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情天有情，清明節(jié)的天空也和失去至親的人們同樣悲傷，一起落下了思親的淚珠。情深深，雨蒙蒙，水珠滴滴落在地面上，落在墓碑上，落在人心中。天陰陰，淚盈盈，呼天哭地祭亡靈。在王家莊北面大道旁的一個墳墓前，香火牽出剜心痛，祭品奉獻至親情，紙灰飛作蝴蝶白，淚血染成野花紅。一個懷抱著嬰兒的女人跪在墓前，手撫摸著墓碑，叫聲娘，無應答，喊聲爹，無回音，涕淚交流，哭得痛不欲生。一個從城里返鄉(xiāng)掃墓的報社女記者路過這里，看見這個女人哭得可憐，就從轎車上下來，走到跟前，含著眼淚勸解說：“哭哭就算了，可別一直哭，若是哭回了奶，您的孩子可就遭罪了?！迸瞬宦爠褡瑁€是哭得肝腸寸斷。女記者厲聲批評她：“你這個當媽的，可別嚇著孩子，不能再哭了！”這個女人止住了哭聲，抽泣著辯解：“我不是媽媽是姐姐，我是抱著弟弟來上墳?！迸浾叱鲇诼殬I(yè)的習慣，看到姐弟之間的年齡差距如同母子，覺得里面大有文章，就下決心刨根問底，探出個究竟。女記者通過親密交談，使這個懸念最后揭曉了答案。
　　 原來這位姐姐名叫羊領群，現(xiàn)年二十五歲，從小就立下了為體弱多病的奶奶解除痛苦的決心，立志學醫(yī)，長大后發(fā)奮讀書，如今正在某中醫(yī)藥大學讀研究生。這個弟弟乳名羊扎根，不到一周歲。今天是姐姐羊領群懷抱弟弟羊扎根來給爺爺羊永正、奶奶韓秀英和父親劉磚頭、母親羊引弟的墳墓燒紙祭奠。一個失去了爺奶和父母的孤獨女孩子，還上著學就需要撫養(yǎng)一個男嬰，眼前困難重重，所以哭得特別悲痛。
　　 如此悲慘的起因，就是一封刊登在某市日報上的一篇報道。那是在2002年的春天，王家莊村外道路兩旁的樹木被砍伐一空，大樹小樹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路邊，現(xiàn)場一片狼藉，目不忍睹。某市日報的一位男記者覺得正是號召植樹造林的時候，不分大樹小樹，全部砍掉，不是正?，F(xiàn)象，就打電話向縣林業(yè)局詢問，回答說王家莊沒有辦理《林木砍伐許可證》。沒有砍伐證，隨便砍樹違法，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345條盜伐林木罪，數(shù)量較大的，可以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單處或者并處罰金。男記者感到事態(tài)嚴重，就在當?shù)剡M行了詳細采訪，拜訪村里干部，個個都躲著不見面；詢問過往群眾，人人都搖頭擺手，光微笑不說話。
　　 王家莊是個三千多口人的大村子，絕大多數(shù)人都姓王，王氏家族人多勢眾，把持了村里的政權。一把手王黑虎四十八歲，腰粗肚大，滿臉橫肉，就是村里的“土皇上”，想到哪里就干到哪里。他對村里的群眾鐵腕高壓；對頂頭的上級卻是百般巴結，經(jīng)常進貢，關系拉得十分緊密。
　　 姓羊的在王家莊屬于小門弱戶，只有九戶人家，在村里基本上沒有話語權。羊領群的爺爺羊永正當時五十一歲，三世單傳，妻子韓秀英，只有一個獨生女兒羊引弟，招了個上門女婿劉磚頭，生了個女孩羊領群。羊永正是個手藝超群的細木匠，在家里開了個家具作坊，收入富裕，新蓋了一座磚瓦房，一家五口人的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有道是樂極生悲，禍從天降，那一天羊永正從外村送家具回來，碰巧遇到了那個男記者。男記者攔住羊永正詢問，為什么村里不辦理砍伐證就亂砍樹木？羊永正憨厚老實，實話實說：“砍樹是為了彌補村里的招待費。俺村自己的樹，村里一把手就是皇上，皇上叫砍就能砍，沒聽說還需要辦理什么證?！?br />　　 男記者據(jù)此寫了一篇報道，題目是《土皇上無法無天，路邊樹亂砍亂伐》，刊登在了某市日報上，引起了市委領導的高度重視，市領導打電話給縣領導，縣領導打電話給鄉(xiāng)領導，要求立即調查，嚴格處理。
　　 王家莊的“土皇上”王黑虎使盡了渾身的解數(shù)，把賣樹的錢花完了還不夠，又挪用了很多錢，才算擺平了此事。他滿肚子的氣無處發(fā)泄，就暗中追查村里誰是給記者說了話的“內奸”，最后查到只有羊永正給記者說了一番話，就對羊永正恨得咬牙切齒，立即就派人扒破了羊永正的新房和院墻。
　　 羊永正告狀到了鄉(xiāng)政府，郎鄉(xiāng)長說村里反映，羊永正的新房和院墻超過了批劃標準，多占了集體的土地，村里秉公執(zhí)法，屬于正當行為；若再告狀胡鬧，就要追究刑事責任。氣得羊永正嚎啕大哭，跪到了蕭書記的面前。蕭書記雙手扶起了羊永正，拿毛巾給羊永正擦干眼淚，端來茶杯讓羊永正坐到椅子上喝水，然后當著羊永正的面打電話嚴厲批評了王黑虎，命令王黑虎立即將羊永正家的新房和院墻恢復原狀。羊永正感激涕零，縱情高呼：“蕭書記真是蕭青天”！
　　 羊永正走后，郎鄉(xiāng)長鐵青著臉對蕭書記狠狠地說：“羊永正對咱鄉(xiāng)造成了巨大的負面影響，差一點摘掉了咱倆的烏紗帽，對于這樣的刁民不從嚴懲治，以后的局面就不堪收拾！”
　　 蕭書記哈哈一笑說：“扒新房、推院墻對群眾的影響不好，容易引起民憤，結果會適得其反。想找某個人的錯處，只要用勁找，一找一大把。不如讓有關執(zhí)法部門嚴格按照法律法規(guī)來單單處理某個人，不但群眾無話可說，而且本人也無法告狀?！?br />　　 郎鄉(xiāng)長笑了，伸出大拇指調侃說：“高，高，實在是高！我這個‘狠心狼（郎）’比不上您這個‘笑（蕭）面虎’，佩服，佩服！”
　　 羊永正看著自家被村里修復好的新房和院墻，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正在對蕭書記感恩戴德之際，電管所來查他家的電表了。電管所的人員說他家的“家具工廠”應該按照“工業(yè)用電”每度0.86元交電費，但一直按照“農(nóng)業(yè)照明”每度0.56元交電費，現(xiàn)在理應補交五年來的差價與罰款。羊永正無話可說，為了繼續(xù)用電，只好補交差價與罰款。第二天來的是稅務所，要他補交稅費與罰款。第三天來的是工商所，要他補交管理費與罰款。第四天來的是土地管理所，要他繳納宅基地超標費與罰款。第五天來的是民政所，要他繳納女兒因距結婚法定年齡還差兩個月就辦了結婚證的罰款……羊永正是個十分講理的硬漢子，認為能花錢擺平的事就不算個事，不光掏空了自己的家底，而且還借了不少錢，一分不少地交足了各種差價與罰款。
　　 村里的“土皇上”王黑虎看楊永正硬氣得很，就向鄉(xiāng)里的蕭書記作了匯報，鄉(xiāng)里隨即派下了“計生辦”的大隊人馬。
　　 “計生辦”的大隊人馬來到了羊永正的家里“現(xiàn)場辦公”，說羊永正的女兒不到結婚年齡就結婚生女，應該重罰，并且當場辦理了“獨生子女證”，不準生育第二胎，如果懷孕，就必須流產(chǎn)結扎。否則，就會被罰得傾家蕩產(chǎn)，人財兩空。
　　 羊永正三世單傳，給獨生女招了個上門女婿，晝思夜想生個男孩繼承香火；不幸生了個女孩，還想生育第二胎扭轉乾坤，這一下斷了他女兒生育的門路，他羊永正成了“絕戶頭”。他越想越氣，躺在床上，半夜里胸悶得說不出話來。等到天明，他的妻子韓秀英叫他起床的時候，怎么也喊不應聲，一拉他的手，方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去世了。韓秀英本來體弱多病，丈夫去世塌了天，她日夜痛哭，悲傷過度，沒等到埋葬羊永正，也腳跟腳隨著丈夫去陰曹地府報了到。
　　 羊引弟在安葬罷父母之后，為了實現(xiàn)父親羊永正要她生男孩不當絕戶頭的遺愿，就和女婿劉磚頭領著六歲的女兒羊領群，帶著木匠工具，在半夜里開著三輪車逃離了王家莊，當起了“超生游擊隊”，過起了顛沛流離的生活，最后隱藏到鄰省的深山區(qū)里養(yǎng)家糊口。羊引弟的神經(jīng)高度緊張，心理創(chuàng)傷難以彌合，患上了嚴重的焦慮性不孕癥。在外流浪的那些年，無論丈夫劉磚頭在夜里如何辛勤努力，羊引弟也沒有懷上孕，更別提給女兒羊領群增添個小弟弟了。
　　 既然羊引弟在外地不能懷孕，實行不了生男孩的夢想。于是，一家三口人就又返回了難以割舍的故鄉(xiāng)王家莊。十多年來，羊引弟在睡夢里都是自己在家里生了一個男孩子。
　　 近幾年，計劃生育初步改進，國家開放了“二胎”政策，而隨著2020年的到來，國家生育政策有了進一步放寬的跡象，已經(jīng)四十五歲的羊引弟沒有了任何的思想顧慮，情緒特別興奮，極其強烈的激情自愈了羊引弟的焦慮性不孕癥，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無意插柳柳成蔭，羊引弟竟然意外地懷孕了！
　　 羊引弟到醫(yī)院做孕檢，醫(yī)生說她是高齡孕婦，會有很多嚴重的并發(fā)癥，會對身體造成嚴重傷害，甚至會危及生命，勸她不必冒這個險。羊引弟為了實現(xiàn)父親羊永正的遺愿，揚言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這個胎兒生下來！
　　 羊引弟在整個懷孕期間都特別小心，老伴劉磚頭把她當成了“國寶”謹慎伺候。所幸如愿以償，九斤重的胖兒子羊扎根順利降生。
　　 盡管孩子是健康生下來了，但高齡產(chǎn)婦羊引弟卻是疾病纏身，出現(xiàn)了高血壓、糖尿病等一系列產(chǎn)后并發(fā)癥。五個月后，她血壓過高又導致惡心嘔吐，反復鼻出血，持續(xù)性劇烈頭痛，被老伴劉磚頭送進市里醫(yī)院緊急搶救，被醫(yī)院診斷為急性腦梗死。醫(yī)生對劉磚頭說，可以在靜脈溶栓的基礎上橋接介入治療。如果行腦血管造影檢查，費用大約在六七千塊錢。如果造影發(fā)現(xiàn)是大血管性栓塞，需要行支架血栓治療，費用大約在六七萬塊錢，除了醫(yī)保報銷一部分，自己負擔大約在三四萬塊錢左右，要他趕快回家去籌措資金。
　　 劉磚頭急忙趕回村里，騎著電動車到處借錢，心亂如麻，頭腦恍惚，反應遲鈍，在三岔路口不幸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羊引弟得知老伴去世后，痛不欲生，拒絕治療，不配合輸液，將輸液管和吸氧管全部拔掉，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她強撐著精神等到女兒羊領群從學校趕到面前后，就叮囑女兒一定要把弟弟羊扎根撫養(yǎng)長大……話沒說完，就帶著對一雙兒女的眷戀撒手人寰了。
　　 羊領群的已經(jīng)在某省城大醫(yī)院上班的男朋友得知她以后必須撫養(yǎng)弟弟，為了避免沉重的負擔，就借口自己的父母不同意，寫信給羊領群斷絕了關系。
　　 二十五歲的姐姐羊領群懷抱著不滿周歲的弟弟羊扎根，對報社女記者講述了以上的家庭狀況，女記者的眼淚也不住地往下流淌。
　　 女記者親了親男嬰羊扎根的臉龐，為嬰兒的姐姐羊領群擦干了臉上的淚水，鼓勵她堅強起來，然后一步三回頭，離開了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
　　 羊領群面對著爺爺奶奶和父親母親的墓碑說：“中央巡視組掀起的反貪腐風暴，已經(jīng)把升了副市長的笑（蕭）面虎和當了副縣長的狠心狼（郎）關進了監(jiān)獄，土皇上王黑虎也被判了十五年徒刑?，F(xiàn)在的黨和政府一切從人民的利益出發(fā)，不忘初心人為本，勤政愛民暖人心，出臺的各項政策合民意，得民心，日子越來越好。敬請您們放心，我一定把弟弟撫養(yǎng)成人，讓爺爺、母親傳承的血脈在王家莊頂門立戶，光宗耀祖！”
　　 天清清，地明明，天地清明世道清；山清清，水明明，山水清明訴衷情；風清清，雨明明，風雨清明洗魂靈；頭清清，心明明，昂首闊步向前行。烏云漸漸消失，火紅的太陽露出了慈祥的笑臉，和煦的陽光沐浴在羊領群的身上，羊領群的心里溫暖如春。她堅信人生不喜歡眼淚，只尊重奮力拼搏的志士。她抱著弟弟，沿著金光大道，堅定地向前走去……
　　
　　 2021年4月26日星期一 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