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十二月的白色悲傷(散文)
去年的冬天直到現(xiàn)在,季節(jié)再一次循環(huán)著結(jié)束與開始的永恒。我一直把自己躲藏在渾渾噩噩的夢境,任由時間在滴答里跟著指針旋轉(zhuǎn)著狂奔,一格一格吞噬在酒精的燃燒里放縱著消沉。
陪在我一年來的夢境中微笑著的那張臉,是我最后一次看見寒珺近在咫尺、蒼白消瘦的容顏。她會等在每個黑暗來臨之前的黃昏,帶著我一同在靜夜的序幕后安靜的沉淪。仿佛折磨變成一種享受,自得其痛里捧著一顆冷若凝霜的心,向著已經(jīng)離開的人努力靠近,固執(zhí)的堅持著無可救藥的認真。
好像一直在等,等一個理由,可以讓我從沸騰的麻醉里狼狽著清醒……
有一種極致純粹的追思,如同永恒不滅的星空下,黑夜無限輪復(fù)著緩緩睜開的,仿如濃墨一樣深邃的眼睛,我在它迷一般的注視中,癡迷著眩暈。
和我一樣,寒珺喜歡夏天。喜歡陽光透過云層投在發(fā)梢模糊而斑斕的光暈,喜歡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薄荷的香熏,以及雨后淡淡的泥腥。她說只有在這個季節(jié),她能感覺到生命炙熱的溫度,讓她有足夠的勇氣,與這個世界相擁著親密無間的溫存。
我在后來才明白,她一直都在花一樣的年紀,按捺著自己熱血沸騰的純真,用眼角的余光,貪婪的偷窺著別人不以為然的青春。
我在夢里反復(fù)重疊的畫面,來自去年的六月寒珺最后留給我的夢境。
四十三路公交車繞著環(huán)城線前行,她站在人群中弱小的樣子,像一道我藏在心底忽略了很久的風景。
哥……她輕輕的呼喚,仿佛隔山隔水,卻清晰可聞。我沒有久違的驚喜,只是看著她有點凌亂的頭發(fā),胸口突然涌動著莫名的心疼……
想不起來有多久沒見過她了,好像是在姑父逝世后,又或者是姑媽的再婚刻意的切斷了所有的音訊……
我在那個陽光明烈的正午撥開人群走過去的時候,好像看到她偷偷的轉(zhuǎn)過頭去,背對著我狠狠的揉著自己的眼睛……
公交車緩慢的穿梭在陰影婆娑的街頭,時間總是在夏天被拉得很長很長。
寒珺一只手抓著旁邊的椅背,記憶中的一頭黑發(fā)剪成齊肩的長度垂在耳旁,幾縷亂了的發(fā)絲貼在嘴角,像是刻意的遮蓋著憔悴得面無血色的臉龐。
我在那一瞬間突然驚覺,我們失去聯(lián)絡(luò)的日子竟然那么漫長。曾經(jīng)稚嫩的孩子,恍惚之間已經(jīng)透著幾分成熟的模樣。
“什么時候把頭發(fā)剪了?”我有些詫異,想起小時候她最喜歡的禮物,就是收到款式新穎的發(fā)卡,歡喜雀躍的樣子,如同美麗和快樂化身的玩具芭比,從不曾懂得憂傷。
“很久了~好打理……”寒珺微笑著,細碎的陽光傾落在她的臉上,空氣里浮動著若有若無的淡淡的暗香。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你是吃不飽還是怎么~瘦得皮包骨了都……”
她依然笑,然后大顆大顆的眼淚開始往下掉,一面還死死的咬著嘴唇把頭靠向我的胸口,不讓自己哭出聲響。
我有些措手不及,感覺到她的另一只手緊緊的拽住了我的衣角,顫抖著用盡了全身所有柔弱的力量。
我不記得我們在那個正午后來還說了些什么,下車后她貼在車窗玻璃后的臉,模糊成一個看不清的輪廓,沿著長長的街道在車廂的顛簸里不停的搖晃。
再后來一直都沒有見過她。直到末冬正寒的一個晚上,我在房間里聽到媽媽在外面接到一個電話后開始失聲痛哭,不停的喊著:“小珺……小珺沒了……”
我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身體緊繃得像是一根快要斷裂的弦。窗外突然下起了雪,零零星星的落在窗臺,一如那些看不到盡頭的悲傷,在無數(shù)個像我一樣柔弱的身體里緩緩的流淌……
今年的冬季,和去年一樣寒冷,仿佛一些人離開后的傷痛,需要躲在陽光的背面才能一點一點的斷絕蔓延,枯萎著停止生長。
寒珺七祭的那天,我站在她的墓碑前,看著她已然隔世的臉,微笑如昨,恬靜的眸子里亮晶晶的鑲著一輪小小的太陽。
我鼓足勇氣轉(zhuǎn)過頭看著媽媽,終于問出了那個壓在心頭不堪重負的疑惑:“媽……白血病不是可以近親骨髓移植嗎?為什么沒讓我給小珺做配型……大姑二姑家的表哥表姐還有我,其實都可能是小珺活下來的希望啊……”
媽媽再次淚流滿面,良久,才哽咽著說:“小珺這孩子……不是你小姑親生的?。∷窃谝粴q的時候小姑從孤兒院領(lǐng)養(yǎng)回來的!可憐的孩子啊,那么小就沒爹沒娘……”
我呆立在原地,猝不及防在秘密捅破后難以承受的謊,任由零星的雪花落在眉梢,像鋒利的針芒一樣狠狠的刺痛著眼眶。
想起一首歌:淌過這世界逆流的悲傷淚水的盡頭就是天堂……
十二月的風雪,在沒有寒珺的冬天,我也許再也無法感受到它廣闊無邊的寧靜與安詳。
那些散落在我夢里的白色悲傷,如同積雪融化之后徹骨的寒涼,此后經(jīng)年,或?qū)⑸羁痰臐B透進我冬眠一樣蟄伏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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