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渡口飯店(散文)
暑期舉家回農(nóng)場小住,清晨我迎著第一縷陽光奔跑在大堤上。鄱陽湖畔空氣清新,天空蔚藍,涼爽的微風迎面吹拂,青草的芳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黃家湖堤雄厚、綿長,是珠湖農(nóng)場為抵御洪水,打造秀美濱湖景觀,沿萬年河堤壩加高培厚修筑而成。經(jīng)過美化亮化,黃家湖舊貌換新顏,平坦的道路,璀璨的燈光,墨綠的草地,清澈的湖水,環(huán)境幽靜,是晨跑的好去處。
黃家湖堤起點始于老渡口,是我晨練必經(jīng)之處。自從修筑了大堤,我到渡口的次數(shù)日漸增多,有時獨自晨跑,有時結伴漫步。渡口順坡而下,還保留了一些破舊的房子,承載著當年的繁榮。只是當年的渡口功能漸失,日見年老色衰,雖然與黃家湖煥然一新的面貌格格不入,但堤腳最破舊的那間店面門楣招牌上“渡口飯店”四個大字依稀可辨。飯店曾經(jīng)熱鬧非凡,人氣火爆,如今“人去樓空花已盡,花謝人散未有期”。時隔二十多年,我仍然記得店主女兒名叫荷花,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她甜美的笑容。
農(nóng)場本部處于鄱陽地界,與余干一河之隔。人說隔河千里,交通極其不便,來往全靠渡船。荷花的父親是交通運輸部門的一名職工,在珠湖渡口擺渡。他踏實肯干,除擺渡外,還與家人一起在渡口開了一家小飯店,取名“渡口飯店”。
二十五年前,我大學畢業(yè)分配到農(nóng)場。時值寒冬,我獨自背著行囊,倒騰幾趟班車,輾轉來到單位報到,最后一程便是坐荷花父親的渡船過的河。過渡到河對岸已時近中午,路途的顛簸讓我饑腸轆轆。我抬頭四周打量,發(fā)現(xiàn)岸邊幾家飯店門可羅雀,只有渡口飯店人氣旺,客人多,我不假思索,邁步走進飯店。
渡口飯店進門是大廳,大廳后面是廚房,西邊前后隔有兩個小包廂,店面未加裝飾,布置極其簡易。本來并不寬敞的大廳,擁擁擠擠擺放著五六張條形餐桌,中間只留有狹長的過道。我在大廳找個靠墻的空位坐了下來,這時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走向我,客氣地問我想要吃點什么。后來才知道,姑娘叫荷花,是店主的女兒,高中畢業(yè)沒有繼續(xù)上學,來店里幫父親打理生意。這是我第一次遇見荷花,雖然與她交流不多,但她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的樣子,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報到之后,我和另外兩位同事被安排在招待所住。招待所餐飲部只做接待用餐,不是職工食堂,單身漢們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吃飯問題。招待所背靠黃家湖,距離渡口僅三百米路程,渡口飯店便成了我們長期光顧的地方。
渡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渡口飯店顧客滿盈,人氣爆棚,有過往商販,有會見家屬,有本場干工,還有像我們一樣一日三餐到處“打游擊”的單身漢,形形色色,絡繹不絕。用餐高峰期,客人接踵而至,座無虛席。荷花點菜、上菜、結賬,應接不暇,她的身影在大廳里來回穿梭,腳不沾地。去的次數(shù)多了,我們基本掌握了飯店客流規(guī)律,吃飯時盡量避開高峰期,以免擁堵。
一來二去,我們便與渡口飯店一家子混熟了,特別是荷花,見到我們,大哥長大哥短,毫不羞澀。荷花一聲大哥叫著我們骨頭都酥了,忍不住春心蕩漾。除了菜的味道好,荷花的熱情、大方,是吸引我們光顧渡口飯店的最大因素。
荷花勤快能干,碰上我們工作繁忙或是不方便往飯店跑,只要跟荷花招呼一聲,她便把飯菜送到我們指定的地方。周末,我和同事喜歡呆在房間玩電腦游戲,三個人經(jīng)常玩得天昏地暗,過了飯點,全然不覺。午后,肚子咕嚕咕嚕響不個停,這時想起渡口飯店可口的飯菜,想起了荷花,更加饑腸轆轆。游戲玩得正酣,我們誰都不愿意出門,于是撥通渡口飯店的電話,點了幾道家常菜讓炒好送來。半個小時不到,荷花便把香噴噴的飯菜擺到我們面前。荷花熱情周到的送餐服務,在我看來比現(xiàn)在的美團更加便捷、曖心。
渡口飯店的客人以會見的家屬居多。農(nóng)場方圓四十多平方公里,關押點分散,有的家屬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分不清東南西北。荷花善于察言觀色,會主動與他們攀談、拉家常,指點他們辦理會見手續(xù),幫助他們打摩的到各監(jiān)區(qū)與親人會見。荷花雖然年齡不大,一介女流,可在飯店接觸的人多,對監(jiān)區(qū)分布和會見這點事門兒清。在會見親屬眼里,荷花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盞燈塔,為親屬們撥開迷霧,指明航向。
荷花心地善良,遇見老幼病殘的客人,她會特別關照,主動提供幫助。一天,我正在渡口飯店用餐,夏日炎炎,只見一位老婦人領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怯怯地走了進來。荷花向前詢問,才知道老人來農(nóng)場看望獄中的兒子。老人帶著孫子一大早出門,趕了半天的路,才來到農(nóng)場。兩人曬得面色黝黑,滿頭大汗,小孩已經(jīng)累得走不動路。荷花見狀,心生憐憫,做了點吃的給祖孫倆,后又親自騎摩托車將他們送到會見中心。荷花天使般善良,讓渡口飯店洋溢著春天般的溫暖。
有一年農(nóng)場大面積種植檳榔芋,年底冬收,兩個福建老板大老遠跑來農(nóng)場收購。那時我在農(nóng)業(yè)科上班,因工作關系與他們有過一面之緣。一天他們在渡口飯店吃飯,酒喝高了,兩人相互攙扶著走出飯店。荷花收拾包廂,見椅子上躺著一只手提包,知道是福建老板落下的。老實本分的荷花自然不會占為己有,客人剛走不久,荷花沒有多想,提起包就追了出去。福建老板見手提包失而復得,包里收購檳榔芋的現(xiàn)金分文不少,激動得手足無措,不知說什么好,連忙叩頭,對荷花感激不盡。后來福建老板常來渡口飯店,不僅因為店里的飯菜味道好,更主要的是為了照顧荷花的生意。
有段時間,總見一小伙往渡口飯店跑,看他穿著一身制服知道是新分來的民警。小伙子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睛像水晶一樣澄澈。后來知道小伙子叫秋生,他對荷花情有獨鐘,一直窮追不舍。大家看好秋生,都說與荷花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才子配佳人。有大家的極力撮合,荷花父母的首肯,很快秋生與荷花就墮入愛河。
渡口與黃家湖相連的一段堤壩叫月亮灣,因湖水呈月牙狀得名。月亮灣是年輕人談情說愛的好地方,每當月圓之夜,總能見到倒映在月亮灣湖水中的身影,那是秋生懷抱著荷花在賞月,數(shù)天天的星星。
一個炎熱的午后,太陽火辣辣地烤著大地,荷花隱隱隱約約聽見有小孩的呼救聲。她一個箭步?jīng)_出店門,循著呼救聲傳來的方向跑去。幾個呼吸間,荷花就跑到了河邊,只見岸上站著兩個十來歲的孩子,慌慌張張,指著水面不停地比劃著,說是有人落水了。
荷花看向水面,只見兩個小腦袋順著流水上下沉浮,離岸邊有十來米遠。
荷花自幼在河邊長大,略會一點水性。見四周除了兩個無助的小孩,沒有他人,不容多想,她脫掉鞋子,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她奮力游向近一點的小孩,靠近后,她一手拽住小孩的頭發(fā)再返身游回岸邊。岸邊有個陡坡,她在水下使勁托住小孩,叫岸上的孩子拉住被救小孩的手慢慢往上拖。第一個孩子救上岸,荷花又返身向第二個孩子游去。小孩一沉一浮,她好不容易撈到小孩的胳膊,這時距離岸邊足有二十米遠。流水湍急,她全身乏力,一手劃水,一手抓住小孩的胳膊,艱難地往回游,始終沒有松手。荷花拼盡全力將第二個小孩托舉上岸,自己卻體力透支,被一個急流卷入渡口深漩渦,爬不上來。荷花成功救起兩個小孩,自己卻永遠留在水中。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才體會到愛情的滋味,美好人生才剛開啟,就這樣飄然離去。荷花的父母聞訊趕來,對著急流而下的河水號啕大哭,痛不欲生。她的男友秋生默默站在岸邊,淚如雨下。
幾天后,天空飄著蒙蒙細雨,荷花的父母收拾好行囊,鎖上飯店的大門,抱著荷花的骨灰盒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渡口,去了老家。
兩年后,接連兩岸的大橋修通了,從此天塹變通途,擺渡已成為歷史,沒有“渡口飯店”的渡口越來越人跡罕至。
傍晚時分,我途經(jīng)渡口,漫步在黃家湖堤上,夕陽西下,霞光映照在寬闊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是荷花的眼睛在閃爍。我回頭望向堤腳,渡口飯店佇立在路旁,依然是那樣破敗、孤寂。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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