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與夢重疊在一起(散文)
一
幾年前,我因公辦事,路過涼州區(qū)醫(yī)院旁邊的一條巷子,被徹底淪陷。
走過巷口,有一瞬間的愣怔。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有一股熟悉的氣息吸引,又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向我召喚。我停下腳步,極目望去,一條不規(guī)則的青磚小路彎彎繞繞,延伸向前方。路的兩旁,是推倒的房屋的殘骸,殘骸落在路面上,已看不清路面原來的面貌。
一片廢墟里,移動著一位佝僂著背的老婆婆,她在廢墟里不停地翻動。我不知道她在翻找什么,也許是一件物什,也許是一段記憶,也許是一份不舍,也或許,就是單純的為了生計(jì),翻找能換到生活費(fèi)的瓶瓶罐罐。而我,卻分不清這是現(xiàn)實(shí),還是夢境。
就在幾天前,這樣的場景,就出現(xiàn)在我夢里。
眼前的這條小巷,我曾經(jīng)走過無數(shù)遍。巷子里有我居住過的租屋,有和睦共處過的鄰居,還有,如今獨(dú)立在廢墟中的一座庭院,及不知在巷子里立了多少年的鐘古樓。
我走進(jìn)去,避開腳下的殘磚斷瓦。六月的陽光直射在我身上,些些刺疼告訴我,這不是夢,這里是曾與夢重疊在一起的現(xiàn)實(shí)畫面。
我搬離這個小巷已有10年之久。
十年前,租住在這條小巷。住進(jìn)去的時候,院子里的老爺爺告訴我,這個巷子通往海子巷,這里曾經(jīng)與海子巷相連。若干年前,這里是一片水域,水草豐美,飼養(yǎng)過各種水族生靈。后來,這里的水干了,變成了荒蕪,然后有了人的足跡,然后出現(xiàn)了這座城……他還告訴我,下雨的時候,這里還會變成一片汪洋,四周的水都會流向這里,原因是,這里曾經(jīng)是一片海子,地勢偏低,水往低處流嗎!
如他所說,住到這兒后,每遇下雨,我們都忙得沒法如別人那樣,邀朋呼友煮酒聊天。我們得拿起水桶,把院里的水一桶一桶的提出院門,倒進(jìn)巷子里流走。巷子高于住房,每到下雨,家家都用院里挖來的土,在院門口“筑”一道一尺高的“土墻”,防止路面的水涌進(jìn)院子里。
因?yàn)榇?,住在院子里的人,人手一雙雨鞋。
尤記得,那個時候的夏天與秋天雨水特別多,雨下不大的時候,還可以站在屋門口看風(fēng)景,雨下大點(diǎn),我們會被折騰到筋疲力盡。
走過我曾居住過的院落,走過那座我曾無數(shù)次想進(jìn),卻沒有理由進(jìn)去的庭院,我停下了腳步。
斑駁的朱漆木門大開,院里的八卦形花壇里,綠意點(diǎn)點(diǎn)。四四方方的院落,三面都是雕欄瓦屋,朱紅的油漆斑駁如木門,印刻著歲月的痕跡,但不失它的貴氣。木門的四周,一片荒蕪。門口一把朱木扶手椅上,坐著年邁的婆婆,一身對襟青衣,花白的頭發(fā)盤在腦后,用黑色網(wǎng)紗兜著,松松地垂在后脖頸上。坐姿優(yōu)雅,與那些雕欄瓦屋相輔相成,貴不可言。
她的眼里沒有情緒,平靜如一池不曾起過波浪的水,你看進(jìn)去,就會覺得,她與這個世界,從來未曾交集過。
看著這座庭院,看著眼前這位老婆婆,看著仿若與這個時代背道而馳的物與人,我有一瞬間的恍惚,這真的不是夢境?
姍姍離開。
我知道那不是夢,是真實(shí)的存在。且,婆婆還不是這么老的時候,我與她,不止一次地“相遇”過。
還在沒有住進(jìn)這個巷子前,我所住的租屋拆遷,輾轉(zhuǎn)幾天,沒能找到合適的租屋。那一夜,我將所有的物件寄存在朋友處,找租屋找到夜里十點(diǎn)多,無意間走進(jìn)了這條小巷。信馬由韁,我在這條小巷里走了兩個來回,看到了這座庭院及庭院對面的鐘古樓。
無處可去,我走進(jìn)了鐘古樓。
印象中,所有無處可去的生靈,都可以在寺院古廟里寄居疲憊的身心和靈魂。眼前的這座鐘古樓,曾經(jīng)是座寺院,名大云寺。據(jù)史載,為東晉十六國時的前涼張?zhí)戾a建造,后多次翻修。斑駁的朱漆木門,斑駁的朱漆墻面,踩上去咯吱,咯吱亂響的朱漆木梯,在暗夜里略顯詭異。相比喧囂的街、街上那些投向我的、意味不明的目光,我還是選擇走進(jìn)了這座古樓。
四方形繞廊古樓,四根紅色撐鐘立柱中間,倒吊一口大鐘,路燈的光照射進(jìn)來,鐘上的色彩明明滅滅,看不清原有的面貌。身體靠在撐鐘立柱上,相比那口在路燈的微光照射下泛著暗青的大鐘,我覺得我就是隨風(fēng)而來的一粒沙,渺小到不可見??粗箸娚先綦[若現(xiàn)的圖案,我有些怕,有些無助,有些沮喪,也有些凄涼。
本想依柱而坐到天亮,偶一回頭,鐘古樓對面的一座庭院里,透出一縷微光,那縷光,是從一扇窗戶透出來的,暖黃的光,帶著說不清的熱度,吸引了我的目光,牽引著我的腳步走下了古樓,走向那座庭院。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剛探出頭,坐在那座庭院門檻上的我,醒了。
重檐雕欄,把高高的門檻包裹進(jìn)懷里,也把坐在門檻上的我攬進(jìn)懷里寵幸了一夜。一直以來,就喜歡光,喜歡有光亮的地方,喜歡被光亮包圍。光是冷的,可看,卻不能觸摸。那夜,我觸摸到了,那一縷光,是帶著溫度的。
小時候與祖母住一個屋子,屋子里沒有火爐,一盞煤油燈發(fā)出微弱的光,那光,是帶著溫度的。我們姐弟圍坐在炕桌上寫作業(yè),手凍了就放在那縷微光上烤,很溫暖。長大后出外工作,一個人奔走在家以外的天地,時不時被“無家可歸”這四個字困擾,如無根的浮萍,總渴望亮光的照撫。就如此夜,庭院里透出的那縷光,在我看來,就是照亮我人生,有溫度的一縷光。
那天,我第一次翹班,在這條巷子里,租到了那間一下雨就會被水淹的屋子。
無數(shù)個休息天,我走進(jìn)古樓那扇斑駁的朱漆木門,咯吱,咯吱,踏上層層朱漆木梯,站在暗青的大鐘旁,看對面的庭院及庭院里一位看不清年齡的女人。對襟青衣,寬寬的褲子垂到腳面,頭發(fā)盤在腦后,松松垂在后脖頸。不急不徐地走路,優(yōu)雅得仿若天人。
我承認(rèn),這是我入世后見過的,最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可是她,在那座四方的庭院里,有生火做飯,過人間日常。
她是個神秘的存在,包括她的那座庭院。我一直這樣認(rèn)為。
二年半后,我出嫁,搬離小巷。我以為,小巷與我,從此再無關(guān)聯(lián)。
然,在離開它后的幾年里,每每夢里,它又出現(xiàn)。以神秘的形式。
二
第一夢:我被埋在一片灰霧里,周身濕冷,腳下土層深厚,頭頂土層在松動,我從土層里透出的一絲光亮中,看到蒙著臉的幾個人,他們拿著我從未見過的鏟子,在鏟我頭頂上的土層,而后,一陣轟隆隆的聲響,我醒了。
不知夢為何意,但那個場景,很熟悉,熟悉到就似蒙著一層紗,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揭開。但我知道,我揭不開,就如一樁案子,真相馬上會浮出水面,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第二夢:時過一月,我再次以夢為馬,站在半開的墳?zāi)惯叄估锪懵涑赡?,一縷陽光灑進(jìn)去,龐大的建筑呈現(xiàn)出來,有雕欄瓦屋,有雕花地板,有粗大的八根紅漆柱子,支撐著正中的八卦圖形,淡淡的灰霧飄在墓室里,死一般地沉靜。我抬起腳,剛要邁進(jìn)墓室,轟隆隆——土石下陷。我睜開眼,口鼻里似乎還有灰塵的味道。
我躺在如墨的夜里,努力回憶夢境中的情景,努力想明白夢境給我的暗示。
終又失敗。
第三夢:一條古老的街,一座陳舊的庭院,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庭院的門口,重檐雕欄,高高的門檻,一股熟悉的氣息想拽我進(jìn)去。終究,我被一層灰霧阻隔,看不清庭院里的物什。鼻翼聳動,聞到墳?zāi)估锸煜さ膲m土的味道,還有遺留下來的我的氣息。我不知道我是憑借什么在飛,我就是在飛,飛過庭院,飛過庭院后的溝壑,溝壑左右有丘陵。我在庭院的上空飛行,我又一次看到了雕欄瓦屋,雕花地板,朱漆柱子圍成的八卦圖形。就在我看的時候,轟隆隆,八卦扭轉(zhuǎn),我又被灰霧包圍,眼看要失去飛行的能力,跌落庭院。我睜開了眼。
亮白的燈光,帶著一絲絲涼意,穿透眼膜。午夜1點(diǎn),睡時忘記關(guān)燈,我以為,這樣不會做夢。我清楚地知道,夢里的那個庭院,那條小巷,那個八卦圖形,那個神秘的存在,它在什么地方。
終于,我再一次走進(jìn)那條小巷,走近那座庭院,走進(jìn)鐘古樓。我想解開那層神秘面紗,我想知道,我所熟悉的那股氣息,來自于何處。
三
位置還是那個位置,卻沒了當(dāng)初的小巷。
我走進(jìn)去,高樓取代了當(dāng)初的荒蕪,柏油淹沒了那些不規(guī)則的青磚,曾經(jīng)彎彎繞繞的小巷,我能確定它的方向,卻找不到舊日的一絲絲影跡。
我用了一下午的時間,與鐘古樓、與那座庭院對峙。
古樓的大門,位置沒變,門上有新漆的朱紅色,斑駁的墻面不再斑駁,古樓的雕欄重檐在陽光下爍爍生輝,沒了歲月的痕跡。唯有那口鐘,如千年不變的守候者,倒吊在撐鐘立柱中間,永遠(yuǎn)的暗青色,像是在訴說古樓從古至今的變遷。我在古樓前站了一刻鐘。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群,不會知道我在懷念它,更不會知道,我在憑吊一段過往。
斑駁的木門、木梯、墻面;陳舊的雕欄重檐;寂靜的暗青大鐘;從古樓縫隙中漏進(jìn)來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日光與月光。似久遠(yuǎn)又在眼前。
我想,我是懂它的,一如它懂我為什么要來。
古樓對面的庭院,被建筑用的圍墻隔離,只能看到它的雕欄重檐及脫落的朱漆。繞墻一周,我想如那些能穿過縫隙的光一樣,穿透圍欄,走進(jìn)我曾想進(jìn)卻一直沒有機(jī)會進(jìn)去的庭院,去感受它的古郁蒼涼,去解開它神秘面紗下的真相。但圍墻上厚厚的灰塵告訴我,這里,已有多久沒有人來過了。它,早被世人遺忘,又成為了被世人刻意“保護(hù)”起來的物種。
我知道,我不會再來,有些真相,適合沉入歲月的洪流,沉入那縷從窗戶透出來的微光中,沉入婆婆那雙平靜的眸子里。
四
入夜,夢起。
大雨滂沱,赤腳徘徊在青石鋪就的小巷,空空的巷子,斑駁的朱漆脫落的庭院,滄桑的古樓,寂靜的倒吊在撐鐘立柱中的暗青色大鐘,與我,一個孤獨(dú)的行走者,形成一幅蒼涼的畫面。
我忘記了我是怎樣從這隔絕塵世風(fēng)煙的夢境里醒來,只記得夢里的我,一身對襟青衣,寬大的褲子漂在水面,如一片荷葉,青絲挽成髻,垂在腦后,赤腳站在巷子中央,似霧似雨的灰暗底色,一直延伸到小巷深處,籠罩在一座庭院的上空,似在人間,又似在塵外。
我恍然,我就是曾在這片海子里遨游的一條魚。如今,滄海干枯成桑田。魚,該退場了。
感謝姐姐精準(zhǔn)、神速又有溫度的按語,敬茶!
這段時間太忙了,家事、公事連在一起,都沒時間上網(wǎng)看一眼,回復(fù)遲到,姐姐見諒!
抱抱親愛的風(fēng)兒姐姐!
三個夢,夢里的小巷,小巷里的那座庭院,和庭院里的那縷光,在現(xiàn)實(shí)中,在那段居無定所的日子里,真的給予了我很大的啟迪。自我搬出那個小巷后,這樣的夢時時有,只是夢的內(nèi)容不一樣。前些日子,這樣的夢再起,而且做成了“電視連續(xù)劇”,我怕我會一直沉在這個夢里出不來,就又去了那條小巷,結(jié)果面目全非了!
只是,要快樂呀。抱抱聽雪。
對姐姐說聲抱歉,這么長時間才來回復(fù),實(shí)在是太忙了,年終被埋在各種總結(jié)報(bào)告里,怠慢姐姐了!
贊同花姐的點(diǎn)評,最好處在于氛圍的營造和構(gòu)思,還有精煉的語言。聽雪的散文好棒!
這么長時間回復(fù)姐姐,抱歉了,財(cái)務(wù)行政兼顧,年終是真的忙,怠慢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