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石津運河記(散文)
村南約兩里,乃石津渠也。由西流向東,季節(jié)所限,非長流之水也。即便如此,那也給我們的童年帶來無比的快樂。放水季節(jié),春天水冷,不能下河。夏秋兩季,那才是我們在河里撒歡的時候。撒歡,就是打“撲通”,即游泳。彼時,無所師從,皆于水中自我領(lǐng)悟,四肢于淺水中胡亂“撲嚓”,便是本地所謂“狗刨”是也。如是亂撲亂拍,偶爾也會嗆水,卻能無師自通學(xué)會游泳,自我感覺良好!由淺水可以斗膽入深水,由岸邊可以壯膽進中游,由狗刨進而可以仰泳可以立泳,由水上能漂更可以潛水三米甚至憋氣兩三分鐘。于是,我們能打賭比賽,看誰憋氣長,看誰潛水遠,看誰游泳久。也學(xué)入水動作,或從岸上助跑,然后雙腳一抬,跳下,水花高濺三尺,波浪涌岸;或眼一閉,一個猛子斜斜竄入水中,激起一道深深斷水溝壑。運河寬不過五十米,大家比賽游過幾個來回,本人不才,往來三次氣則餒矣。
當然,到南岸也不是玩,而是看,看過往汽車。南岸一線乃俗稱滄石路實則國道307是也。彼時,汽車還很少,小車更是稀罕。滄石路僅兩個車道,兩側(cè)綠楊成蔭,向東西看去,大樹如一堵高墻,樹帽空中相交,若胡同般。我們或站或坐于樹蔭,赤裸精體列于路畔,嘰嘰喳喳若晨雀,毫無羞恥之感。忽有車來,伸長脖子望其來,又眼巴巴送其去,只為嗅其尾氣,全忘卻司機瞥我等而開懷。彼時,只覺那氣體芳香好聞,故追其尾而嗅之,那還顧塵土飛揚。再遠處則是石德鐵路,時有火車通過,光腚不好前去。后無水時專門前去近距離領(lǐng)略火車之威風(fēng)。
暑假之前或開學(xué)之后,放水之日午飯后,同學(xué)互約相攜順河而下,漂流上學(xué)。以剪刀石頭布定勝負,勝者下水漂流,負者背衣物岸上跟隨。去學(xué)校向東直線距離僅有三里余,我們走直角,先向南下河,順流向東,雖多行幾里,心卻舒暢至極,以為天下之大,無所不往,何處不可任我行?
漂至一木橋處,橋上橋下孩童嬉水者眾,大多同學(xué)相識。我們亦抱橋樁上岸。橋乃通向鄉(xiāng)鎮(zhèn)和學(xué)校必走之路,橋很簡陋,全由木頭搭建,橋樁有斜木支撐以防跨倒。橋面鋪土窟窿甚多,橋下可觀天,橋上能看水,無護欄,橋已垂垂老矣。上橋,先是欣賞十幾少年跳水,于橋邊緣處排成一排,一手捏鼻子,一手護下體,發(fā)一聲喊,一齊跳下河中。橋高五六米,膽大如此,想來心里至今佩服。本人不敢跳水,晾干之后,穿衣走向?qū)W校。
暑假與秋收,凡在村南干農(nóng)活,必去河里沖泡。一身臭汗,下河清洗,舒爽自知。彼時,運河南岸修筑牢固,且因筑路,高過北岸兩米左右。而北岸則被沖刷坍塌,雖有壩護堤,回流之處,岸堤被沖刷,垮塌,形成小小沙灘,雜樹叢生,蘆草茂密。壩下,也有深坑。無水之時,壩下深坑也存兩三米死水。上熱下涼,扎猛子以求涼爽。一起干活之成年人,亦下河取涼。畢竟吃鹽比我少年多多,脫衣下水,不像我們一撲而入,必撒尿以搓洗肚臍之處,方才一邊下水,一邊撩起水在肚子胸前搓洗云:“搓熱乎了才不會惹出其它病來?!?br />
或云,小孩玩水,家中大人不阻止么?當然。須知,運河上游五六里之處,因緩沖高差,建有節(jié)制閘基礎(chǔ),青石砌壩,下有數(shù)米深坑。運河不放水之時,許多人去深坑游泳。本村兩少年結(jié)伴去游泳,溺亡。自此,我們回家,必被大人指甲劃皮膚,看有無下水痕跡。劃出白印者非打即罵。然孩子好奇心總是驅(qū)使冒險動力之一。有危險更有誘惑。已發(fā)生的事情,瞬時即拋之腦后。嬉戲玩耍高于一切,除非是小綿羊乖乖仔。然除少數(shù)獨子,我們都非乖乖仔者。明知有危險,卻向危險行。該死擋不住,僥幸之心人人都有,尋思如何就是自己?本人曾歷劫一次,與打撲通有關(guān)。大雨至村北水濠漫水,男孩皆去玩水,是年本人八歲,手拽樹根小心翼翼下水,腳下竟一滑,慌亂之中松了手,滑入深處,嗆水不忘舉手,被人發(fā)現(xiàn)救出。都云此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福不福且不知,竟然茍活到現(xiàn)在。福之禍之,誰能預(yù)知也?
縣域有河流兩條,一為滹沱河,兩縣交界處,距我村二十余里。解放前還能行船,也有渡口。解放后滹沱河漸漸截流建水庫,成為季節(jié)河,未曾去過。再就是這條石津運河,穿過縣域之中間,如綠色玉帶,纏繞在腰間。童年之歡聲笑語就縈繞在運河兩岸。
石津運河,又稱石津灌渠。追溯歷史,當是日寇侵華期間,企圖鑿?fù)ù饲酝ㄌ旖?,與公路、鐵路加航運,為掠奪冀中我糧棉煤炭資源也。1941年開工,由西起鹿泉黃壁莊引水,向東經(jīng)石家莊、藁城、晉縣、辛集、深縣、武強流入滏陽河。至1945年,未成而投降矣。1948年,以此為基礎(chǔ),華北人民政府為解決農(nóng)業(yè)灌溉,組織人民群眾,分段改造擴建,成為造福于民的灌溉工程,主干渠即運河達140多公里,沿途配有蛛網(wǎng)似的干渠、分干渠、分渠、斗渠等。
運河、灌區(qū)是其學(xué)名正名,而我們還是習(xí)慣性地稱村南的河,那才是少年時代的快樂之源。“河里放水了!”一傳十十傳百,我們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奔走相告,那就是孩子們的節(jié)日。曾迎接過水頭的緩緩流來,也曾見過水勢慢慢地漲高,還惆悵地看著河水退去。那時候,水很清澈,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解放軍野營拉練的時候,還從河中取水直接一飲而盡。再后來,工業(yè)化城市化,讓這條河的污染不堪重負,雖經(jīng)一再治理,不盡如人意。反正是,再難看到游泳戲水的孩子。
南水北調(diào),運河承擔了大任?,F(xiàn)在的運河,河底河堤,皆為水泥板筑就,可謂滴水不漏。河兩側(cè)楊柳成行,若帶狀公園,并有防護欄。如今,村南那條河,長流碧綠生命之水,恍惚之間,往事越多年,滄桑又巨變。懵懂少年,經(jīng)歷多少大江大河甚至大海淘洗,眼界已有環(huán)球之廣,心境更非一河之窄。那時的井蛙,跳出運河水濠之局限,見識今非昔比;彼時的運河,更是發(fā)揮潤物無聲的功能。多次沿河看柳,心中所想兒時打撲通。懷念逝去時光,珍惜現(xiàn)在生活。運河之水,流淌在華北大地,更在我心里淺吟低唱。
(2022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