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難以報答的師恩(散文)
四十多年過去了,我上初中時的許多人、許多事,早已隨著悠悠歲月褪去了色彩,隱匿了形跡。但是有一個人卻始終深藏于我的內(nèi)心,也讓我常常感到遺憾和失落。他,就是我初中時的班主任老師吳刊禮。
一
從小生長于窮鄉(xiāng)僻壤,上初中是我走的離家最遠的地方,初到學校時孤獨、惶恐、無助,各種不良情緒都有。而我接觸的第一個老師,就是班主任吳刊禮。他個子高高瘦瘦,戴一副深度近視眼鏡,嚴肅而平和,盡管對學生管理嚴格,但說話和聲細語,從未見他訓斥或體罰過一個學生。他為我們營造的那種親切感,讓我們初到學校時的不安多少有了緩解和依托。
令我心里惶恐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當時我家生活相當窘迫,上學的幾塊錢學費,還是借本家親戚的,這使我萌生了不想繼續(xù)上學的想法。終于有一天我自作主張,準備退學回家參加勞動,以緩解家里的困難。
有了這個想法,我立即寫了一份退學申請書,拿到校教務(wù)處主任那里,他看了看說:“你決定要退學?但得你們班主任老師簽字,我不能隨便批準你這個事?!蔽也坏貌荒弥暾垥フ覅抢蠋?。
吳老師的辦公室在一排平房的盡頭。那時,我瘦小而怯弱,在人多的場所,屬于被忽視、被遺忘,甚至幾乎屬于不存在的那類,我不知道吳老師是否記得我。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門口,可能喊“報告”的聲音太小,喊了三聲才聽見“進來”的應(yīng)答。我進去后,將退學申請放到了他的辦公桌上,拘謹?shù)卣驹谝慌?,也沒有說話。
吳老師拿起申請,仔細看著,先是有些驚異,后詢問了我家里的一些情況,我簡要作答。隨后,他說:“你父親被下放到陜北,家里遇到的困難只是暫時的。你不繼續(xù)上學,這么小就去勞動,太可惜了?!彼难劬Χ⒅?,很長時間,我都感到了惶恐,說不出什么話,不知怎么回答老師。
時值文革時期,省城機關(guān)許多干部被下放到革命老區(qū),我父親便是其中之一。我驚訝于吳老師對我家里情況的了解,也理解他的一片好意,可我退學的決心已定。因為那時我有一個很幼稚的想法,覺得人不一定非得上學,不上學同樣會有出息。我不置可否地站在那里,也沒有再解釋什么,就這樣過了幾分鐘,吳老師看我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勉強在申請書上簽了字。
我拿著申請書,到教務(wù)處退了學費,背著鋪蓋行李就回家了。
二
誰知我回到家里,前腳剛跨進門,后腳村上小學的校長就跟了進來。他很嚴肅地看著我說:“聽說你退學了,這不是胡鬧嗎?”隨后,他又找到我二伯,二伯顯得很生氣。說實話,我是懼怕我二伯的,囁嚅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事已至此,退了學再想上就有些困難了。無奈,我二伯求當時的村革委會主任、也是我一個家族的伯伯出面,通過公社的教育專干又找到初中校長,最后學校才同意我繼續(xù)去上學。
就這樣,我稀里糊涂鬧了一出退學、入學的荒唐事,又回到了吳老師的班上。
后來我才知道,就在我那天退學離開學校之際,吳老師用學校電話找到了我們村上小學的校長,要校長做做工作,讓我繼續(xù)能去上學,而且他還在我重新入學的事兒上向?qū)W校校長多次說話求情。
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讓我更深地感到了吳老師的慈祥與善良,更感受到了他對學生那種慈父般的關(guān)懷與愛護。
那是初一第一學期即將結(jié)束,同學們都準備著期末考試,而我卻發(fā)起了高燒。讓同學向吳老師請了病假,我就昏昏沉沉地躺在宿舍,除了感到渾身發(fā)冷、無力,更覺得無助。
大約上午十點左右,一個人影走進了宿舍,來到我身邊摸了摸我的額頭,喃喃自語道:“這么燙啊?!蔽覐幕杷行褋恚吹绞菂抢蠋?,就想坐起來,他示意我別動,說:“得請醫(yī)生看看,這樣一直躺著怎么行?”說著,他去打了開水,倒進我身旁的搪瓷缸子,讓我先坐起來喝點水。隨后,他就出去了。
大約半個小時以后,吳老師領(lǐng)著村衛(wèi)生所的大夫來到宿舍,給我量了體溫,做了檢查,并開了藥,而且是中藥。至今我也沒弄明白為啥開的是中藥,但當時吳老師啥話也沒說,跟著那個大夫就去拿藥了,回來時手里還提著一個專門熬中藥的砂鍋。
躺在宿舍的大通鋪上,透過宿舍門,我看到吳老師找了幾塊磚,在宿舍前的空地上支起砂鍋,抱來一捆麥草就開始熬藥,從藥鍋底下冒出的陣陣煙火,熗得他不住地咳嗽,且眼淚直流??粗@些,我心里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幾次想爬起來都被他擋住了。
藥熬好后,看著我把藥喝下,吳老師叮囑我好好休息后,便離開了。
望著他走出宿舍的背影,我心里涌動著難以名狀的感動,居然連一聲“謝謝老師”之類的話都沒有說。
更加讓我感動的是那天中午,吳老師還從學校的教師灶上買了幾個包子,讓同學給我送到了宿舍。
吳老師好我的父親一樣,默默做著事,關(guān)愛著我。每當看到他,我心中都有一個父親的感覺,想喊出“爸爸”兩個字,但如鯁在喉,我只能默默地在心中喊著。
三
對于吳老師我是一直心懷感激,總想著有機會一定好好感謝感謝他。
在那個物質(zhì)貧乏、政治掛帥的年代,學生和老師的關(guān)系相對較為單純,我一時也想不出好的方式去感謝吳老師,唯一能做的就是積極參加班上的一切活動,在擔當班上學習委員期間,對他提出的要求,不管事大事小都全身心地投入,努力地去完成。我感覺,唯有這樣猜算是報答老師的關(guān)懷,我發(fā)現(xiàn)老師看我的眼神是那么賞識,那么滿意,我心中也覺得美滋滋的了。
吳老師依然是那樣不茍言笑,依然那樣忙忙碌碌、來去匆匆。
到了初二,吳老師就不再擔任我們的班主任了,見到他的機會也少了,直到我上高中到了另外一個學校,高中畢業(yè)后我就離開了老家。
前幾年我回去,想著一定要去拜訪一下吳老師。四十多年過去了,我上學的中學已不復存在,經(jīng)多方打聽,才得知吳老師已經(jīng)作古。
得知這個消息,我心里不僅僅是失落,而是莫名的痛和愧疚。
這么多年,我為什么不早早去聯(lián)系他,看望他。這個世界上,我虧欠過的人中,唯有吳老師讓我難以釋懷。
這使我產(chǎn)生了深深的自責,為那無以報答的師恩。我不知應(yīng)該怎樣報答他,或許,我能去看望他,他就高興了,我想跟歷史說句話,說句感恩的話,但這樣的話我斟酌了很多,還是不知說什么。也許,什么也不用說,給我的老師鞠一個躬就是最好的報答。
(江山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