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涵】我是誰(小說)
世界真奇了怪了。早年看電影《真假美猴王》,原以為那只是吳承恩老人家天馬行空的想象。不承想,數百年后,我竟遇到了和孫猴子相同的境況,也就是說這世界上出現了兩個我,你說奇怪不奇怪。
事情的緣起很簡單。那天我從外地出差回來,馬不停蹄到單位報到。到了單位,小張見到我一臉迷惑,說我已經報過到了,并問我這兩天是不是發(fā)燒燒得迷糊了。我以為小張是在給我開玩笑,也沒太在意,把材料放到辦公桌上,給小張交待了幾句就回家了。
我家距單位也就五里,在市區(qū)五里地不算遠,但為早點回到家見到妻子,我還是叫了輛出租車。等下了出租車,我急匆匆趕到家里,赫然發(fā)現客廳的沙發(fā)上坐著個男人。而妻子在一旁不認識我似地問道,你找誰?我找誰,這不是我的家嗎?我沒好氣地一言不發(fā)轉身坐在了沙發(fā)上。沙發(fā)上男人見我坐下,起身站了起來。等我看到那張臉,我霎時如掉到了冰窟里,寒顫不止。這張臉不就是自己的臉嗎?你,你,我對著男人囁喏著說不出一句話來。你什么,神經病,快點出去,再不出去,我就報警了。妻子在一旁邊嚷邊把我外推。我是你的丈夫??!我大聲嚷道。胡說八道神經病,沒等我繼續(xù)申辯,妻子已經把我推到了防盜門外邊,隨即防盜門啪的一聲,關上了。
在防盜門外站了會兒,敲了幾次門,也大聲嚷嚷了幾句,但里面始終沒反應,不得已我下了樓。在住宿樓下我又徘徊一陣子,希望碰到某個鄰居,讓鄰居上去給妻子解釋一下。等了半天,鄰居一個也沒出現。
時間已接近晚上七點,天色暗了下來,小區(qū)的路燈亮了,樓前的那棵梧桐樹投下斑駁的陰影,陰影隨著微風不住地顫動。
太荒唐了,怎么辦?報警,可報警的話,傳揚出去自己的臉往哪兒擱,能私下解決還是私下解決,可這一切又是怎樣發(fā)生的呢?我挖空心思琢磨最近發(fā)生的一切,可琢磨不出個所以然。咕咕,肚子向我發(fā)出饑餓的求救信號,腦子也昏沉沉的上下眼皮直打架。面對生理需求,我來到大街上,找到街旁的一個飯攤,隨便吃了點,就近又找了家旅館,進去歇息。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勞乏也解了,我開始思考如何能證明我是我,而家里的那個我是個冒牌貨?;丶依镒屍拮幼C明是不可能的了,最好的辦法是去單位,讓單位的同事進行證明。和單位同事在一塊工作十幾年了,聲音相貌他們對我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他們還不能證明我就是我嗎?想到此,我的心平靜下來。
我們單位規(guī)定是八點上班,但通常八點半大家稀稀拉拉才到齊。這天我八點十分來到辦公室,出乎我意料,此時辦公室里人頭攢動,大家竟都到了。我一臉尷尬,向著自己工位走去,猛然發(fā)現自己工位上竟坐著個人。還沒等我發(fā)問,工位上那個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眼差點讓我蹲在地上。這不就是昨天在家里的那個冒充我嗎?他怎么到這里的,我滿臉發(fā)燙,充滿了迷惑,不知如何是好。辦公室的人此時注意到了異樣,紛紛抬起頭看向我。你找誰?呂科長率先發(fā)問了。我是小侯啊!哪個小侯?侯秋水呀!侯秋水,侯秋水不是在那坐著嗎?呂科長一臉迷惑,站了起來。
我確實是咱單位的侯秋水,難道你們不認識我了,這是我的工作證、身份證,我邊說邊從挎包里把工作證、身份證拿出來遞給了呂科長。呂科長接過工作證、身份證邊看邊瞅我和坐在我工位上的那個男人。
奇了怪了,咱單位出現了兩個侯秋水,這是唱的哪一出?。〈蠹叶歼^來瞅瞅,看哪一個才是咱單位的侯秋水。呂科長把身份證、工作證遞給我打著哈哈笑道。
呼啦一聲,大家從自己座位上起身圍了過來,把我和我工位上的那個男人看了又看,有的說我是侯秋水,有的說我工位上的那一位是侯秋水。
聲音、相貌一摸一樣,真起了怪了,但總有一個是假的吧,可惜咱們這里沒有如來佛祖,要有如來佛祖不就分辨出來了。一個同事打著哈哈說道。
沒有如來佛祖分辨也簡單,有身份證、工作證的肯定是真的,坐在工位上的那一個肯定是假的。另一個同事自以為是發(fā)表自己的見解??傻鹊剿捯魟偮?,我工位上的那個男的猛地站起來說道,我也有身份證和工作證。那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呀!那位同事不甘心繼續(xù)發(fā)難。拿就拿,大家等會兒,我回家把身份證和工作證取來讓大家看看。我工位上那個男的臉紅脖子粗說完也不看大家反應,噔噔噔邁開大步,出了辦公室取他的身份證和工作證去了。
冒充我離開后,大家圍在我周圍議論紛紛,有安慰我的,說我是真的侯秋水,有懷疑我的,問了我有關單位的一些問題,例如我們單位領導是誰啊,對面科室的某同事我認識不認識啊等等,我都一一做了回答。最后他們肯定我就是單位的侯秋水,并催促我趕緊向公安局報案,別讓那個冒充我的假侯秋水跑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心安理得地滿臉笑意享受著同事們給我的溫暖,只等待會那個假侯秋水不回來或者回來再一腳把他踢出辦公室。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眼看時間接近9點,按正常行走速度,那個假侯秋水早該回來了,可他還沒有出現。本來就是假的嗎,自然不敢再回來了,說不定現在已經駕車逃出邢州市了呢。我越想越得意,越想越自信,以至我站起身準備坐回自己的工位上去,可突然辦公室的門開了,早先坐在我工位上的那個男的滿頭大汗沖了進來。
呂科長,這是我的身份證和工作證,你看看,在家里找它們找了好長時間,所以來晚了。冒充我氣喘吁吁把身份證和工作證小心翼翼遞給呂科長。大家呼啦一下離開我又圍住了呂科長,個個伸著腦袋,爭相觀看那身份證和工作證。不一會兒,同事個個鴉雀無聲各回了各的工位上,剩下我一人手足無措傻子似地汗涔涔站在辦公室走道上。
這事我決斷不了,還是讓咱們單位一把手二把手決斷吧。呂科長把我和冒充我的身份證、工作證比對著看了看,把我和冒充我又瞅了瞅,做了抉擇,隨即領著我們去見張局長。
到張局長辦公室,呂科長先進去把情況對張局長進行了匯報,然后把我和冒充我叫了進去。
等我和冒充我站在張局長跟前,張局長把我和冒充我同樣看了又看,嘴里小聲嘟噥著,怪事、怪事。
還是領導大辦法多,在瞅了我們一陣后,張局長突然笑逐顏開,有了,外面不是現在都傳著你侯秋水會寫文章嗎,那你們二人在十分鐘之內寫一篇文章,內容隨意,寫得好的是真侯秋水,寫得差的是假侯秋水,別的可以冒充,寫作才能總不能冒充吧。張局長為自己這個妙想洋洋自得,翹起了二郎腿,取出一根香煙吞云吐霧起來。很快有人從外面給我們取來了紙和筆,我展開紙,刷刷寫了起來,再看旁邊那位,頭上汗都出來了。
十分鐘很快過去了,我信心十足把寫好的文章交給張局長,張局長把我們兩個人的文章瞇著眼睛看了看,然后抬起頭盯著前面的墻壁沉默了好長時間,說道,你們兩個人的文章寫得都不錯,這樣吧,今天上班先到的先在單位上著班,后到的那位自證清白,如果后到的那位能證明或者讓他人證明自己確實就是真正的侯秋水,再把現在上班的這位替掉。
活了四十歲,我突然成了一個沒家的人,成了一個沒單位的人,成了一個把我弄丟的人。妻子不認我,單位也不認我,我恍恍惚惚一時覺得那個現在陪伴妻子身邊的或許就是真正的我。那我又是誰,我又從何而來。我一時頭疼欲裂,恨不能鉆到飛逝而過的汽車下一了百了。
烈日炎炎下,我夢游似地在大街上東游西逛,不知不覺來到東大街派出所。在東大街派出所外徘徊了一陣子,我終鼓足勇氣走了進去。
派出所接待我的是個黑大個,滿臉橫肉,微笑著聽我報案,可沒等我把案說完,黑大個連推帶搡把我推了出來,嘴里嘟嚷著,天底下哪有妻子不認識丈夫的,這是派出所,誰有工夫聽你開這種玩笑。
派出所不受案,怎么辦?對,在鄉(xiāng)下老家母親不是還在嗎?做娘的總該認識自己的兒子吧。想到老娘能夠對自己證身,我如垂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匆匆乘車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見到母親,我把事情經過重復了三遍,母親才清楚了大概。
兒啊,他騙了別人,騙不了我。你生下來背上有塊胎記,過來讓我看看還在不在。
聽母親如此說,我趕緊脫下上衣,讓母親察看。母親在我背后轉了一圈,哭道,兒啦,苦了你了,那胎記還在,明天我就和你去市里向你妻子說明這一切,我倒要看看那個冒充你千刀剮的如何收場。
妻子再次看到我想象上次那樣把我推出去,但看到后面母親愣住了。
媽,你怎么來了?妻子邊說邊把母親往里讓。
我不是你媽,你連我兒子都不認,你還認我這個媽干什么。母親怒氣沖沖推了妻子一把。
誰不認了,他不是正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嗎?妻子一臉迷惑。聽妻子如此說,母親急速沖進屋里。可不,沙發(fā)上的確有一個男人,此時正站起身來笑瞇瞇地看著我們。
母親驚愕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沙發(fā)上的男人,大約過了一分鐘,母親指著沙發(fā)上的冒充我喊道,假的,他是假的,快把他轟出去,媳婦你上了他的當了。此時,妻子也一臉驚愕地看看我,又看看沙發(fā)上的冒充我,渾身顫抖,滿臉通紅,嘴里嘟囔著,天??!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他是假的,快把他轟出去,見妻子猶豫,母親再次催促妻子。
不,他是真的,妻子在遲疑了片刻后,突然走向沙發(fā)旁站起的男人,挽住人家的胳膊面向母親咆哮道,你后面的那個男人才是假的。妻子如此一說,我差點暈過去。
那個男的是假的,我兒子背上生下來有塊胎記,媳婦你看,你丈夫背上的胎記現在還在。母親邊說邊脫去我的上衣,讓我轉過身去。
我期望我背上的胎記能給冒充我的男人致命一擊,我期望我的妻子站出來為我證身。怎么啦,為什么屋里這么安靜,為什么妻子不說話。
不,結婚這么多年了,我從沒發(fā)現我丈夫的背上有胎記,媽,你趕緊把你領來的這個野男人打發(fā)走,否則,我就要報警了。猛然,妻子在我背后斬釘截鐵說道。這一次,我兩腿一軟,真地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