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曾見過爺爺奶奶，一年到頭，只有在春節(jié)去一次外公家，那時便成了兒時最奢侈的事情。
　　 外公家在山坳里，四面環(huán)山，將外公所在的村莊圍了起來，像是一處世外桃源，這里的人們都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單調(diào)卻又舒適的，這與我的村莊恰恰相反，出生于海島，長于海島的我來說，外公家是我所向往的生活。
　　 每到正月初二，是母親回娘家的日子。
　　 母親大包小包，拎在手里的，背在身上的，還要帶著我和姐姐?？赡赣H似乎年年如此，不覺疲憊，因為外公家，是母親心里另一個牽掛的地方。
　　 那時候要乘坐兩次公共汽車，母親又大字不識一個，而我又容易暈車?？杉?xì)想一下，人一但踏上了歸家的路途，任何困難也就不再是困難，而母親也總能邊照顧著我，還能順利到達(dá)村鎮(zhèn)上。
　　 正月初二這天臨近中午，外公早早托人，安排好了三輪車，那時候的三輪車是搭著布棚。坐上了三輪車，雖說寒冷，但一想到與心里的歸處越來越近時，頓時的寒意也就消散了。
　　 車在蜿蜒的山路行駛，那棵棵清翠的果樹，置于眼前又慢慢地倒退……
　　
　　 二
　　 每到春節(jié)，外公家比自己家還要冷些，許是在山坳里的緣故，多了絲絲寒意。
　　 下了三輪車，最先出現(xiàn)的就是外婆。而外公早已在門口等待著，如今想起外公在盼望著的畫面，瞪大了眼睛，生怕錯過了那個久久不曾回家的女兒，那個一年到頭只見一次的外孫外孫女。
　　 那時候小，但我最怕的人就是外公了。
　　 這種“怕”是看到他對別人的不好，但是外公對我，還是很疼愛的。
　　 記得，我最喜歡吃外公自己做的鹵水。都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昂！蔽乙呀?jīng)吃過了，然而“山”卻吃得少，但在外公家卻總能吃到“山”珍。荔枝龍眼，黃皮蜜橘，種滿山坡，這是水果的“山”珍。除此，還有家禽的“山”珍，家禽是外公家每年必養(yǎng)的，那時門口總是綁著一頭大母豬，門內(nèi)拴著一條大黑狗，就連樓梯臺階下的空地，也被搭成雞窩，有時一進(jìn)門，散養(yǎng)的雞群卻要出門，不禁撞了個滿懷！
　　 小時候，家里也養(yǎng)過豬貓狗，但不曾養(yǎng)過雞，對于雞還是有些恐懼。除了養(yǎng)雞，還有養(yǎng)鴨，離外公家不遠(yuǎn)處有一小池塘，那里便是養(yǎng)鴨的地方。
　　 說起鴨，就不得不提外公自己配的鹵水。還沒踏進(jìn)外公家門，那鹵水香味變濃郁撲鼻，綿延心頭。走進(jìn)家門，那屋里伴著熱氣，瞬間溫暖許多，還有鹵水的香味，更加濃郁了，不看鹵肉，都能知道其美味了！
　　 吃飯時，外公總是夾鹵鴨肉給我吃?？次也桓見A菜時，便跟我說這是在外公家，想吃什么就自己夾著吃，不生分。
　　 鹵鴨香，是外公家獨有的。那個記憶，是如今不忘卻的，直至從鹵鴨香味，成了后來的藥味！
　　
　　 三
　　 后來，外公生病了。
　　 我們慢慢長大了，外公逐漸老了。皺紋爬上臉頰，蜷縮在眼角，鬢角的白發(fā)，蔓延著頭發(fā)，歲月讓外公長滿絲絲白發(fā)。直至生病后的外公，從小時候那鐘愛的鹵鴨香味兒，再到稍大些時，還沒踏進(jìn)外公家門便能聞道一股厚重的藥味。
　　 外公家養(yǎng)了好些豬，豬的糞便是專門用來制作沼氣的，然后用來燒飯。有時，也會開沼氣，來為外公熬藥，我靜靜地看著湛藍(lán)的火焰，很是奇特！可如今細(xì)想，這火焰還不如火紅色的柴火好，至少是向陽而生的寓意……
　　 我不知道外公生的是什么病，誰也沒說，也沒告訴過我。只知道生了病的外公，越發(fā)憔悴了，耳朵也越聽不清聲音了?？墒牵瞬〉耐夤?，還是依舊戒不了煙。我想，那根根香煙，也許是導(dǎo)致外公生病的罪魁禍?zhǔn)装伞?br />　　 那年是剛上了高一，過年去了外公家。作為外公的四個外孫之一，是在表兄弟姐妹中一個讀書讀得最高的人。外公似乎對我有所期望，記得外公跟我講過他讀書的時候，桌椅要自己帶，說一學(xué)期是需要一塊五，還是一毛五的學(xué)費?？墒且驗樨毟F，沒讀多久就沒讀了，一輩子務(wù)農(nóng)。所以讓我要好好讀書，將來才有出息！說到這，外公抽了抽煙，又慢慢吐了出來，看著煙緩緩散去，又鄭重其事地說，以后就當(dāng)個老師吧！
　　 “老師”這兩個字，外公似乎說得很重，但我能聽得出來，這也許是外公年輕時的一個夢想吧！
　　 舅舅在一旁，他反而希望我能學(xué)中醫(yī)?？晌疫€是聽了外公的話，選擇了老師。不管是在傳道授業(yè)，還是治病救人，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我能夠完成對于外公自己人生遺憾的替代，這種替代，是外公想看到的，可是直到那天，外公是我的一個遺憾，可如今又期待著奇跡……
　　
　　 四
　　 2017年11月11日。
　　 今年整整第五年了，外公不在的第五年。
　　 五年前的這一天，我下班回到住處，剛坐下來，母親打電話給我，說外公離家出走，還沒回來。
　　 我跟母親說，外公和外婆經(jīng)常吵架，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不必?fù)?dān)心。
　　 母親也知道，寥寥幾句后，就掛了電話。我想，母親應(yīng)該又接著去找外公了吧！而我由于工作，又路途遙遠(yuǎn)，便沒有回去尋找，卻成了如今最后悔的事。
　　 剛到黃昏時刻，母親又來電話說，還是沒有找到，頓時我才開始害怕了起來，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不敢想象離開家的外公是如何生存？我祈禱著，又在心里默念著，希望外公能盡快被找到，或是外公自己走回家吧。
　　 可越是希望，希望卻越會落空。
　　 直至兩日后，母親打來電話，聽母親的聲音，母親似乎剛哭過的模樣，帶著哭過而厚重的鼻音說著話。我再次淚水崩塌了，作為女兒的母親，她無奈且難過，我深知母親的難過。她難過自己父親的離家，沒有任何消息；我也難過，難過那個心口不一，但始終疼愛我的外公找不到了！
　　 有時，我要是在街頭巷尾看到那些披頭散發(fā)，正在垃圾堆里找吃的老人，頓時心也會揪著。倘若外公還在，是不是也是這樣生存的？但這是我不敢想象的，也曾有人在我耳旁說，您或許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我還是不相信您會離開您的兒女們，還有外孫們……
　　 五年時光，不知寄托了多少思念。五年來，我再也聞不到外公做的鹵鴨香，再也沒有外公為我夾肉吃了，多么想能一直聞到的是外公熬藥的藥味，至少還能見到外公……如今寫下依稀有外公的過往，留下與外公的共同記憶。
　　 外公，我真的有好多話想跟您說，還想對您說，您的外孫現(xiàn)在已經(jīng)如您所愿，是一名老師了！
　　 外公，您在哪里？
　　 我，很想念您……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