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給你講個故事,聽不?(散文)
吉利安諾好奇地看著奧洛爾托親王,在西西里不存在綁架一詞,他們會說請富人去家里坐一坐……
我踩著金黃的深秋落葉,耳朵里聽著有聲小說《教父II?西西里人》。
眼睛看著腳下的柏油路面,腦海里是一群遠在意大利西西里島的黑手黨。
我昨晚夢見自己瀕臨死亡,醒來后心情甚是煩躁。認真想想死亡這件事,有一天將從這世上消失,真是難以置信又深感絕望。
我們會死亡,會失去一切感知。
今天,我穿了條碎花裙子,配了小西裝上衣,這樣夠好看吧。走路去上班,這樣對身體有好處。樹葉黃了,隨意飄落,天湛藍。這樣庸常的感知,在記憶里是必然會被忽略的。何止是這一天,這一生的絕大多數(shù)時光都不過如此?;蛟S,應當篤定地如某些美文作者所寫,心存感恩和喜悅,為日子的安詳。足夠低的喜悅,足夠低的滿足,輕輕地說一聲歲月靜好。然而,不免覺得這話虛偽。你盡可以低到塵埃里,前提是你曾被生活折磨得死去活來過。
公交車站的棕紅色的長條凳上坐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穿著米色格子小西服。他架著肩,兩只手撐在身體兩旁。一雙歐式大眼睛斜向一旁愣呆著,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懸在凳下的腳前后晃動著。他沒有想心事,只不過是醒著睡著了。
走在一旁的,是一位毫不知情的遲暮美人。不舍好時光,將頭發(fā)染得漆黑,可是雪白的發(fā)根倔強地背著她長了出來,刺眼的反差使人膽戰(zhàn)心驚。她的臉的確是年輕的,脖頸卻像罐頭里的竹筍,一層層的盡顯老態(tài)。她的腰肢纖細,自信地穿著瘦腿牛仔褲,兩條腿卻彎成O型,走出的步子干巴而生硬。她自信自己是年輕的,像活潑的年輕人一樣,在干癟的屁股上的口袋里插著手機,露出粉紅色的邊。
才來新疆不久的遠親姨娘,迫不及待地接過侄子的手機。上面有她兒子新交的女朋友的照片。她把手機拿在臉前,用手指笨拙地點擊放大,再放大,然后,瞇起眼伸脖子湊近手機,用甘肅鼻音嘆道,這丫頭瘦得尖嘴尖下巴的,能生下個娃嗎?一旁的姨夫背著手,探頭到她身旁看了看,道,要十五萬元彩禮,唉,我看這事不能行。姨娘不識幾個字,最近才學會用微信。此時她利落地縮小照片,點開侄子與兒子的語音對話,急切地把手機緊貼在耳朵上去聽。兒子從來對她都是敷衍,在這里能聽到幾句真心話。兒子羞澀地說人家女孩子嫌他工資低呢,那語氣里盡是甜蜜。她皺起眉又開始生起悶氣。
莫言說:生活留給我最初的記憶,是母親坐在一棵白花盛開的梨樹下,用一根洗衣用的紫紅色的棒槌,在一塊白色的石頭上,捶打野菜的情景。綠色的汁液流到地上,濺到母親的胸前,空氣中彌漫著野菜汁液苦澀的氣味。那棒槌敲打野菜發(fā)出的聲音,沉悶而潮濕,讓我的心感到一陣陣地緊縮。這是一個有聲音、有顏色、有氣味的畫面,是我人生記憶的起點,也是我文學道路的起點。
而我寫在上面的幾個畫面,僅僅是我的描述,不具備莫言所述的特殊意義,放在這里只是因為我如此熱愛用文字展現(xiàn)畫面。
有人說:對他人的私事不關心,不介入,允許他人的道德觀、生活方式和自己不同,這將消除世上90%以上的煩惱。這話乍一看有如標桿一般筆直有力有理,然而向深想,身為寫小說的人簡直是煩惱的制造者,有哪個故事不是他人的私事?
網(wǎng)上有勵志語說,不要用大把時間去旁觀他人生活的精彩。這是要力挽狂瀾,叫人改掉愛看熱鬧、活在他人生活里的毛病??墒?,俗人們怎么那么喜歡東張西望?
一位老同學用微信告知我,我們曾經(jīng)的小學老師就生活在我所在的小城市里,是隨小兒子過去的。老同學怕我忘了,很熟稔地寫到她兒子就是某某啊,并附帶介紹其官位,是不小的官。老同學快速的回復表明她是很熱切的,一并發(fā)來的表情圖,也是滿滿的期待和快樂。
我極力不使老同學失望,回她吃驚的表情,說太好了。隨后,她發(fā)來那位老師的微信名片。然后,就沒了下文,我什么都沒做。
那位小學老師我始終記得她,因為她太有名了,在當年一直為眾人所津津樂道。她只教過我兩年語文,把我叫去辦公室談話一次。她布置作業(yè),讓我們用:一……就……造句。我造:我一回到家,就把書包放在床上。她叫我去談話,說書包是絕不能放在床上的。每樣東西都應當有它自己的位置,要保持家的整潔。我在辦公室當著她的面說要改“我一回家,就把書包掛起來。”她滿意地放我走了。這事當年我也不覺得有什么,如今說出來,簡直荒唐可笑。
她的有名是她的時髦和講究,燙著一頭卷發(fā),戴金絲邊眼鏡。褲縫從來都如刀片一般直,裙子下的長筒絲襪正中有條黑線,也如刀刃一般精準地居中。高跟皮鞋永遠一塵不染,一身香氣捧著杯黃燦燦的菊花茶。她非常愛穿也很會穿,時尚之超前能甩普通大眾至少兩三年,在當年當?shù)責o人可匹敵。對于她的兒子,我只記得,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扒掉兒子的褲子,露出雪白而圓乎的屁股,狠狠地用尺子打。
其實事情遠非這么簡單。
看到她的微博名片頭像,我禁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奇妙的緣分。在這里我早見過她,并且特別注意到她。
在一條還算僻靜的林蔭道上,有一段時間,隔三差五與她擦肩而過。我們都注意到了彼此,不是因為那兒人少,是彼此以個性的長裙、短裙、披肩、風衣相遇。沒有年紀差,只有不動聲色的衣品的較量。用眼角,用氣勢爭高下。不管睛天、雨天、陰天,大風天,她永遠都撐著一把太陽傘,戴不同季節(jié)長短不一的手套。公交車上也曾遇見過幾次。某次她坐在司機背后高臺的位置上,豆綠色的風衣,里面是條長碎花裙。我在心里暗嘆,她真是位講究的老太太,想想自己見過的人里面,能與她匹敵的恐怕只有小學時的那位老師了。萬萬沒想到竟是她本尊。
然而細想起來,那個擦成大白臉,梳著哪吒頭的人不也是她嗎?有段時間公交車上總見一個怪人,四方臉擦得過于白,仿佛是放在了脖頸上的面具。她知道自己受到了矚目,頑強地仰臉望向窗外,一車人都默默地打量她。我竟沒發(fā)現(xiàn)都是同一個她。
現(xiàn)在想想,她與我母親是同齡人,我母親已步履蹣跚,她狀態(tài)至多像是個大姐。她的內(nèi)心真夠年輕,與我之間暗暗的眼神廝殺,這獨屬女人的無聲的戰(zhàn)爭,真是妙不可言。不知道老同學有沒有把我頭像照片之類的東西給她看。她也一定會禁不住啊一聲吧。
我們沒法有下文了,去假惺惺地道一聲,原來你也在這里嗎?
饑餓的歲月使莫言體驗和洞察了人性的復雜和單純,使莫言認識到了人性的最低標準,使他看透了人的本質(zhì)的某些方面,許多年后,當他拿起筆來寫作的時候,那些體驗就成了他的寶貴資源。
我沒有過饑餓的體驗,只有上面這種內(nèi)心敏感的波濤暗涌。
幾天前在微博里看到一條留言:我是抑郁癥患者,喪。還能拯救我嗎?我見過凌晨四點的解放碑!
我呆了許久給他評論說:我用寫作拯救了自己,相信你也會找到一個拯救自己的方式!再看,這一會兒功夫已有數(shù)十條評論,竟然有多位同是抑郁癥患者。他們跟他說,要堅持,要吃藥,要想想親人不要去做傻事。他回復,快要撐不下去了。去他的微博里看,是位攝影師,時常輾轉(zhuǎn)各大城市及國外。他有事業(yè)有富足的生活,然而他仍感到生活暗無天日。這是病理與心理的雙重絕望,我經(jīng)歷過一段時光。生而不知何往的苦悶,絲毫不比餓肚子好受。
我用寫作走出了抑郁癥。很多年前,在行將崩潰的邊緣,在做生與死最后的選擇的時候,我有了一臺電腦。我去張望他人的生活,去描摹他人的生活,去窺視他人的生活。我以他人的身份去煩惱去痛苦,把包裹在自己身上的繭一層層抽離,慢慢地走出來。
我們只能簡單地活出一個樣子,而在各種藝術作品里卻可以千姿百態(tài)。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千姿百態(tài),每一寸的喜歡都是因為里面有自己的影子,有自己的需求與滿足。每一分共鳴都使孤獨得以陪伴,得以安慰。
我說要講個故事,但是提到了莫言就亂了陣腳。我咬著牙艱難地,硬著頭發(fā)寫下了這篇文字。我低低地摸著他的腳,遙遠地向他張望。慌亂又感到安慰。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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