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您！”埃萊娜懇求他道，“幫我拿走肉身，只留下靈魂?！?br />　　 “為何？”
　　 “我的肉身無處安放?！?br />　　 埃萊娜捂著發(fā)燙的腫臉，歪著嘴角，痛苦不堪。
　　 “您都看到了，就最近這三天三夜，我從床上折騰到沙發(fā)上、再折騰到地上，又從地上折騰到床上、再折騰到沙發(fā)上……就這么翻來覆去地折騰，不知該拿這具肉身怎么辦。我真的一刻都沒有安生過?！?br />　　 她又問：“這是去那邊的路上，還是到了？這兒好黑呀?！?br />　　 “為何折騰？”
　　 “牙痛！”
　　 “牙痛找牙科醫(yī)生呀?！?br />　　 “我就是找了牙科醫(yī)生才這樣的?！卑ＨR娜委屈道。
　　 “三天前，最后兩顆牙也離我而去，我就去找牙科醫(yī)生，讓他把這副假牙補齊了?？墒恰?br />　　 她可沒廢話，但他并不想了解事情過程，插話問道：“就為這點小事？”
　　 “這可是痛死人的小事！”
　　 埃萊娜大了點聲，張大嘴，卻痛得抽筋，就又輕聲問道：“你說我牙都沒有了還牙痛，這有天理嗎？”
　　 她說：“你看我，右臉鼓出一只鵝蛋來；嘴唇像兩朵肥大的雞冠花，連根吸管都插不進去，三天喝不了一口水；嘴巴歪成中風(fēng)，關(guān)不住口水……這些都不算什么，關(guān)鍵是那個做不了人的痛，總歸是全世界都找不出來一個地方，可以安放這具肉身的?！?br />　　 埃萊娜最后坦誠地問：“我不怕死，就怕痛。您等在這兒，是來帶我走嗎？”
　　 “你可以這么認(rèn)為。”他點頭道。
　　 “但你可得想好了，肉身是易腐爛的，靈魂是飄忽不定的；一旦分了家，肉身就留在這個世界化為塵土，而靈魂去了那個世界居無定所，你想這么做嗎？”
　　 “行行行?！卑ＨR娜急忙答道，“飄忽不定就飄忽不定?！?br />　　 “這我就不明白了！你沒有家嗎？沒有親人嗎？沒有對這個世界的絲毫留戀嗎？放眼當(dāng)下，誰不在追逐肉身的存在感、刺激感和成就感，人們一邊喊著‘等一等靈魂’，一邊下死勁地狂奔，唯恐落到人后，那點蠅頭小利就被人搶走了；有誰在乎飄忽不定的靈魂！可你倒好，偏偏放棄肉身，要留那個玩藝！”他莫名地氣憤道，“我問你，那個玩藝能當(dāng)錢花？能當(dāng)飯吃？你留它做什么？我再問你，你就不想留住容顏，讓它慢些走嗎？你就不想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富貴嗎？你就不想守一窗靜美的歲月，體味美妙的愛情、親情、友情嗎？你就不想……”
　　 “得得得……得了吧，您！”埃萊娜嫌煩地打斷他道，“您還不清楚我嗎？”
　　 她手指自己的腫臉，問道：“我都老成這副德性，容顏留得住嗎？吃香喝辣，我嗎？無齒之徒嗎？喝口水或冷或燙熱都能引發(fā)一場牙痛戰(zhàn)爭，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都沒牙了還牙痛，你說世上還有第二人嗎？三頓豆腐命啰！我是有個家，和丈夫不在一個頻道，女兒就越加了，她要是仇人，倒無法來我面前傷害我了，但她是女兒。我沒有朋友，也沒有仇人，一個都沒有；我就只有我，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幾十個平方米的沙漠里?！?br />　　 “廢話少說，您趕緊拿走吧?！卑ＨR娜不知哪來的勇氣，口氣硬邦邦的。
　　 “我再問你一句，”他居然跟她賠小心，“你就沒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追求的人生？”
　　 “有過呀，我想名校畢業(yè)，碩博連讀；我想坐頭等艙直飛巴黎，去品嘗法式鵝肝；我想提輛豪車，周游世界……這可能嗎？我就苦于自己不知道要什么，從今往后該怎么活；當(dāng)然，這個‘從今往后’是從我40歲就開始的。今天我就想硬氣一回，當(dāng)家作主一回?！?br />　　 “呵呵，你倒是挺有骨氣的。”
　　 “那您就痛快一點?！?br />　　 “你這是把我看成誰了？”
　　 “死神呀！”
　　 “你爹才死神呢?！?br />　　 “我爹要是死神倒好了?！卑ＨR娜冷笑道，“可惜他現(xiàn)在還活著，想做人做到百歲呢?！?br />　　 “這就對了，肉身值得珍惜，沒有肉身，你就什么都沒有?！?br />　　 “您是上帝？”
　　 “我說你呀！心里有枚釘子的人，見誰都像是錘子。我叫薩曼塔，是個貨郎，兩邊都跑?！彼Φ溃懊總€人的肉體都嵌有四十三斤瘦骨，我可拿不走；若是靈魂，我倒是可以幫忙的?！?br />　　 “怎么個幫法？”
　　 “賣給我?！彼J(rèn)真嚴(yán)肅地說，“這樣，你的肉身滯留在這個世上，既能減輕痛苦，又能實現(xiàn)你的部分愿景。我只能說部分，像名校之類是不可能了，但坐個頭等艙去法國品嘗一下鵝肝還是綽綽有余的。房價太貴，估計你也買不起?！彼^續(xù)游說道，“你不用有任何顧忌，靈魂離開肉身時，就像雨后的薄霧落入群山的眉梢，感覺相當(dāng)舒服?！?br />　　 “鬼才信！”埃萊娜警惕道，“我都是無齒之……”
　　 “有錢你還怕植不了一口好牙嗎？就跟真的一模一樣。吃嘛嘛香，身體倍棒，干什么都有勁?！彼f，“我知道你現(xiàn)在正處于人生最不如意的時候，那是上帝給你放一個假，等你把靈魂賣給我，假期就結(jié)束了，這叫時來運轉(zhuǎn)，你的人生才真正開始?！?br />　　 “我……”埃萊娜猶豫了，也有絲心動，“多少？”
　　 “一百萬?！?br />　　 “一百萬？”
　　 “靈魂的身價，不允許討價還價?！彼_曼塔伸手，攤出手心里的紅色小藥丸，“吃了它，一手交錢，一手交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