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一粒麥子能說些啥(散文)
午夜失眠了,索性起床望窗外的風景。
以往賞夜景,都不是在冬季。因為夏季的夜景最美??梢月劦禁溝?,可以看見麥穗的剪影,可以感受月光的愛撫。而冬季的夜景,除了寒風殘月,就是啞巴一樣閉嘴的各家各戶的窗戶,似乎就再沒有可以看見的了。
站在窗前,我注定被外面的黑暗吞沒。幾乎沒有任何疼痛,我墜入被獵人遺忘的陷阱。不知道為什么,竟然非常的平靜,甚至于不忙著營救自己。我仰起頭,最先讓我吃驚的是一粒麥子躺在小區(qū)遠處分叉路的盡頭,那是前天磨面的時候掉在地上的吧,這一發(fā)現(xiàn)頓時讓我吃驚。原以為沒有月圓的日子,一切都會隱去真形,誰知道一粒麥子在亮白的路燈下,輪廓竟然如此分明,色相竟然這么艷麗。
說起麥子,它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糧食,三天前我老家一位親戚還送來一袋子,她說:現(xiàn)在的人啊,都吃精白面,不好!要吃帶有麩子的粗糧對身體有好處,這叫養(yǎng)生!
啥養(yǎng)生不養(yǎng)生的?人活一世活的就是一個心態(tài),心態(tài)平活了,所有的七姑八姨都不是個事。你信不?
她笑了笑。
仿佛是一粒麥子,能說個啥呢?我久久地望著她。
冬日的午后,陽光沒有那么強烈。由于是城市靜默,微風夾雜著落葉,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我一個人走在上班的路上,多么渴望寬闊的馬路能張開溫暖的臂膀擁我入懷啊!內心的恐懼就像一粒落在麥田里的麥子,等待著有人將我拾回筐里,就算是個破籮筐也能暫時遮風避雨??!終于,有一天我碰上幾位環(huán)衛(wèi)工人,想必前方十字路口橘黃色的亮光是他們衣服反射的,黃色的暖光沒有以往的閃爍猶豫,沒有以往的等候和緩沖,他們一刻不停地忙碌著。當我一廂情愿地認為遠處的紅綠燈是為他們也按下暫停鍵的時候,我幻想,城市是不是更加傷心淚垂?
如果上帝還在憐恤落在人間的迷途的羔羊,就請把目光投向每天一大早排著長隊做檢測的人群吧!他們是一條五顏六色浩浩蕩蕩的隊伍,他們是隔著人與人之間2米間距的一條安靜的隊伍,這算不算冬季城市里的風景?卻打翻著每個家庭的五味瓶。
人們很少說見到過天使,但是人們經(jīng)常遇見鬼,鬼比人對生活了解的更多,或許鬼的隱身能力不強,或許鬼敢作敢當,大家都在議論:見鬼了,見鬼了,天天排查咋就排查不完呢。小時候玩牌,總是把大鬼小鬼弄得很臟,為了做記號,眼尖的一看就知道??墒?,現(xiàn)在長大了,成熟了,提起鬼,卻令人戰(zhàn)栗了,卻又那么怕鬼了。
已是凌晨2點多了,天上半殘的月亮先自行消失了。想必那些吃精粉還是吃麥麩粉的討論已停止,大鬼小鬼也都歇息去了。而遠處的路燈仍然如白蓮盛開著,我盯著她,就像盯著一雙慈祥的眼睛。
小時候,我在村子的路上散步,總是有父母陪著。夏季,麥子成熟的時候,母親時刻提醒我:麥子有麥芒,會扎手,高傲著呢,每一個金燦燦的穗里都有一首詩歌,過往的人都會清清嗓子朗誦。還有,路上的蚊子也特別瘋狂,我就順手在路邊折一把柳枝驅趕,而折柳枝的手里就會留下淡淡的柳枝香味。我總是走著走著就要停下來,不是發(fā)現(xiàn)了野花,就是被鄉(xiāng)村的果子樹吸引了,時不時采了果子,立刻丟進嘴里,換來母親的責罵:“饞嘴妞”以后沒人要。冬季,我走在蒼茫的雪地里,一呲一滑,是父親叮嚀我:注意前方的路,要是自己滑倒了,自己在原地勇敢地再站起來。那時候在世上看到的風景都是最美的,最恬靜的,最溫馨的?,F(xiàn)在父親也離我而去,只剩下孤單的母親,那種詩意的感覺在我也漸漸老去時突然蕩然無存。有時候,我是多么想再回到鄉(xiāng)村,回到鄉(xiāng)村的小路上!
山河無言,大地并沒有改變,只是造化弄人,以往我們貪婪的時光,可今年冬季似乎連看的風景都被屏蔽了。我很慶幸這個冬夜里的失眠。我又能坦然面對窗外的黑暗。路燈沒有因為靜默的城市而熄滅,相反,它們在麥粒的照耀下更加明亮和慈善。當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我發(fā)現(xiàn)黑暗本身也是一種明亮。遠處那一粒麥子就像一個淺淺的笑臉,溫存可愛。我望著它的時候,它也在望著我。我非常感謝這個失眠的長夜,它給了我勇氣,讓我看清了地上一粒麥子的清冷,像個窮孩子的美夢,那種剪影一樣虛玄的光亮,也照進高處的鳥巢,給了我重新認識一切的機會。
當黎明悄悄來臨時,那粒麥子頭頂上的路燈也漸漸熄滅,我知道,它終究會發(fā)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