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婆婆的兒子王大柱，剛當上項目經(jīng)理就要跟鄉(xiāng)下的媳婦周麗離婚，馮婆婆極力勸阻，周麗也哭天搶地不同意，怎奈，王大柱鐵了心，別扭了一年多，還是離了。不過，王大柱選擇了凈身出戶，唯一的女兒王小英也歸周麗撫養(yǎng)。
　　 很快，王大柱在城里跟一個年輕漂亮的保險公司業(yè)務員結了婚。
　　 馮婆婆雖然很早就沒了男人，要強的個性卻一點兒也沒有改變。現(xiàn)在家里出了這檔子事兒，心里好久轉不過彎來，賭氣沒有參加他們在城里舉辦的婚禮。就是王大柱帶著新媳婦回家認門，馮婆婆也沒有給他們好臉色，心里一直在罵王大柱忘本。
　　 王大柱是家里的一根獨苗，還在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馮婆婆的男人王老憨上山收割玉米，一不小心摔下五米多深的山崖，導致脊髓神經(jīng)斷裂癱瘓在床，雖經(jīng)幾次手術救治，終究沒有站立起來。從此，馮婆婆又要侍弄責任田又要照顧王老憨，還要掙錢供王大柱上學，日子過的十分艱難。王大柱上到初二，實在不忍看家里的困境，提出要退學，遭到馮婆婆一頓訓斥，自此，再不敢提退學之事，除了周末幫馮婆婆干點兒農(nóng)活之外，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
　　 轉眼王大柱中專畢業(yè)，被一家國營路橋公司錄用，雖然離家遠點，福利待遇還算不錯。幾年后王老憨去世，王大柱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每次回城上班，王大柱看著馮婆婆一個人在家孤苦伶仃的模樣，就把在城里找媳婦的念頭打消了。那時，農(nóng)村人對吃公家飯的還是要高看一眼。經(jīng)過媒人幾次撮合，王大柱就把周麗娶回了家。第二年，周麗給王大柱生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取名王小英，一家人其樂融融。這是馮婆婆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王大柱在城里又成家之后，回村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幾次勸馮婆婆把二畝責任田轉包給別人，跟著自己進城去享福，馮婆婆就是不同意。
　　 過了幾年，馮婆婆的身子骨越來越差，二畝責任田耕種起來就有些吃力。就算這樣，馮婆婆也從不主動要求王大柱回家?guī)兔?。其實，馮婆婆也有過跟兒子進城享福的念頭，只是她對兒子的忘恩負義怨恨未消，也不愿意面對一個不熟悉的新兒媳，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心里還裝著周麗母女。
　　 近幾年，馮婆婆一反常態(tài)，每到麥收就撥王大柱的手機，催促他回家?guī)兔ΑＭ醮笾苍S感到心中有愧，接到電話，二話不說，開上自己那輛老式捷達就會回來。那時候，在這個不大的小山村，每到麥收時，村西山坡地里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就能看到一輛裝滿麥個的排子車：一個穿著光鮮的中年漢子駕轅，一個老太太在后面推車，這個溫馨的畫面持續(xù)了幾個麥收，隨著王大柱職務的又一次升高，情況就有些變化。
　　 那年，馮婆婆麥收時照舊撥通了王大柱的電話，電話那頭卻傳來了王大柱舌根發(fā)硬的搪塞：“娘，太忙，回不去啊?！?，在馮婆婆再三堅持下，王大柱答應下午到。二個小時之后，王大柱到了，令馮婆婆感到氣憤的是，此時，王大柱正仰躺在副駕駛座上鼾聲如雷……
　　 又一年麥收，馮婆婆再一次撥通王大柱的電話，王大柱答應的很痛快：“娘，等著，馬上就到。”這一次來的比上一次要快，只不過，這次連王大柱的人影也沒看到，過來的全是陌生人。馮婆婆愕然，就問：“你們是干啥的？”
　　 “大娘，我們是王總手下協(xié)力隊的工人，是王總派我們來給您割麥子的！”
　　 “哪個王總？”
　　 “您兒子王大柱副總經(jīng)理呀！”
　　 “哦！”
　　 馮婆婆忙作揖感謝，心里卻是老大不高興。收完麥子，也不跟王大柱商量，自作主張把二畝責任田轉包了出去，為此，馮婆婆還生了一場大病。
　　 病好后，馮婆婆的精神常常恍惚。
　　 那天，馮婆婆剛剛躺下，看見平時西裝革履的兒子穿的破破爛爛向她走過來，到跟前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向她哭訴：因為受賄，房產(chǎn)被查封，新媳婦把家里值錢東西席卷一空不知去向，現(xiàn)在自己是走投無路……
　　 突然，不知道從哪兒伸出來一只粗糙大手，掄圓了，“啪”的一巴掌打在王大柱臉上：“你個不爭氣的東西，咋對得起你的先人哩？”馮婆婆聽著聲音有點耳熟，就使勁兒揉自己的眼睛，睜大一看，原來是自己死去多年的男人王老憨，嚇得是冷汗直冒：“他、他爹，你、你不是早死了嗎？”
　　 “誰說俺死了？是你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請俺來的?！?br />　　 “娘，我沒、沒，我沒有?！蓖醮笾鶉樀没瓴桓襟w，癱坐在地上渾身篩糠。
　　 “心里沒鬼你怕個甚球？心里有鬼才怕鬼哩，丟人現(xiàn)眼的孽子！”
　　 “爹，你別罵了，別罵了，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了，一無所有了啊……”王大柱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起來。
　　 “現(xiàn)在哭鼻子還有個甚用？柱兒，你給俺記住，官再大，也大不過王法，走得再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在哪！”
　　 “根？啥根？”
　　 只聽天空傳來一陣“轟隆隆”打雷聲，紅光一閃，一個小本本掉落在王大柱的腳邊，王大柱彎下腰剛要去撿，“放下，你不配！”憑空傳來一聲斷喝，突然，那個小本本像有生命一樣原地起飛，忽忽悠悠落在了馮婆婆的手上，馮婆婆使勁睜眼，看了好大一會兒，只看清上面三個大字“土地證”。
　　 馮婆婆正在疑惑，王大柱忽然發(fā)了瘋似的過來搶奪，被一個驟然而至的紅衣人摁倒在地，用繩索捆住手腳。
　　 “柱兒、柱兒……”馮婆婆掙扎著想爬起來去救兒子，卻被她死去的男人王老憨牢牢按住。
　　 “娘，救我、快來救我??！”王大柱掙扎著不肯就范。
　　 “你個死鬼，松開、快松開，俺要去救柱兒，俺要去救柱兒……”馮婆婆急得大喊起來……
　　 “娘、娘、您怎么啦？”馮婆婆迷迷糊糊被叫醒，睜開眼，看到兒子王大柱站在自己的床前。
　　 “俺、俺沒事兒！柱兒，你怎么回來了？”馮婆婆披衣坐起來，盯著王大柱左看右看，偷偷環(huán)視四周，確信沒有她死去的男人，才相信剛剛是做了一個夢。
　　 “娘，兒子對不住您，這幾年讓您受苦了！”王大柱的眼圈有點發(fā)紅，彎下身子從碗柜里拿出一只小碗，拔下暖瓶上的軟木塞，給馮婆婆倒了一碗熱水。
　　 “那個女人打著我的名號到處攬工程，我被舉報了，現(xiàn)在停職檢查，她提出了離婚，昨天我們到民政局辦了手續(xù)……”
　　 “哦，你……”
　　 “奶奶，我們看您來了?！边@時，門外響起王小英清脆的喊聲。
　　 周麗一只腳已經(jīng)跨進屋門，看到王大柱在家，扭頭就走，被王大柱一把拉住：“周麗，是我對不起你和小英?！?br />　　 “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干嗎？”周麗一只腳門里，一只腳門外站在那。
　　 “周麗，俺到處找你，你怎么跑到這兒了？”隔壁李嬸看見周麗，也進了院門。
　　 “有事嗎，李嬸？”
　　 “村西那兩畝地輪到你耕種了，人家的旋耕犁在那等著呢?！?br />　　 “俺這就去?！?br />　　 周麗走后，馮婆婆有點納悶，忙把李嬸叫住：“她嬸子，村西那兩畝地俺不是轉包給你了嗎？”
　　 “嗨，俺也不瞞你了，看到你要轉包，是周麗讓俺找你的，還不讓告訴你。這幾年都是她在耕種，俺每次給你的糧食都是她給俺的?！?br />　　 “啊，不行，俺要去地里看看?！?br />　　 “奶奶，我也要去地里幫媽媽干活?！?br />　　 “英子聽話，你在家照顧奶奶，爸爸去幫你媽媽干活好嗎？”……
　　 這時，不知道從誰家小院里傳出來一首河南味兒極濃的動聽山歌，聲音很大。
　　 樹根根它抓住
　　 抓住黃河灘哪抓住黃河灘
　　 灘上住著那百家姓
　　 土里埋著埋著咱的老祖先
　　 老祖先當年好身板
　　 背著犁鏵去耕田
　　 犁鏵碰石碎成了片
　　 老繩繃直它就斷成了線哪
　　 它就碎成了片它就斷成了線
　　 犁鏵老繩碎成了斷成了
　　 片和線哪
　　 拾起了個犁鏵當了鼓板
　　 栓了個老繩做了琴弦
　　 一曲山歌唱出口
　　 黃河回蕩回蕩五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