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夜雨。早上六點半，我叫女兒起床，她沒過多猶豫，做了個努力的姿勢，嘴里含著“起床”，一骨碌翻身起來。
　　 我讓她去洗澡，說了兩遍，她回我：“洗--反正就這么個套路。弄完，就是。
　　 等她洗完澡，給她沖了牛奶燕麥，她很快也吃完了。出其不意的順從，這好像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今年，她八歲了。
　　 是的，三歲進入叛逆期，開始跟奶奶作對，跟爸爸對抗，跟我對著比賽“牛脾氣”。
　　 曾經(jīng)讓我們大為頭疼。突然間，似隨一夜春雨“萬物生”，她也長大了。
　　 出門前，她手里晃悠著昨晚畫的“清明節(jié)手抄報”對我說：“媽媽，我有點舍不得交上去了。”
　　 “為什么呢？”我邊擦桌子邊問。
　　 “這幅畫要是被選上，就要貼墻上了?！彼鰝€夸張的表情，仿佛料到畫會被老師選中。
　　 “被選中了，不是挺好的，你畫得那么認真不就是想被選中？”
　　 “可是，選上了貼墻上，過幾天那畫皺巴巴的，最后就被扔進垃圾桶了?！?br />　　 “沒事，我給你拍張照，給你打印出來，你回來也可以照著再畫一張?！?br />　　 “有道理??！”她高高興興地把畫塞進了書包。
　　 下了電梯，她拉著我的手說：“媽媽，今天下著小雨，我們來個雨中漫步吧？”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昨天我手抄報上抄了這首詩?！蔽衣犓哉f自話，看天上細雨密織，地上有些許積水，風刮得花樹亂顫。
　　 “會有一點冷啊?！蔽夜室鈸鷳n著，有意試探。
　　 “沒事的，媽媽，我拉著你的手，相互取暖?！?br />　　 我滿心歡喜地拍拍衣服兜里的電車鑰匙，拉著她的手，穿過小區(qū)的花壇走向對面的小區(qū)。
　　 學校離家很久，出去坐電梯，騎電車到學校也就五六分鐘，可就是這點路程，她愣是一步也不想走。這一代的孩子跟我們那時候完全不一樣，物質充盈，生活相對舒適的她們，吃穿不愁，玩具不缺，可身體缺乏鍛煉；用度缺乏節(jié)制。
　　 走在路上，我接上剛才行走的話題：“小時候，媽媽最喜歡在雨中行走，可以感受細雨從天而降，打在樹身上的感覺?！?br />　　 她仰頭看看天空，然后看向我：“媽媽，我也喜歡。春雨打在樹身上一點也不疼，很舒服的呢？”
　　 我看向一棵樹：“你怎么知道樹不疼呢？”
　　 “春雨是媽媽的手呀，即便不聽話打了屁股，媽媽也是愛寶寶的?！?br />　　 我抿嘴笑：“媽媽打你，你恨不恨？”
　　 “媽媽，你想聽真話嗎？”
　　 “當然，無論什么時候，我們都不能違背自己的真實的內心啊。”
　　 她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當時打的時候，特別恨，但是睡一覺就忘了。過幾天看到印兒，又覺得媽媽也是為我好，即便是打我，也是愛我的，所以一想到你是愛我的，我就開心了。”
　　 我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果真是雨水一樣的窸窸窣窣，朦朧著天際，淅淅瀝瀝的流進大地的感覺。原來自然的愛意也是如此包含著濃情密織的心思。
　　 我半天沒有說話，不由自主將雨傘推到寶寶身上，她抬頭主動將雨傘向我的身子推。
　　 帶著嗔怪道：“媽媽，你打著。媽媽——”一股暖流忽然之間就經(jīng)過周身。我想起我的媽媽也是這樣一路關照我走來的。
　　 一點一滴的成長路途，一點一點的生活認知，一點一點的愛的片段，此刻在我這里回執(zhí)，一點一滴傳輸?shù)较乱淮纳砩稀?br />　　 走過一座弧形的拱橋，她拉著我的手拐了一個彎。
　　 我說：“走錯了?！?br />　　 她說：“沒錯，你跟著我?！?br />　　 “這樣會繞路，要多走一兩分鐘?！?br />　　 她不由分說，拉著我：“就是要繞呀，這樣可以跟媽媽多拉一會手，多淋一會，你不是喜歡淋雨嗎？”
　　 我笑著說：“其實我小時候不僅喜歡淋雨，還喜歡多繞路。”
　　 她看著我說：“媽媽，我也是，這樣可以不同的路?！?br />　　 “果然是，路上還有不同的風景呢？”我接話道。
　　 “媽媽，你知道嗎？我昨天畫了雨，故意避開了山旁邊的石碑，雨都下路上了，我把路面畫成了彩色的，有人說不吉利。”
　　 “我知道，你避開石碑是覺得親人在哪里長眠，而你畫下彩色的路，覺得是彩霞仙子下凡了，對不對？”
　　 她高興地跳起來：“媽媽，她們都欣賞不了我，只有你能懂我?！?br />　　 “那當然了，我還知道你把天空畫進了池塘，你讓綠樹住進了青山?！?br />　　 “這你都看出來了？”她瞪大了眼睛，驚喜無比。
　　 “你的山穿著綠色的衣裳，你的池塘展開了藍色的翅膀，既左邊，也在右邊。”
　　 她“哈哈”笑了起來。我接著說：“你畫的松樹上面還有彩色的燈籠，難道是你怕黑?！?br />　　 她攥緊我的手：“媽媽，這個你知道，我不能說？因為你會掉眼淚?！?br />　　 是啊，有些藏在心里的疼痛，大人懂了，但也不能說。說了還會疼，但不覺間我們的外在的表現(xiàn)已然傳遞到孩子那里。
　　 我笑著回避道：“松樹上掛燈籠，難道是？是小豬佩奇喜歡？”
　　 “小豬喜歡踩泥坑，我沒畫泥坑?！彼?，“踩在雨水里，感覺不一樣，繞路也是。這是一種感覺，你懂嗎？”
　　 我被她認真的模樣，逗笑了。
　　 “對，這是一種感受，人最重要的就是感受，這是人類能與動植物區(qū)分，其實動植物也有感受，但是動植物無法表達意識，不能像我們這樣母子用語言傳遞，溝通交流?！?br />　　 “媽媽，你說的不對，動植物也會，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我一下子愣住了。
　　 “對，其實只是我們沒看到而已，我們看不到難道就說它們沒有嗎？”
　　 “寶寶說的很對，是我們太主觀了，看不到并不代表不存在。”
　　 “媽媽，你知道一個羚羊媽媽的故事嗎？她看到自己的寶寶被弓箭射死了，竟然當場站著死掉了，心痛死的。還有牛媽媽，因為肚子里有寶寶，竟然對屠夫下跪？”
　　 “你說的真好，世上所有的媽媽都是這樣無私付出，毫無保留對待自己寶寶的。”我鼓勵。
　　 她很快接話過來。
　　 “現(xiàn)在媽媽怎么對待我，我就怎么對待自己的寶寶?！闭f完，她歪著頭看著我調皮道，“當然也包括暴揍，哈哈。”
　　 然后我松開我的手：“媽媽再見。中午，你還走著過來接我吧，我喜歡跟你走，可以聽你講故事?！?br />　　 她走出好遠，回過頭。“媽媽再見，你不要哭哦?！?br />　　 我的淚已經(jīng)掉了下來，每每轉身，我仿佛看見我小時候，母親站在我身后。接力棒，終于交到了我這里。而我最終還是只能揮手目送。然后學會一個人。是的。人生的路，要獨自走，無論何時，你都要習慣最后獨自一人。我微笑，頷首。我坦然面對，也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