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憶岳父(散文)
岳父與我們已經(jīng)陰陽永隔一百余天。一百余天,只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我們?nèi)缤哌^了一個世紀那樣令人煎熬。
每每提起岳父,妻子總是傷心滿懷。我能做地也是盡力勸勸她,說她眼窩子淺,容易動情感,可她還是不停地流眼淚,難耐不住內(nèi)心的悲傷。與岳父相處已有二十五年了,往事像電影鏡頭一樣不停地在眼前閃現(xiàn),不知不覺中,淚水打濕了我的眼角。
二十歲那年,岳父就已經(jīng)成家,只是還沒有立業(y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他得知有外地單位在我們本地招工。因為當時的信息還很閉塞,只知道有外地單位招工,具體去哪里誰也不知道。岳父就和岳母說想去試試,看能不能考得上。最終,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他被順利錄取。臨走那天,岳母記得是八月十三日。她說那天岳父和他母親哭了整整一夜。因為他的母親舍不得他走,腦子里一心只想著養(yǎng)兒防老。仔細想想,拋開那時候人的思想觀念,單從兒行千里母擔憂的俗語來看,也是母愛的柔性使然。縱有一萬個舍不得,岳父還是毅然決然踏上了異鄉(xiāng)的土地,他去了山西大同鐵路分局,當時隸屬太原鐵路局。剛?cè)r,岳父參加了大半年的培訓(xùn),就開始上崗了。最初,他的工作崗位是司爐工,專職負責往機車爐膛里填煤的。岳父說,好在他的身體素質(zhì)好,在火車(當時是蒸汽機車)爬坡時,要不停地往爐膛里面填煤增加動力,填煤用的鐵锨很大,很費人力。大夏天冒著爐前高溫,常常汗流浹背,七八個小時下來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他說自己的臂膀和腿落下傷痛的毛病就和那時超負荷的體力勞動有關(guān)。其實,岳母說,年輕時的岳父身高雖然有一米七多,但身板單薄,屬于缺營養(yǎng)的人。
岳父是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骨子里有股犟勁,工作上不服輸,踏實肯干能吃苦,為人處世敢作敢為,很快就當上了副司機,接著又考上了司機,開了三年火車,再后來回到分局,當上了分局機務(wù)段段長,負責調(diào)度十幾輛火車,一下子領(lǐng)導(dǎo)二百多人呢。在大同鐵路分局一干就是二十六年,對岳父來說,那是一段輝煌的歲月,他把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都留在了那里。日常說起時,岳父總是滿懷深情,精神頭倍足,滿面笑容,講起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津津樂道。他說經(jīng)常在夢里聽見機車的長笛聲,那一聲長笛鳴天外,總讓人熱血沸騰。那個創(chuàng)業(yè)的年代雖然艱苦,卻實現(xiàn)了他的青春夢想,踐行了豪情滿懷。
在那個年月,農(nóng)村的物質(zhì)生活條件還是很艱苦的。岳父每年只能回來半個月時間,來回耗在路上的時間就要四天?;貋淼臅r候,總能給家里人帶點好吃的。因為回來的時間太短了,他幫不了家里多少忙,匆匆看上妻兒一眼就又要返回單位了,他的母親又是一通哭,像生死離別。家里六個兒女,家里家外的事務(wù)全憑岳母一個人用柔弱的雙肩抗起來,有時難為的真想哭上一番,哭能起多大的作用呢。她需要堅強的臂膀來依靠,岳父遠在他鄉(xiāng),隔著千山萬水,他們只能默默地兩地相望。對于岳母來說,岳父就是她堅強的后盾,時時給她力量共同抗起一個家的責任。責任重如山。岳母說過,兒女漸漸大了,家里的房子不夠住,岳母連明徹夜,在村里的窯上拉回來一些磚,湊齊了木料,硬是蓋起來兩間像樣的房子,解決了家里住房的難題。岳父每月按時往家里寄點錢,那點錢還不夠貼補家用。平日里,農(nóng)忙的時候,多少人都不夠用。孩子們上學(xué),假日里才能幫家里點忙,岳母領(lǐng)著一家人,披星戴月,四季操勞,白發(fā)早早就爬滿額頭,寫不盡歲月滄桑。
農(nóng)閑的時候,岳母帶著孩子曾去過大同幾次。那時候的交通并不便利,火車速度較慢,到大同沒有直達車,幾經(jīng)折騰才能到大同。那時的大同并不繁華,黃土高原的熱風吹過那里,讓人睜不開眼。妻子小時候跟著岳母一起去過。當然了,我很羨慕她坐過火車,每每說起,那也是她兒時的驕傲,最美的記憶。
一九八三年,因為家庭變故,岳父下定決心要回來工作,離開了他奮斗二十六年的大同,別離了朝夕相伴的同事,揮手告別了長龍般的火車,匆匆地踏上了返鄉(xiāng)的路程。
返鄉(xiāng)后,岳父被安排在市場管理委員會工作(幾經(jīng)撤并合后,現(xiàn)在稱市場監(jiān)督管理部門),因為他級別高,沒有多久就當上了所長,曾在幾個鄉(xiāng)鎮(zhèn)任職,一干又是十四年才光榮退休。說起來,返鄉(xiāng)后的工作沒得說,唯讓岳父遺憾的是他的工資待遇降了兩級,盡管他有思想準備,國家政策使然,他還是覺得有些想不通。原本世上很多事就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清楚不了糊涂了吧。岳父回來后,岳母覺得身上的擔子減輕了許多。岳父就是家里的頂梁柱,撐起了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永遠為一家人遮風避雨。
岳父工作那會,國家的交通命脈還不發(fā)達。作為曾經(jīng)的鐵路人,退休后的他很關(guān)注鐵路的發(fā)展。一開始他們開蒸汽機車,就是在電影《鐵道游擊隊》里看到的那種,后來是內(nèi)燃機車,電力機車、動車組、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高鐵,時速驚人。岳父說沒想到發(fā)展的這么快,真是科技發(fā)展,鐵路先行啊。鐵路的變化也只是冰山一角,我們偉大祖國日新月異的變化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因為交通,通訊,鐵路系統(tǒng)改革等原因,岳父和不少曾經(jīng)要好熟悉的同事漸漸失去了聯(lián)系。他常說很想再到大同去看看他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言談舉止中,看得出他懷念那里的山山水水,那里的一切。他想觸摸心底的那份回憶,歲月積淀的溫暖。大前年,二哥帶著岳父岳母去山西旅游,因行程太緊,未能在大同停留,留下了永遠的遺憾。
退休后的岳父愛下象棋。天暖和的時候,總愛騎上那輛老年代步輕便三輪車到休閑廣場去找老熟人們下棋,卒進炮攻車跑馬跳樂在其中。夜色降臨,岳母打電話催他回家吃飯他還舍不得走呢。我沒事時去他那坐坐,岳父常會問我的工作怎么樣,有沒有事發(fā)生,當然了,他拿出象棋來也會讓我陪他殺兩盤。他棋藝精湛,眼神也好,我老是輸多贏少。在我心里,我從來不在乎輸贏,只在乎他的喜怒哀樂。能夠陪伴親人是我永遠的快樂。因為他生前愛好下棋,家里人就把他摯愛的象棋放到了他的身邊,帶到了另一個世界里,愿他能早日找到新的棋友,找尋到屬于自己的快樂。說起來,家家都會有鍋碗瓢盆交響曲,老倆口因日?,嵥闋巿?zhí)吵起架來時,岳父總是說岳母拖了他的后腿(家鄉(xiāng)話說是累贅),要不然就能一直在大同干到退休了。岳母反駁他說是他太想家了,她把六個孩子拉扯大就是最大的功勞,岳父啥時候也爭不走。說起家務(wù)事來,連包拯這樣的清官都不能明斷的,要不那來的“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的俗語呢。讓往事都隨風而去。
我們在縣城東關(guān)居住時,和岳父家離得很近,沒事時就去串串門。我老是跟妻子說,去娘家的路程近吧。他們在大街上轉(zhuǎn)游時遇到便宜的蔬菜,總會給我家里帶一些。那年冬天,岳父手里掂著兩棵白菜,往我家里送,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腿腳已被歲月蠶食,著時讓人心疼。兩棵白菜不值幾個錢,親情卻是無價的。這樣溫馨的一幕,只是歲月留下的冰山一角,在我心里卻化作永恒。
大前年,我們家搬到西關(guān),距離岳父家更近了。巧的是我們住同一個小區(qū)同一棟樓,樓上樓下,相隔四層,走動起來更方便了,真是緣分啊。常言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我覺得,岳父對我比親兒子還親呢。每每去和他們聊天時,總讓著我吃好吃的食品,比如,蘋果啦,香蕉啦、不吃還不行,吃不下少吃一點也行。在我心里,樓上樓下間隔的不只是距離,而是親情的連線,讓我們彼此相伴不再覺得孤單,讓親情和快樂永遠圍繞在身邊。
他們一九五五年結(jié)婚,算起來已有六十七年,應(yīng)該是“石婚”了。六十七年,風風雨雨中他們一起走過。記得岳父六十六歲時,因為冠心病,他在鄭州做了心臟搭橋手術(shù),渾身插滿管子,在重癥監(jiān)護室十多天。那段日子里,親人們隔窗而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掛肚牽腸,那份牽念,在醫(yī)院的走廊里盤旋著,在兒女的內(nèi)心翻騰著。幸運的是那次手術(shù)很成功。
岳父一生勤儉節(jié)約。他經(jīng)常教育兒女們不能浪費,特別是吃的用的更不能浪費。平日里,他用過的餐巾紙只要還能用,他從來不舍得扔掉,平時吐痰時再用。兒女們見到都說他不講衛(wèi)生,他反駁說啥不講衛(wèi)生啊,還能用就不浪費掉。就是這樣節(jié)儉的岳父,病魔已悄然侵襲他的身體。去年剛過完國慶節(jié),岳父說他渾身不舒服,想上醫(yī)院看看。在縣級醫(yī)院檢查后醫(yī)生對家屬說他情況不好,接著又轉(zhuǎn)院鄭州,被確診為絕癥。消息傳來,猶如晴天霹靂,家里人都不能接受,雖然是現(xiàn)實。妻子常以淚洗面,有時半夜里還在夢里痛哭。前前后后算起來也就十多天的時間,無情的病魔就奪走了岳父的生命。住院期間,因為疫情原因,好多親朋都未能見到岳父最后一面。他帶上一家人的思念,帶著對生的眷戀到了另一個世界。
仿佛又看到岳父笑瞇瞇的身影。他一邊忙著給兒孫們發(fā)壓歲錢,一邊盡情地享受著膝下承歡,天倫之樂。
岳父一路走好,愿天堂里沒有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