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忘】那遙遠的一鍋泛紅年豆腐(散文)
又是一年臘月,門外,聲聲賣豆腐的吆喝聲,喚起了我童年回憶。看到今天豆腐已是家常菜,心中生出無限感慨。
小時候,每到臘月二十幾,我們那里,家家戶戶都要做豆腐。那時我家,一年到頭只有過年時,才能吃上豆腐。并且我們這里過年,三十年夜菜,什么都可以少,唯獨豆腐絕對不能少,這是祖輩留下的規(guī)矩,說的是吃豆腐是吃福,做豆腐,是坐福,福到家,祈福新的一年富富裕裕。
媽媽把生產(chǎn)隊里分來的十來斤黃豆浸泡在水桶里,泡好后讓爸爸拿到隊里的磨坊去磨豆腐,磨完成豆汁后拿回家,母親接著就是濾豆腐。濾豆腐包是特制白紗布,四角系在十字交叉的木杠上,木杠兩端用繩懸掛在房梁上,就形成一個濾包。母親將豆汁倒入濾包內(nèi),然后用雙手握住上下?lián)u晃,牛奶似的豆計如小溪般地從包底流入鍋內(nèi)。這是我長到七歲時,第一次看到母親做豆腐的情景,感覺很好奇,也跟著母親忙活起來,幫母親舀豆汁,搖晃濾包,想到馬上就能吃上清香可口白嫩的豆腐,我在母親身前身后忙得不亦樂乎。母親幾次攆我走,說我?guī)偷姑Γ晌乙幌肫鹉呛贸缘亩垢?,便黏上了母親,賴著不走。
濾完豆腐后,接下來就是燒豆腐,母親在灶前塞柴燒火煮豆?jié){,豆獎煮熟后,趁熱便開始點漿做豆腐。我好奇地望著熱氣騰騰豆?jié){鍋,看著母親拿著鹵水瓶,往勺子里倒一小口,然后用勺子順鍋邊慢慢倒入豆?jié){內(nèi)攪動,乳白色豆?jié){便開始漸漸變成豆腐腦,母親又重復(fù)一次。這時,豆腐腦如一團團棉花盛開。太神奇了,簡直是不可思議。這鹵水真是神水,我看得是入了迷。心想,原來這好吃的豆腐,就是用這鹵水做出來的。
母親蓋上鍋蓋,灶前又添了幾把柴火,說是怕豆腐腦涼了不好圈壓。然后,把剩下鹵水瓶,放到水缸后。母親要到隔壁鄰居家去借圈豆腐筐,囑咐我待在家看家,一會兒就回來。
母親走后,我吃力地偷偷掀開鍋蓋,想起母親用的那個神水點豆?jié){,感覺太好玩了,把剩下的鹵水瓶從水缸后,又拿了出來,擰開蓋子也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往鍋里倒鹵水。一次,兩次,三次。太好玩了,豆腦棉花塊越來越大,我一次次地倒鹵水?dāng)噭又?br />
壞了,猛然間,我發(fā)現(xiàn)鍋里的豆花怎么不白了,泛紅了,不好!直覺告訴我惹大禍了,咋辦???母親就要回來了,想到這,我嚇得連忙把剩下的鹵水,按照母親放的原樣放了回去,心里忐忑不安。想起頭幾天,姐姐因放學(xué)路上,不從大路上走,而從路旁結(jié)冰稻田上走,結(jié)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母親剛給賣的新算盤給摔碎了。結(jié)果回家被母親好一頓教訓(xùn)。想到這,我不禁害怕起來。我感覺這一鍋豆腐被我弄壞了,比算盤的事可大得多了,母親還不得打死我。怎么辦?我六神無主地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鍋前來回走動,驚恐萬分地望著門外。
不好!母親回來了,已經(jīng)走到院門外。想逃出去躲已來不及了,咋辦啊?等母親進屋來收拾自己嗎?不行!我得趕緊跑到里屋躲躲。
躲到那里?我一眼看到那個放雜物的破大柜,像看到一棵救命的稻草,靈機一動,急忙搬來凳子,爬上凳子,慌忙掀開柜蓋,一骨碌地鉆了進去,然后輕輕地把柜蓋關(guān)上。
從破柜縫隙里,影影糊糊看到外屋母親拿著圈豆腐筐進屋了。母親開始圈壓豆腐,她一掀開鍋蓋,頓時傻眼了,“不對呀,我放的鹵水不多呀,怎么變成這樣了,這鍋豆腐可徹底完了?!蹦赣H自然自語道。突然間,母親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胺挤?!芳芳!”母親大聲地喊我,從外屋走到里屋,走到柜子跟前。此時,我懷里如揣個小兔子,心嚇得怦怦直跳,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我怕母親掀開柜發(fā)現(xiàn)我。
母親在柜前停留片刻,里外屋找個遍,也不見我的蹤影。突然,母親察覺道什么,連忙走到缸后,拿看鹵水瓶查看,一瓶鹵水,快被我倒光了,我聽見母親咬牙切齒地在罵,“我的媽呀,你這個禍害精,這不是禍害人么,等我抓到你,看我不剝了你的皮!”母親火了,拿個燒火棍發(fā)瘋地出去了。我在驚恐萬分中,不知什么時候迷迷糊糊地睡了。
快一個下午,母親整個村莊都找遍了,卻連個人影都沒找到。
我醒了,隱隱約約聽見母親在門口呼喚我:“芳芳,回家吧,媽不打你,聽話回家。”此時,我多么想從柜子里爬出來。真受不了,太憋悶了,一個下午,快悶死了??捎峙履赣H說話不算數(shù),看見我藏進柜里,會火上澆油,更來氣地打我。得了,我還是默不作聲地待在柜里算了,我心里想。
從破柜縫隙里看見母親和姐姐從門外回來,母親問姐姐:“你看見你妹妹沒有?”
姐姐說:“沒看見?!?br />
這時候,找我的父親也一無所獲地回家,父親說:“這孩子哪里去了,所有地方都找遍了。”父親對母親說,“你在家看著,我再出去找找?!闭f完便出去了。
掌燈時分,找不著我的母親,站在門口失神地發(fā)呆。
突然間,姐姐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跑到母親跟前大聲嚷道:“媽!你快看,那不是妹妹頭上戴的頭花嗎,掉在柜頭地上?!甭牭浇憬愦蠛粜〗?,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頭花,已沒有了,嚇得要命。媽媽接過姐姐從地上撿來的頭花,看著哪個柜前凳子,似乎明白一切,幾步竄到里屋柜前,一下子把凳子拿開,打開柜蓋,厲聲喝道:“你給我滾出來!”然后像老鷹抓小雞似地把我從柜里拽了出來。
我嚇得瑟瑟發(fā)抖,站在母親面前,低著頭,眼睛不敢看母親,心里想這下可玩完了,逃不了,禍也闖大了,等著挨頓揍吧。
母親看了看我。猛然間,一把我樓在懷里,氣得哭了起來,一遍哭一邊罵:“你這個小禍害精,這一鍋豆腐,被你禍禍得不能吃了,這還不說,你可嚇?biāo)牢伊?,你干嘛要藏進柜里,害我滿世界的找你,媽還以為你被壞人拐走了?!?br />
我一時間蒙圈了,對母親這一反常舉動,不知道是該慶幸沒挨打,還是別的,也說不清。想不到母親被我氣得要死,嚇得要死,感覺自己對不起母親,又不知該怎么樣對母親說,只是用小手給母親抹抹眼淚……
那一年過年,由于我的惡作劇,我們家終沒有吃上盼了一年的豆腐。
一晃多少年過去了,那遙遠的一鍋泛紅的豆腐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