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是一個賣魚的，鄰居二丫頭稱她慧媽，說這樣叫親切。
　　 那年她五十來歲，短發(fā)，個子不高，可是后來，她生病了，是癌癥……
　　
　　 二
　　 慧媽的丈夫在十多年前因為出了車禍，離開了人世，那時候慧媽照顧著這一兒一女，有人問過慧媽，咋不再找個人，搭伙過日子呢？
　　 慧媽一口拒絕，從此也就不再有人問了。
　　 拒絕的原因，她不說，誰也不知道。
　　 二丫頭和慧媽是鄰居，慧媽待二丫頭也好，有好吃的東西總是毫無保留地拿給二丫頭吃，當然也包括鄰居家的其他孩子?；蹕尩暮敛涣邌?，二丫頭看在眼里。
　　 其實，慧媽的善良，可不止在二丫頭這些孩子身上，她的善良包含在方方面面……
　　 慧媽家有一個池塘，專門養(yǎng)魚的，這個池塘是夫家的。自從丈夫離世后，十多年來，這個池塘都是慧媽獨自操勞。說賣魚，慧媽總是惠及村莊里的人，特別是對老年人的照顧。賣魚從不用稱，只吆喝，誰家要，誰來買，看著給錢就行，給多的也有，給少的也有。但慧媽從不計較，許是慧媽這樣的為人，村里人都記得她，在村莊里也算是個“名人”了。
　　 除了對村莊里人如此，對自己孩子的教育也是一樣，總是教育著兩個孩子要待人真誠，不偷不搶……說起慧媽的兩個孩子，其實，這個女兒并不是慧媽親生的，是慧媽抱回來養(yǎng)的！
　　 那年是初夏時節(jié)，慧媽和丈夫挑著魚到隔壁村走街串巷叫賣。走到一戶人家的窗戶外時，聽到說什么準備把剛不到半歲的女兒偷偷丟了。家里已經(jīng)很多女兒了，實在是養(yǎng)不起了……說實話，在那時候的村莊，這樣的事情常有，只是礙于傷天害理，不能說而已。
　　
　　 三
　　 慧媽善良，孩子與其丟了，還不如自己領(lǐng)養(yǎng)著。
　　 自從抱回來養(yǎng)了這個孩子后，啥都不吃，本來慧媽也是省吃儉用的人，還帶著一個兒子，也都是過著粗茶淡飯。可這孩子小，慧媽想辦法，把粥熬得又爛又稀，喂給孩子吃。后來聽說面糊糊也能給孩子吃，慧媽又學著做，好在孩子愛吃……就這樣，這個孩子在慧媽的細心喂養(yǎng)下，慢慢長大了。
　　 自從丈夫離開后，慧媽就拉扯著這兩個孩子長大，孩子們也都知道慧媽的辛苦。學習認真，兩個孩子也爭氣，高考都考上了大學?？忌洗髮W那年，慧媽是最高興的，那時候村莊里的人能考上大學的不多，慧媽兩個孩子都考上了。慧媽知道，學費生活費這些又是一筆費用，可慧媽雖然在賣魚賺錢，但都是隨意給錢，積蓄也不多！再者說了，這池塘里的魚又不是每天都能賣，這都是需要看季節(jié)的，魚也要有一個長大長肥的過程！
　　 可慧媽不知道的是，村莊里的人都知道她家兩個孩子考上大學的事，也都紛紛來幫助慧媽。
　　 慧姐，倆娃考上大學這是村里的大事，是村里的榮耀，這是我的一點積蓄，給倆孩子用。說話的是二丫頭的爸。
　　 慧媽，這是二丫頭這些年的壓歲錢，不是很多，就給哥哥姐姐吧。二丫頭也拿出自己的壓歲錢。
　　 阿慧，這是孩子每個月給我的錢，我老太婆一個，用不了那么多，就時不時地攢著，不多，也給你吧！隔壁鄰居的黃奶奶也來幫助慧媽了。
　　 ……
　　 慧媽想不到，村莊里的人們都是這么熱心地幫她?；蹕尯芨兄x大家，說道，這些錢，就算是我跟鄉(xiāng)親們借的，等將來一定會加倍還給鄉(xiāng)親們的。
　　 倆孩子的費用解決了，可慧媽身上的擔子反而重了。她不想虧欠鄉(xiāng)親們的這份恩情，每次魚可以賣的時候，她就挑著擔子到隔壁村賣，開始用稱稱重，她還愛斤斤計較了……
　　 直至兩個孩子順利畢業(yè)后，也都工作了，慧媽也把曾經(jīng)鄉(xiāng)親們借的錢都雙倍地還了。倘若不還，慧媽心里不好受，這也是她經(jīng)常說的話！
　　
　　 四
　　 后來，慧媽的兒子娶媳婦了，女兒也嫁人了。
　　 慧媽雖然沒有之前那么地操勞，現(xiàn)在的慧媽只管理著池塘，魚到季節(jié)了，還是跟曾經(jīng)一樣，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地叫賣著，不說價格，給錢隨心即可。
　　 可慧媽的兒子卻總是對慧媽說，媽，您不要再養(yǎng)魚賣魚了，兒子現(xiàn)在有工作，能養(yǎng)您到老的。
　　 你有工作，不得養(yǎng)自己的家庭嗎？你剛成家，以后還有孩子呢，到時候更需要錢。媽身體還可以，有點事做，還能賺點錢。
　　 慧媽都這樣說了，兒子也就不再多說什么。
　　 可就在一個月后，慧媽總覺得身體有些不適，有時候還吃不下飯。跑去村衛(wèi)生所看病，醫(yī)生沒說是什么病，拿了藥給慧媽。還叮囑慧媽說，慧姐，如果這藥量吃完了，還是沒能緩解癥狀，就去縣城醫(yī)院做個全身檢查。
　　 慧媽記住了，吃了幾天，藥吃完，癥狀還是沒能緩解?；蹕寽蕚涞娇h城醫(yī)院做個檢查，沒跟兒子兒媳說，女兒又嫁到別的地方，就更沒說了。
　　 來到縣醫(yī)院，檢查過后，醫(yī)生問慧媽，您就自己來的嗎？沒有家屬？
　　 醫(yī)生，我自己來的。
　　 您要不打個電話，讓您家屬來一趟吧！
　　 我兒子兒媳他們平時工作忙，女兒嫁到外地，他們沒時間。醫(yī)生，您有話直接跟我說就行。
　　 醫(yī)生緩了緩，輕輕說道，您的檢查結(jié)果顯示，是肝癌晚期——慧媽一聽，她聽別人說過“癌”這個字，得了癌癥的人，半身子就已經(jīng)踏進閻羅殿的門了。此時的慧媽心臟跳得很快，木訥著，手不停地微微顫抖著，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
　　 時間好像被按下暫停，慧媽久久沒回過神來，只見醫(yī)生呼喚了她幾聲，慧媽才回過神來。
　　 您回去之后，跟您的孩子們說一下……還沒等醫(yī)生說完，慧媽插話道，醫(yī)生您先給我開點藥吧。
　　 拿了藥，慧媽毫無精神地走出縣醫(yī)院，回了家。
　　
　　 五
　　 自從慧媽查出肝癌晚期后，她跟誰也沒說，誰都不知道。每天依舊做著昨日的事，兒子兒媳上班去了，不賣魚就做做家務，做好飯菜，這樣兒子兒媳回來就能吃上一口熱乎的。
　　 就這樣每天如此，期間慧媽還專門去看了女兒。直到三個月后的一天早上，她走出家門，往村莊里的山林走去。
　　 這一天，村莊很寂靜，天卻很灰暗，不遠處的山林，偶有傳來幾聲鳥啼聲。
　　 從早上到晚上，慧媽沒回家，是兒子兒媳下了班發(fā)現(xiàn)慧媽不在的。此時，兒子心里有一股不詳?shù)念A感，難道是慧媽出事了嗎？
　　 兒子兒媳走街串巷地問，慧媽在不在你家？問了一圈，就是沒有慧媽的身影，這下子，街坊鄰居們都知道慧媽失蹤了！大家都紛紛出門尋找慧媽，可時間在走著，人就是找不到，這一夜，似乎是那么地漫長……直至天微微亮了，還是沒找到。
　　 時間到了中午，人找到了，在山林里，發(fā)現(xiàn)時，整個人吊死在一棵樹的椏枝上——慧媽想不開，她“走”了！
　　 這下子，村莊的人們都知道了慧媽的離開，人們一臉震驚，互不相信，但又悲痛不已，沒有人知道慧媽為何會想不開？會想到用這種方式來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后來是慧媽的兒子，在慧媽的房間里找到了一張紙，寫著：
　　 孩子們，媽先走了，媽病了，是癌癥。你們都剛工作沒幾年，也都成家不久，媽會是你們將來的負擔！請原諒媽做出這個選擇，人生在世，離開是早晚的事情，不必憂傷。往后你們都要好好地生活！
　　 就在當天下午，整個村莊的人，幾乎都來送她了，送慧媽最后一程。家家戶戶都為慧媽插上了桃樹枝，只因桃樹枝能夠指引著離去的人，想要回家時能認得歸家的路……
　　 五年了，慧媽走了五年。可她曾經(jīng)的過往，卻還依稀存留在每個村莊人的記憶里。
　　
　　 （作于廣州，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