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恰逢端午，下午茶后，依習慣靠在床頭看網(wǎng)絡付費電視，養(yǎng)心補腦。一般這時我看人文紀錄片，晚飯后陪妻看原聲版電影，譯制片的脫節(jié)腔調(diào)不太接受。六點多了，我對妻說：今晚不做飯了，到江北酒樓吃夜宵吧。她欣然認可。
　　 這個著名的酒樓菜品不錯，尤其喜歡它的早茶和夜宵，以前和妻子每月基本要去七八次。疫情三年就是呆在家里吃飯，解封后偶爾會在附近的飯店尋個另味兒……江北酒樓可以說是久違了。
　　 這個季節(jié)晚七點多出來，天還亮著，溫度是下來一些了，但微熱彌漫，感覺空氣中有些濕度。心里暗暗盤算著：再過一個月“桑拿天”就要來了，這日子過的真快啊，用不了幾天又是秋風嗖嗖，黃葉漫地。
　　 這個酒樓離我家較遠，坐公交需要三站路，我們想鍛煉身體，就擇近道走著去了。沿途留意了一下，街景什物稍有變化，基本還是老樣子。到了那里才發(fā)現(xiàn)，那個酒樓已搬了地方，不是氣勢恢宏地在主干線大街上炫耀豪華門臉，而是拐到旁邊的小巷子里重操舊業(yè)，不仔細尋覓還找不到呢。
　　 進去一看，不禁讓人瞠目，感覺是走錯了地方，像是進入大型超市配套的各類小吃大排檔。再仔細觀查，堂面光線曖昧，氣味混雜，冷氣也不夠好，食客也不多，服務員不是年輕小女孩，只有個年輕瘦小伙忙著收盤上菜，還有一個半老徐娘慢半拍地協(xié)同助力。不是為了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不是以前省城的高級酒樓，我會轉(zhuǎn)身就走。
　　 妻找了張桌子坐下了，白色餐布還有，佐味調(diào)料只是一小瓶醋和一小罐辣醬，沒有以前有機玻璃的餐桌號臺擺座，以及特色菜品的推薦圖案，簡陋的讓人不知所措，——還不如好一點的小吃店，那里至少還有胡椒粉、精鹽味精、油辣子和辣椒面。
　　 我去點餐，兩份蝦仁小餛飩，一籠水晶蝦餃皇，一籠田園菠菜餃，一籠鮮蝦韭菜餃，一盤沙爹牛肚，再加上消毒餐具濕巾筷子，共計一百一十四元?；貋碜?，發(fā)現(xiàn)頭頂有風，尋查了一下，這種裝修設計屋頂上是豎條木柵欄，縫隙間都有微風吹下，不是換張桌子就可以避開了。我挪了一下位置，感覺風小一點，就這樣吧，我是一個隨和的人，差不多就算了。不過，憑我多年從事技術工作的經(jīng)驗，這個冷風的溫控系統(tǒng)粗糙不科學，沒有工匠精神。
　　
　　 二
　　 大約十分鐘上餐了，和以前的用時差不多，早茶夜宵都是這個速度。用小瓷勺喝口餛飩湯，嗯，基本還是以前的味道。咬了口餛飩，還可以，就是發(fā)覺比以前的餡少了一點，數(shù)量八個，也比以前少了兩個。水晶蝦餃皇是我的最愛，咬了一口，嗯嗯，還是以前的味道和口感，有良心，像是用活蝦做的。其它的菜品均好，唯一遺憾的是沒有我喜歡的薺菜餃，也許是時令關系。捎帶說明一下，這次消費比三年前同款多了近四十元，此類餐飲物價上漲明顯。
　　 吃完趕緊走，里面微微有點悶熱，不太舒服?；厝ゾ屠@到這家酒樓以前門面的大街走，這是有講究的，不要走回頭路。我十七歲時，聽工廠的老師傅隨口這樣說的，他當年是游擊隊員，打過鬼子。不走回頭路，成了后來我生活恪守的神諭。
　　 沿路看到，以前省城最大的圖書店也縮小了門面和地盤，還延長了營業(yè)時間，現(xiàn)在還開著燈沒關門。本想按以前的習慣走進去逛逛，腳步遲疑了一下，還是毅然擦身而過，——有什么意思呢？不走回頭路嘛。
　　 赫赫有名的體育館就在眼前，它的廣場空地成了燒烤的夜市，那股嗆人的油煙味飄滿了人行道，我的眼淚差點被熏出來，趕緊側(cè)身穿過慢車道，從公交站臺前急速離開這里。這種情景實在不能想象，以前街頭要有一個賣燒烤的攤販都要被取締驅(qū)離，現(xiàn)在居然有大型的燒烤夜市煙火彌漫，真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造物等兒戲。
　　 拐彎就走到體育路上。一路上轉(zhuǎn)頭端詳，一些熟悉的商城還在，一些已經(jīng)改換門庭，一些是閉門招商。這條路最大的特色就是不時能看到穿運動裝，或運動員派頭的男女，這些人一看就和常人不一樣，精神的很，即使是老年人，也是腰桿挺拔板正，步伐有力扎實。當年他們是否都有自己的輝煌，或自己的夢想呢？體育用品商城的大玻璃櫥窗內(nèi)，那些大照片上的矯健身影，當年是那樣地吸引路人的目光，每每看到，都會使我產(chǎn)生莫名的感動，——那是生命瞬間的激情展示，絕世之美麗?。‖F(xiàn)在，已拉下卷閘，不知內(nèi)里依舊蓬勃。
　　 這一路的小飯店不少，各有主打賣點，隔著大玻璃窗向里看去，有的人稀客少，座椅冷清；有的人頭晃動，臨窗品味?？吹揭粡堊雷幼腥齻€人，估計是一家三口，一對三十多歲的小夫妻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從前。那時的我，囊中羞澀，攜妻帶孩吃麥當勞，我不吃，就在旁邊看著她倆吃。后來收入高了一些，也試吃過幾次，沒有好的體驗，不如吃碗打鹵面舒服。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喜歡吃麥當勞，人的味蕾最實在，不會崇洋媚外，也不會死守祖宗。偶爾妻子會對我說：我想吃麥當勞。我微微一皺眉回道：這個問題以后就不用問我，你自己想什么時間吃就去吃，吃完回來就是了，不用和我打招呼。她微微一笑，算是理解。
　　
　　 三
　　 一路走，一路回想剛才的情景。為了證明還是那家江北酒樓，我特意在店內(nèi)大排檔似的各個窗口觀摩菜肴品種，終于找到了我以前喜歡的味道，同時還看到了許多以前上不了臺面的雜燴菜，像是進了農(nóng)家樂飯店一樣。說實話，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我也懂得了吃環(huán)境，吃氣氛的意思，——不就是想安靜舒適地吃點可口的食物嗎？可今天的感覺非常不好。我對妻說：這是最后一次來這里吃飯了。她點點頭。
　　 一葉落而知秋。聯(lián)想到疫情以來一些大型商場關門，再加上反腐的力度延伸，這高檔酒樓的日子就不好過了，為了生存就向大排檔靠攏，試圖找回一席餐飲之地。不過，我也看了，在衛(wèi)生間的旁邊，排列有幾個包間，里面還是可以開宴席的。即便如此，也像是“農(nóng)家樂”的風格和做派，與以前大名鼎鼎的江北酒樓不可同日而語。
　　 生活確實發(fā)生了許多改變，人們也忽然注意到，許多惡性的斗毆事件常發(fā)生在燒烤店，——也許是這里的氣氛容易使人張揚，遇火就著；也許是喜歡吃燒烤的人，還遺存了游牧民族強悍的性格，需要增強；也許是人性中的野性需要燒烤的滋味撫平或挑逗……我也懶得猜測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算計再巧，也難勝天意。但我知道，無論是拍攝現(xiàn)代戰(zhàn)爭，或是拍攝古裝戲的打斗場面，導演必定要讓劇務放些煙火的，這叫人造的情感鏡頭。有了這般氣氛渲染，再來個廖化似的先鋒叉腰亮相，就可以念出豪言壯語的臺詞了——交我去取些小兵，來陣上捉你，如翻手耳。
　　 世道輪回，誰捉誰呀？大千世界太復雜了，許多事情已經(jīng)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而是不斷升級換代，大大超出常人的幻覺和認死理。以前覺得愚人會埋三百兩銀子在地里，還插塊“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牌子，現(xiàn)在的許多聰明人據(jù)此就腦洞大開，到處插上“此地有銀八百兩”的牌子，還高掛“此地有銀八萬兩”的橫幅，再集結(jié)各種煙火十足的走臺儀式傾情表演，有模有樣地吆喝著翻手招數(shù)。我覺得，那個江北酒樓還是實在的，為了生存，自降身價，嘗試不同的經(jīng)營方式，是務實發(fā)展的具體模板，值得表揚。曾記否，一些名詞超大的另類喜劇，當年皆是一頓操作猛如虎，歡蹦亂跳躍上了走秀臺面，走著走著就拐入舊時光了，最終都成了揪著耳朵死不認的翻臺爛戲。
　　 妻說，吃一頓飯，你胡思亂想什么？走慢點，我吃撐了，跟不上你。我一愣，摸摸自己的肚子，也是圓鼓鼓的，——是啊，我胡思亂想些什么呢？我對妻說，經(jīng)你提示，我也覺得是吃撐了，我是后飽，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然后，放慢了步調(diào)，悠著節(jié)奏走。
　　 此時，街邊的路燈忽然齊刷刷亮了起來，居然是橘黃色的，夜空感覺更熱了，參差的街景也魔幻了起來……
　　 覺似曾相識，微微有點晃眼。
　　
　　 2023年6月26日星期一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