fā)現(xiàn)河北沿妙音寺道東那排似海岸線的長條躺椅，背倚與公園同齡的橡樹林，特別遮風，吸光，曖烘烘。兩人過去并肩坐下，剛有了適應周圍環(huán)境的感覺，兩側(cè)的位置就有人占了。西邊是三口之家，兒子似乎比丫頭還大，躺媽媽腿上找童年咧。東邊更近些，肯定是一個喃喃自語者，毋寧上句不搭下句的說個不停。
　　 丫頭側(cè)身為老頭兒拈去衣袖上落的一只七星瓢蟲，問老頭兒肺部右上葉切除了……傷殘軍人風雪交加在子時，為什么要花無窮大的精力寫那部《心靈的維度》……真是一個多事的丫頭呀！
　　 老頭兒指著丫頭腿上爬上來的小蜘蛛，無意間觸碰了丫頭童年記憶，“爸爸姓陶不姓林”近期“系里22級綜合評定總分第一，獲國家級獎學金”“戶籍在姥姥的本上”……的確，許多時候，年齡與經(jīng)歷無關。但故事里的故事分別并不大。
　　 丫頭與老頭兒面對面，正在翻看著人世間安心的這本漫畫書，不同的是書脊兩側(cè)的書頁唯有用哲學思維方能詮釋怡然。
　　 老頭問“想吃什么？”
　　 丫頭回“不餓?！?br />　　 ……
　　 老頭兒說“我餓了，我們走?！?br />　　 走過福壽橋，沿著河的南岸朝東走。丫頭去了衛(wèi)生間。老頭兒于開放式公園矮墻外候等，左瞅瞅，右看看坡上老舊小區(qū)和坡下新樓盤的館子。他想著特色在哪里？口感在哪里？清靜與本心又在哪里？讓丫頭拿主意。丫頭同意了老頭兒提議。倆人又從坡下向坡上耗體力，嫩手牽糙手過六建崗路口，就吊爐小店啦。
　　 撩簾從里間出來的小店老板不肥不膩，卻睡眼朦朧……
　　 “打擾了你的好夢?。　崩项^兒招呼老板。
　　 “夢……夢見二位財神駕到?！崩习搴┬Γ帮垥r一過挺不住了，怠慢，包含?！彼脙芍淮竽粗付前慈鄮紫绿栄?，“兩位隨便坐，來點可口的?！边f上萊單。
　　 點餐后，老板自顧忙去。老頭兒去柜臺取兩瓶果脯顆粒飲料為丫頭和自個兒斟滿，碰杯，邊喝邊等，邊吃邊上。餓了吃麻麻香??！而那余味無窮的頂屬海里游的，天上飛的。老板還特地贈送兩碟：拍黃瓜點綴油炸花生米和并不多而精的菱形小西瓜塊。
　　 真的很有面兒，絕對頂級服務——老板級服務員。簡直包席——再沒來客人，當然也包括推銷酒水，飲料，方便筷子，塑料袋的……收垃圾的。
　　 然而，丫頭和老頭兒無論從喝相、吃相、坐相……面對面，看得清，不用讓……吃出好就是對老板最大回報。其實，怕就怕“你不尷尬就是別人尷尬?！币驗樗麄冊絹碓蕉?，多一分融通，少一些界定；世界那么小，我來過它才變得如此大了。所以，臨出店門，老板追出來，送上冰紅茶，丫頭含笑擺手側(cè)步躲：“謝謝老板，不要，不要。吃這么久，夠麻煩您的了?！崩项^兒不得不接過道謝。
　　
　　 四、憶江南西別拆
　　 明早丫頭返校了，或許丫頭正多了個心眼兒——讓余溫陪在路上。這可是丫頭經(jīng)世以來自編自導自演的最別致的一次約會。
　　 科二結業(yè)了——所有的故事都有盡頭，唯獨思念沒有！
　　 暑期開學了——才發(fā)現(xiàn)老頭兒寫的《不為人知是這輩子最好的祝福》。
　　 中秋、國慶放假了——時間，地點丫頭定，人物再無第三者。
　　 哈哈，這簡直是一場“物隨心轉(zhuǎn)，境由心生”的體驗。真的沒有第三者嗎？只要有人群的地方，何愁第N者？哲學家叔本華說“世界上最大的監(jiān)獄，就是人的思維?！边@里的思維，指的就是認知，認知是一個比較難以理解的概念，它涉及到方方面面，從點到面，從局部到整體。可坦蕩的老頭兒你可留心了丫頭襯衫衣領上的圖標？美甲也還俗了？即使淚流滿面時的暖心的笑容？的確，人生道路可以自己選擇。然而，再見的地點卻不好設定；也好難把控。因為有太多的在而不見……難見……避而不見。很多時候一個轉(zhuǎn)身，就是一輩子。他們止步于“憶江南售樓處”門前西北角。丫頭再前行便是榮軍醫(yī)院墻外已鋪滿了知秋落葉的人行路……
　　 分別是有溫度的，更有度數(shù)，自釀的酒從來醉己，不醉人。丫頭伸出雙臂，老頭迎上去，他們輕拍了拍對方的后背，互道珍重。與其懂得，毋寧慈悲。不過，這一抱又沒逃過從藍灣超市購物回家的“公園大喇叭”的法眼，可是正法先正心啊！殊不知，云妹妹在等過河崗紅綠燈時，丫頭與老頭兒剛到對面，她心血來潮一直墜后，突然從后面拍了一下“大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