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恒】【柳岸】線索〔小說)
一
江南的雨總是那么多情,無論春夏秋冬,它總是下得不溫不火,不疾不徐。這便如江南的人,永遠(yuǎn)都是那么溫文爾雅,處事不驚。
這天,柏杭里弄的徐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他們的到來,使得徐家的老主人徐克明大為光火,全失了江南人的溫文爾雅,處事不驚。
來人為一男一女,均為四十多歲,觀其穿著,絕不是內(nèi)地人打扮。男的是謙謙君子,女的是盈盈徐娘。他們帶來了徐家人絕難相見的禮物,使得他們不能不放下姿態(tài)好生接待。二人說明來意,說是來找薇姨的。徐家的后人知道,來客說的微姨就是爺爺徐克明的夫人,他們的奶奶林幼薇。
徐家人很謹(jǐn)慎,他們沒說林幼薇已然病故,而是先問客人們因何而找這個亡去之人。
于是,來客就說出一個名字一一常杏杰,徐克明一聽這個名字,立時勃然大怒,他喊叫著讓這兩人滾,滾出去!
一時間,除徐克明外,主客雙方的人都怔住了。他們俱不明白老徐這無名之火因何而起。還是徐克明的孫子徐暢了解爺爺,他知道在老爺子發(fā)火時,最好不要跟他談道理,更不要問東問西。于是,他先好言勸退客人。送他們出門時,偷偷將自己的手機(jī)號留給了他們。
晚飯后,徐暢幫著妻子收拾完碗筷,瞟眼看見爺爺正躺在天井下的竹躺椅上閉目養(yǎng)神。因想著白天的事,便拿了一個小凳摸過去挨著爺爺坐下。
徐克明并沒有睡著,聽聲知道是孫兒過來,他慢慢掙起身子坐好,一臉慈愛地瞅著徐暢的臉。
“老徐,今兒的事是你不對。”徐暢說。
在徐家,只有徐暢敢這么對老頭子說話。如果這話是他爹說的,早就被罵得狗血淋頭了。他們家是隔代親,那就是,徐克明不喜歡兒子,對孫子卻百依百順。
“嘿嘿,你說不對,那就是不對?!毙炜嗣魅崧暤?。不過,他又靜波翻浪說:“一個叛徒的兒女,我這么對他們也沒什么不對。”
彼時,有句最要緊的話他沒說。至于什么叛徒不叛徒的,那不是他發(fā)怒的主要原因,他憤怒的是常杏杰這個叛徒和他妻子的關(guān)系。
在那個“上山下鄉(xiāng)”的年代,徐克明、林幼薇還有常杏杰三人作為“黑五類”的子女,被下放去了云南。
他們?nèi)齻€是高中同學(xué)。當(dāng)時,林幼薇和常杏杰是情侶,而徐克明則暗戀著美麗溫柔的林幼薇。
三人中,只有林幼薇脫離了“反動權(quán)威”的家庭,她也進(jìn)步最快。不出三年,她入了黨,還擔(dān)任了“鐵姑娘”隊的隊長。本來,她可以去西雙版納州里負(fù)責(zé)婦女工作,前提是她必須嫁給州長的兒子做媳婦,當(dāng)時,林幼薇想都沒想就回絕了。在她心里,只有常杏杰。常杏杰是她所有情感的底線,任何東西都撼動不了??烧怯捎谒膱猿?,常杏杰沒少受到打擊報復(fù)和非人的待遇。
而在這個時候,他徐克明卻有些幸災(zāi)樂禍,甚至還慶幸自己沒趟這汪渾水。后來,他聽說常杏杰逃到國境線那邊去了。
常杏杰跑了,林幼薇為此傷心了好一陣子,常常躲在房里偷偷地哭。于這時,他徐克明適時出現(xiàn)在林幼薇身邊。他照顧她、安慰她,為了排除州長兒子的騷擾,他甚至出言暗示別人,說林幼薇巳委身于那個可惡而絕情的常杏杰。后來,林幼薇終于知曉此事而質(zhì)問他的時候,他只能美其言說那是為了保護(hù)她。
其時,林幼薇以為看清了他??伤麄兊膶υ拝s是發(fā)生在他們的兒子已有九歲的時候。在徐克明看來,他們的生活本就波瀾不驚,此刻卻是暗流涌動了。林幼薇一直到死,竟從沒給他個好臉色。試想,此時的徐克明聽到常杏杰的名字能不憤怒?他認(rèn)為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這個人所給予的。
二
余杭賓館。在三0二房間里,徐暢見到了那兩兄妹。他們喜道:“正盼著你來哩?!?br />
徐暢笑道:“關(guān)于我們兩家的事兒也想有個了解,特別是想知道我奶奶?!?br />
在他的心目中,奶奶一直是個謎。
男子笑道:“你想知道的也是我們想知道的。讓我們一起吧。”說完這些,男子又鄭重地向徐暢介紹了自己,還有他的妹妹。
這樣,徐暢便知道他叫常幼,他妹妹叫常薇。聰明的徐暢一下子就明白,這兄妹倆的名字正是奶奶的名字的拆分。由此可見那個叫常杏杰的對奶奶是何等情深。
那時,三人移步去更適合談事的咖啡廳。在咖啡廳里,常幼對徐暢講了一些過去的事情,那是關(guān)于他父母的。他說:“父親年輕時只是橡膠園的一個幫工,而母親則是橡膠園老板的千金,用母親的話說,她肯嫁過父親,純是看中他的才華和優(yōu)雅的氣質(zhì)。是呀,你沒見過我父親畫得素描,跟黑白照片一樣?!?br />
聽他這么說,徐暢若有所思,因為在當(dāng)時清理奶奶遺物的時候,他見過那些如黑白照片的圖畫,不過都被爺爺燒化了。
常幼繼續(xù)說:“外祖父去世后,偌大個家族產(chǎn)業(yè)便交到父親手上,好在父親不辱使命,將產(chǎn)業(yè)翻了十多倍??墒?,天不遂人愿,上月里,老人突然中風(fēng),救醒過來不知怎的記憶便喪失了許多,讓人著急的是,他把藏有公司重要文件的保險柜的密碼給忘記了。多次問他,他只是含糊地說,薇姨知道。唉!那保險柜非密碼不能開,采取任何一種方式都會將其物件焚毀?!?br />
聞言,徐暢仿佛他問又像是自問道:“那么,奶奶知道什么呢?”
常幼說:“幾十年來,父親一直在給薇姨寫信,特別是我母親去世后,他寫得更勤了。還往這寄東西?!?br />
徐暢問:“我奶奶回信了么?”
常幼說:“信收了卻沒回,寄的東西也原路退還。”
徐暢想:我這奶奶呀!
這時,常薇忽然插嘴問:“徐先生在這方面有沒有什么線索?”
徐暢想了想,然后說道:“要說線索,我想一個來,不知行不行。”
常薇急道:“快說!”
徐暢笑道:“在我們內(nèi)地有這么一個喚著江山文學(xué)的網(wǎng)站,十多年了,奶奶一直在上面投寫東西,或者,我們能從那找出什么線索來?!?br />
“哦,那我們何不試試?”常幼說完,起身離開,好一陣子,他回來了,手里彎著一只筆記本電腦。
徐暢指導(dǎo)他打開了網(wǎng)址,然后他自己搜索到奶奶的網(wǎng)名。這個網(wǎng)名他記得很清楚,有一回,奶奶的精文在微信上推廣,他還拉許多大學(xué)同學(xué)幫忙來著。
三
林幼薇在江山文學(xué)網(wǎng)站上的投稿有三百多篇,徐暢他們用排除法先去看她寫的散文,因為散文才可能流露一個人的生活軌跡,然而,他們失望了,在那里面,林幼薇除了寫些游記、感悟和純文,絲毫沒寫提到她過去的東西,更別說有常杏杰三個字了。
常薇分析道:“散文里沒有,詩歌里更不會有……”
正這時,徐暢突然打斷她喜道:“你們看!”
三人同看時,就看到這么一段文字,它是出現(xiàn)在一部中篇小說里的,其中人物全是化名。
“跟我走吧!”李輝急迫道。
“不行,我不能走!”張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
“為什么呀!楠楠,你說在這邊我們過的是什么日子?我真的受不了啦!”李輝聲音里帶著哭腔。
“咔嚓”,空中響起一聲巨雷,風(fēng)更大雨更急,周遭的草木發(fā)出“嘩嘩”的急響,仿佛在對張楠說跟他走跟他走。
那一刻,張楠的思想在暗黑中搖擺不定。
這時,李輝過來緊緊拉住她的手“走吧,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咔嚓”,天空中又炸開了一顆雷。張楠驀地覺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東西敲了一下,她咬牙掙脫了她的戀人的手臂,她知道這一分可能是永遠(yuǎn)、是天涯。
“為什么呀?”李輝問。
張楠痛苦地說:“我和你不一樣,因為,我是一名黨員。李輝,請你原諒我?!?br />
李輝一咬牙:“你不走,我也不走,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聞言,張楠哭了,撕心裂肺的那種。許久,她停止哭啼,抬起淚眼,看著擁摟著自己的戀人,一個閃電劃過,她又看清了他的臉,他的臉上傷,舊的上面疊著新的,即便有大雨沖刷,她仍能聞到他身上刺鼻的氣味。那一刻,她想好了,不能再讓心愛的人為了自己飽受折磨。她不能留下他,但也不能跟他走。
有人來了,張楠狠命地推了李輝一把“快走!”
李輝一步三回頭,張楠顫聲道:“記住今天的日子,十一月二十三號?!?br />
十一月二十三號,觀文的三人相互對望著。
難道常杏杰所說的薇姨知道便是這個日子,它會是密碼箱的密碼?他們在疑問。
為了證實這些,徐暢又翻看了奶奶寫的幾篇小說,果然,在她這十幾年寫的文字中,多次地提到這個日期,并持之以恒。
徐暢在心里想:多么睿智而又深情的祖母呀!
四
在機(jī)場,徐暢送別遠(yuǎn)來的客人,他對他們只說了一句話:“替我向常爺爺問安?!蹦┝?,他又說,“這也是代表我的奶奶?!?br />
飛機(jī)一沖升天,徐暢似乎看見一縷青煙隨著它慢慢地飄向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