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易攻難守(小說)
晚飯后,江瑞躺在床上聽歌。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條朋友圈上,是樓下的一個女孩發(fā)的:要餓死寶寶啦!配圖是里面空無一物的冰柜貯藏室。
女孩子平常在朋友圈里耍個乖賣個萌,很正常,但放在眼下,這有可能是她發(fā)出的真實求助信號。遠水解不了近渴,看來,這個偉大而光榮的任務應該由他來完成。
江瑞稍作思量之后,又故意磨蹭了十幾分鐘,這才從床上一躍而起,他裝了兩袋方便面一包掛面,七八顆雞蛋和一把青菜,走樓梯來到樓下,篤篤地敲2102室的門。
“誰呀?——哦,是你。”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白凈光潔的臉。
“給你拿些吃的?!彼f。
“哦,不用了,謝謝!我已經(jīng)在群里下單了,明天早上就送來了?!彼荒樀钠届o。
“拿著吧!你晚飯大概還沒吃吧?還有明天的早餐——萬一送菜的來晚了,還餓著不成?”他說著,將塑料袋往她手里塞。
“那——好吧!以后再還你……昨天忘了下單?!彼τ亟舆^東西。
見她沒有邀請自己進去坐坐的意思,他只好告辭。
從樓梯平臺的窗子向外望去,夜色像一塊巨大的黑布,被萬家燈火燙出一個個暖色的洞。
今天是C市封城第十二天了,而確診病例數(shù)字依然居高不下。他們住的小區(qū)雖無一個確診病例,但管控還是非常嚴,每個單元門洞口都有工作人員看守。
一回到房子,他心里突然樂開了花:自己判斷一點沒錯,那條朋友圈就是發(fā)給他看的——要是別人,她會如此坦然地接受他的東西嗎?
他們剛認識,幾天前才加的微信。他們租住在這棟樓的最上兩層,偶然會在電梯里相遇,只是以前誰也沒太在意誰。時間久了,他還是將那個嬌小的身材和幼兒園的老師以及2102室對上了號。
他們第一次正面接觸是在一樓的門洞口。他買菜回來準備上樓,這時她從電梯出來,倆人擦肩而過的一瞬,四道目光碰在一起,她停下腳步:“哎,你好,今天不是不讓出去買菜嗎?”
于是他加了她的微信,并將她拉進小區(qū)門口賣菜的群。心里暗自思忖,她在這個小區(qū)大概沒什么人脈,和自己差不多。
后來,他們又有了二次接觸。
一天上午,她在賣菜的群里發(fā)了自己剛買的排骨照片,上面寫了一句話:哪位友友有斬骨刀?他看后就想:第一,遠親不如近鄰;第二,天時地利不如人和。
當他拿著斬骨刀敲開她家門時,她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索性好事做到底,動手幫她剁了排骨。走時,她送他半袋沙糖桔。
他多希望,這是一段故事的開頭。
以后每次做核酸,他都會有意無意地到樓下敲門提醒她,排隊的時候他總喜歡跟在她身后。他想,機會就是靠自己爭取的。當然,以他這些年的幾次戀愛經(jīng)驗,他知道,也不能太過主動,舔狗對女孩沒吸引力。所以,幾次炒了自以為比較拿手的菜,想端給她吃,他最后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整天悶在房子看手機,感覺都要快憋瘋了。于是,偷偷地跑到樓頂去"放風"。極目遠眺,四周都是鋼筋水泥的灌木叢,遠處一個城中村的樓頂上,隱約可見三五人影在晃動。
人閑心事多。這幾天他心里有點亂,有點煩,總是患得患失,就像穿越到古代的一位將軍,想要打一場仗,卻不知該何時出兵,一直在操之過急和貽誤戰(zhàn)機的顧慮中糾結徘徊。四五天過去了,他和樓下那女孩的關系再沒有任何進展。昨天做完核酸回來時,他們一塊剛走到一幢樓下,旁邊就站著一名青年男子,手里提著兩個裝滿各種食物的白色塑料袋,將目光投向他們。女孩就直接上前接過塑料袋,說了聲謝謝。那男的也沒說什么,江瑞感覺他的眼神有點異樣。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來我?guī)湍闾嶂?。女孩說,朋友幫他從某社區(qū)團購平臺買的。一路他都在失望地想:這世界是不是沒有一座城是空的?
天天不斷機械重復中的某一天上午,他又上樓頂去“放風”。一會兒上來一對中年夫妻,扭腰擺胯地舒展四肢,做起健身運動來。他怕打擾了人家就趕緊下樓去了。剛回去在床上躺了約半小時,他突然看到樓下女孩發(fā)的一條朋友圈,那是站在樓頂拍的一段視頻:灰濛濛的天映襯著一片巍巍高樓,看不見一個人影,一切都是靜態(tài)的。
看來,她也憋不住心中的寂寞了,他想。
他上到樓頂,果然看見她一個人站在水泥護欄邊,正眺望著遠方發(fā)呆。一件乳白色的毛衣裙完美地勾勒出她身體的曲線。
這像是一座孤城!他征征地望著她的背影發(fā)呆,遐想。
她聞聲轉過身,沖他莞爾一笑,仿佛他們事先約定好了一樣。
他們聊了半天,多半都是有關疫情的話題,從高價菜一直說到孕婦流產(chǎn)。終于,他們把話題落在自己和對方身上。女孩叫珂蘭,本市郊縣人,幼師畢業(yè)剛三年,最后一場戀愛是在一年前結束。他呢,四年前畢業(yè)于C市建筑科技大學,專業(yè)是城市規(guī)劃,現(xiàn)在卻在一家建筑公司當安全員,一個月拿六七千塊錢的工資。
倆人聊了很久才一起下樓。他邀請她進屋坐坐,她爽快地答應了。他給她做了西紅柿雞蛋面吃。
過了兩天,她中午做了火鍋燴菜,發(fā)信息邀請他下去吃。第一次成為她的坐上賓,他心里多少有點緊張。
客廳陳設簡單,卻干凈整潔。沙發(fā)上擺著一對絨毛娃娃,茶幾上沒有煙灰缸。飯菜的香味混和著另一股醉人的甜味一直沁入他心底。
一直聊到黃昏,他起身欲告辭,女孩說,晚飯也在這吃吧,兩個人做飯熱鬧吃著也香。他沒客氣,掌勺炒了兩盤萊,一道金針菇炒雞蛋,一道酸辣土豆絲。
吃完飯,他們接著聊,話題從各自的求職工作經(jīng)歷轉移到房子和婚戀觀,還探討了人生意義的宏大命題。
“生活是酒,房子只是盛放它的容器,容器決定不了酒的質量?,F(xiàn)在很多女人太注重形式,而忽略了生活的本質?!彼f。
聽完這句話,他眼眶里有了晶瑩的一閃,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顫抖:"我談了半年的女友卻被一個拆遷二代只用了一周時間就撬走了?!?br />
她安慰了他幾句,說走我們去樓頂看看吧,把人都快憋瘋了。
萬家燈火把樓群點綴得莊重而溫馨。他們并肩站在護攔邊俯瞰街市,冷風打著旋兒,像幾只孤獨粘人的小怪獸,繞著他們的身子來往穿梭。他跟她談起有關城市規(guī)劃最高理想目標的個人見解,以及自己尚未實現(xiàn)的人生抱負。
你冷嗎?我感覺好冷!她幽幽地望著他說。那雙眸如暗夜里的星光一閃一閃的。他說那我們回吧。她站著沒動,又說起她們園里一位老師跟一位家長的婚外情的故事。
哎呀真冷!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他沒應聲,目光火舌般舔著她的臉。兩人對視了幾秒,他突然探出雙臂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她掙扎了一下,便不動了,任他將雙唇有力地壓在她的唇瓣上……
這一夜,他徹底攻入她的城堡。
次日,他將廚房里的米面菜搬到樓下,開始和她搭伙吃飯。農村出身和這些年獨居的生活經(jīng)歷,已經(jīng)使他練就了一手不錯的廚藝。他每天變著花樣改善他們自封城以來食不知味的伙食。她明顯不擅長做飯,但她懂得的理論卻不少,大概是經(jīng)常看美食視頻的緣故吧。
日子不再像以前那般空虛寂寞難熬,它變得充實而快樂。每天除了做核酸,吃飯、睡覺都變成了一種極致的享受。時光凝固了,沒了白晝和黑夜之分,生活的其他內容暫且都隱退,只剩下原始欲望的滿足,靈魂的碰撞、交融。
帶著執(zhí)迷的向往,他在她的城堡里四處游蕩、多方探索。而她的城堡似乎太大了,帶著某些令人難以琢磨的神秘感,半個多月了,他對這片世界依然是一知半解。
新年的腳步愈來愈近,病毒感染者的人數(shù)也一天天在下降。
終于有一天,他們所在轄區(qū)被劃為低風險區(qū),盡管還是倡導就地過年,但只要辦好相關手續(xù)就可以返鄉(xiāng)了。她說,我們就在這過年吧。他猶豫了一下,說好吧。
倆人恩愛纏綿著又過了幾天,一個清晨,他躺在被窩里接了一個電話,父親打來的,說母親腦梗又犯了,前段時間因為封村沒去看,拖到現(xiàn)在有點嚴重了,需要馬上住院。
他決定回家。他用手撫摸著她的臉蛋,說寶貝能不能陪我回家。哇塞,你能不能慎重點,這不是過家家,她翻了個身說。他想說什么,又改了口:不急不急,我只是想表達我對你愛的深度。
當天他去開了"離市證明",第二天一大早便離開了C市。她離本市只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所以選擇下午回家。
除夕之夜,他給她發(fā)了一個520的紅包,接著又給她打了視頻電話,她看起來很開心。
一連幾天,她的朋友圈都充斥著各種聚餐的美食圖片,有的明顯是在家,有的像是在飯店;還有游逛繁華商業(yè)街和名勝古逆的風景圖。
她給他回微信消息越來越慢,態(tài)度越來越敷衍。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大年初七早上,他一覺醒來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叫珂蘭的女人竟然將他的微信拉黑了,打電話也不接。
怎么啦?發(fā)生了什么?一陣令人窒息的木然之后,他感覺心開始隱隱作痛,震驚、迷惑、怨恨等各種情緒一齊涌上心頭……
他終于平靜下來,放了首歌聽,歌詞有句"不是因為寂寞而愛你",他想應該不是。又想,等回到C城,一定要當面問她要個理由,總不能讓人"死得不明不白"吧?現(xiàn)在先問問度娘——這年頭,是攻城太容易還是守城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