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神采飛揚】臘月的懷念(散文)
又到臘月,我對臘月特別敏感,父母都是在臘月去世的,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一進臘月心里還是飄浮著一股濃濃的悲傷。
父母家在村南靠近沿河的地方,2016年修建沿河路,征用了父母的小院,有關父母的痕跡隨著挖掘機的轟鳴聲消失不見。清晨,我沿著平坦的濱河大道走著,試圖尋找父母的蹤影,回想起父母在世時的時光,太多的畫面浮現眼前……
那是一座紅磚壘砌的小院,進院一架絲瓜,幾棵柔弱的青藤沿著棚架攀援而上,茂密的葉子中點綴著點點黃花,透過葉子垂下一條條嫩綠的絲瓜。院墻邊一個小小鍋灶,灶塘里火紅紅的,母親在做飯,鍋里煮著父親最愛喝的小米粥。粥熬好了,母親在石臺上的竹筐里拿出幾個辣椒,父親喜歡吃青椒炒雞蛋,母親把辣椒洗干凈,在砧板上切好放到盤子里,然后走進雞舍。雞舍在院子一角,用塑料網子圈出幾平方左右的空間,幾只雞悠閑地啄食著盆里的食物。起先雞是散養(yǎng)的,因為院墻外是鄰居們的菜園,母親擔心它們進菜園吃菜就它們攔了起來。母親撩開網子一側走進雞舍,幾只母雞咯咯地叫著,母親驅趕開它們,從地上的陶罐里拿出幾個剛下的雞蛋走出來,她把雞蛋打開放進碗里,然后放進辣椒攪勻,一切準備好,開始動手煎炒。
院外不遠就是菜園子,那是父親開墾的一塊荒地,菜園子不大,菜畦里種著辣椒蕓豆等時下蔬菜。父親正在澆菜,他挑著滿滿兩桶水一步一步走過來。進了菜園,他小心放下肩上的擔子,提起一桶水,把桶里的水緩緩的倒進菜畦里,墨綠的韭菜,翠綠的芹菜伸直了腰,爬滿支架的豆角得意地晃著腦袋,看著喝飽水的菜畦,父親擦擦額角的汗水笑了……
一切那么熟悉,那么親切,我的眼睛濕潤了,恍惚間菜園消失了,小院不見了,寬闊的路面一直向前延伸,帶著我的思緒飄向過去的歲月……
我姊妹五個,我排行第五,雖然我從小刁蠻任性母親沒少打我,可是父母還是最疼我。別家的孩子十五六歲已經下地干活了,父母還把我當小孩子看待。當我下地的時候,父親總是說,別去了,地里太曬。
母親身體不好,從我記事時候起,看見最多的就是父親給母親熬藥,家里經常飄著中藥的味道??粗赣H喝藥,我好奇地問:“娘,藥好喝嗎?”娘說:“不好喝,苦?!蔽也幌嘈牛驗槟赣H每次都是一口氣喝下去,在我看來是那么香甜。有一次,趁著母親不注意,我偷偷喝了一口,接著吐出來,太苦了,那苦味現在回想起來還發(fā)怵。后來上學了,老師講良藥苦口這句話的時候我從來不懷疑。讀初三那年,母親的病犯了,那次病得特別厲害,整個夏天父親用獨輪車推著母親到處看病,母親對我說:“四,別上學了?!?br />
我不敢違背母親,盡管我是那么熱愛學校,可是為了母親,我不得不輟學。
也許輟學的事母親感覺對我虧欠太多,所以對我要求不像哥哥姐姐那么嚴格,很多事情對我放任。我喜歡看書,一有空就抱著書不放松,吃飯的時候也不例外,母親說過幾次,我不聽,母親不忍心制止我就聽之任之了。每次吃飯,我把書放在飯碗的左邊,翻到要看的地方,書頁太厚,總是不聽話地合攏,我只能一只手按住書本一只手吃飯,母親默默地找來一把大鎖壓住它,我可以騰出兩只手吃飯了。雖然這個習慣不好,也練就了一項技能:吃飯、看書、思索、說話,一心多用,所以我感謝母親。這個習慣一直延續(xù)到現在,只是現在不再看書,而是看手機,兒子也向我學習,吃飯的時候早早擺好手機,老公和我開玩笑:這個習慣恐怕要傳下去,將來孫子也會吃飯看手機了。我說:這是節(jié)約時間的傳家寶,當然不能失傳。
87年我進了工廠上班,上下班忙碌緊湊,母親也跟著我忙起來。做飯洗衣服家務活母親不讓我插手,我晚上看書白天賴床,早晨經??罩亲由习?,為了讓我吃上早飯,母親每天都要早起。我的手表母親不認識,她不知道時間,有時做早了就涼了,晚了太熱吃不下就該上班走了。慢慢的母親掌握了時間,我總是在恰好的時間吃到不涼不熱的飯菜,我問母親是怎么做到的,母親說,我是你娘,想讓自己變得閨女吃上飯就得用心。
冬天來了,天越來越冷,母親天不亮就起床,等我起來,飯菜已經做好了。
“娘,不要早起了,天太冷,我不吃也可以?!笨粗赣H辛苦我心里不忍。
母親說:“不吃飯怎么行呢,多少吃點走路暖和。”
那天下了一夜的雪,吃過早飯,我推出自行車,踏著厚厚的積雪試探著往前走,母親追出來,一臉的擔憂地說:“四啊,這樣的天氣別去上班了?!?br />
因為月底報表,不能耽擱車間工作,我不聽母親地勸阻執(zhí)意出門。地上白茫茫一片,寒風一吹特別冷,路上的積雪經過車輛碾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像一面光滑的鏡子。此時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我有點害怕,猶豫了一會,還是壯著膽子騎上車。進了縣城,車輛更多路面更滑,不斷有騎自行車的人摔到,我后悔了,不該不聽母親的話,應該步行的。我騎在車上不敢也不能下來,只要猶豫一準摔倒。我提心吊膽,腳上加勁一路飛奔,終于來到單位。我把車放進車棚,懸著的心放下來,感覺后背涼嗖嗖的,這才發(fā)現衣服被汗水濕透了。
走進辦公室,郭姐已經生好火爐,屋里暖洋洋的,剛坐下一會,電話鈴響了,郭姐距離近,她拿起電話,聽到對面的聲音,郭姐一愣,問我:“四是誰?”
這是我的專用稱呼,誰找我?我疑惑的接過話筒,對面?zhèn)鱽砟赣H的聲音,“四啊,你到廠了嗎?”
我吃了一驚,那時候村里裝電話的很少,我們那一片只有四叔家里有,他家的電話壞了沒修,母親在哪里打的電話?
“娘,四叔家的電話修好了?”我驚訝地問。
“沒有,我和你爹進城打的,聽到你的聲音我們就心了?!蹦赣H如釋重負地說。
進城?城里的小賣部裝有公用電話,最近的一家也有二里地,結冰了路面,他們是怎樣走過去的?我剛到單位他們就打進電話,這是怎樣的速度?我可以想象父親和母親焦慮不安的心情。我的聲音哽咽了:“娘,我很好您們回去吧,路上慢點?!?br />
“好,好,我們回去,只要你到了我們就放心了,大路上盡看到摔倒的,我和你爹不放心,你爹非要給你打個電話,幸好你那次留的電話我們記住了,不然的話你爹就要去廠里看看?!蹦赣H絮絮叨叨地說著。有一次我和母親在四叔家玩,四叔家正在裝電話,回家后,母親對我說:“四啊,把你單位的電話留給家里,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用上了?!蔽蚁胍彩悄赣H身體不好,萬一有什么事不在家他們可以在第一時間聯系我,所以我就把辦公室的電話寫在紙條上,沒想到母親竟然記住了。
我掛了電話,心神不定地坐在火爐旁,母親腿疼,天一冷就疼的受不了,現在卻著嚴寒進城給我打電話,為的就是聽一下我的聲音,聽聽我是否平安,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的淚水落下來。
下午下班路依舊結著冰,我不敢再騎車,推著車慢慢走著,出了城天就黑了,遠遠的我看見路邊亮著一盞燈,很熟悉的畫面,是父親提著馬燈在等我。從小我怕夜路,當年在縣城讀書時,一到天黑父親總是提著馬燈站在村頭等我,今天畫面再現,我的眼睛濕潤了。近了,父親看見我長長吁出一口氣,“回來了,你娘不放心讓我出來迎迎你。”
父親平靜的話語里我聽出父母的擔心,父親說,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正點回家,母親不放心我,一下午不知道去村頭看了幾次,天黑了我還沒回來,母親著急了,要和父親去迎我,父親擔心母親腿怕冷,就勸說母親留在家里自己一個人去路上接我,他在村子到縣城之間的路上來回有了一個多小時直到看見我才放心。
我吃飯?zhí)羰?,特別是青菜,冬天吃蒜苗,春天吃苔菜,秋天吃蕓豆,好像已成規(guī)律,秋夏兩季父親會種兩畦黃瓜西紅柿作為我的零食,小小菜園,我喜歡吃什么,父親就種什么,而韭菜是必不可少的,最愛吃韭菜餡水餃。上初中的時路上經過縣城的一條巷子,有幾戶家經常吃韭菜,韭菜的清香飄滿巷子,那種清香烙印腦子里.那時候一年到頭吃不到幾次水餃,那種饞欲只能放在心里。八十年代中期,土地承包到戶,麥子多了,有白面吃了,母親記著我的嗜好,總是隔三差五給我包韭菜餡餃子。下班回來,母親已經煮好餃子等著我,燈下,母親看我香甜地吃著,眼里是滿滿的愛意,那畫面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
我父母性格溫和,待人熱情,鄰居們都愿意到我家玩,一聚就是十幾個,屋子小,經常擠得滿滿登登,她們一邊做著針線一邊啦家常,東家長西家短,東莊老郭家二兒媳婦生孩子了,西村老王家兒子訂婚了……嘰嘰喳喳,一天也不會靜下來。冬天還好,人多暖和,夏天屋里就受不了,他們就挪到在院里的絲瓜架下重復不變的話題。我怕夏天,夏天廠里忙,工作兩班倒,下夜班回家困得難受,剛想睡覺,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說話時,笑聲不斷傳入耳內,我用棉花塞進耳朵,聲音還是一個勁地往耳朵里鉆。雖然母親三番幾次地叮囑她們壓低聲音還是無濟于事。母親犯難了,都是鄰居,又不能趕她們走,父親一聲不吭拿起鐵锨出了門。院子外原來有一塊高低不平的土壩,土壩邊幾棵粗大的杜仲,幾天功夫,父親把土壩平整成一個平臺。坐在土壩上,前面不到三十米就是小河,杜仲環(huán)繞,涼風習習,父親搬來幾塊平滑的石頭放在平臺四周,母親搬來幾個馬扎矮凳,土壩成了一個聊天的好場所。吃過早飯,母親和父親坐在平臺上乘涼,來玩的人不用母親也來到這里,漸漸的,來乘涼的人越來越多,這里就像個小會場,但是無論怎么吵也影響不到我睡覺了。05年母親去世了,平臺也冷清下來,父親依然坐在平臺上,只是昔日的輝煌隨著母親遠去了。
如今,平臺沒有了,小院沒有了,父母也沒有了,唯有對父母的記憶永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