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梅
　　 庚子鼠年陰歷十一月廿二日，節(jié)氣抵達(dá)小寒。
　　 一早上，天空陰暗暗的，室內(nèi)缸中水，冰冷刺骨。
　　 大概一周前，微信朋友圈里，抖音視頻中，紛紛曬起了梅花的靚照。有盆中嬌小的矮株，也有園中立于地上的高枝。盆景中的梅花，蠟黃的花朵、花苞，枝條展欹，粗細(xì)有致，根處依著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栽種在地上的，天空中飄揚著雪花，著落在梅枝上，梅朵上；紅色的梅花，洋溢著點點的熱情，黃色的梅朵，透露著恬淡的溫馨；視頻中，古箏音聲縹緲，圖畫下，題著一兩首梅詩，意境幽雅。
　　 許都有“鄢陵臘梅甲天下”之說，我一直以來不曾前往一睹。所在小區(qū)臨近公園中，有數(shù)株梅花，雖然看過幾回，但是枝條雜亂，缺乏美感，以至于心中頗有些失望。狗年與鼠年交替之際，一日游至清潩河畔的一段，見一梅林，有梅花樹一二十株。當(dāng)時雪后二日，幽香散溢，不禁駐足觀望。許多花朵，灰白憔悴，黯然失色之狀。惜乎錯失佳時。鼻近花枝，香氣不失。以手指捻花瓣，觸覺柔綿，如絲綢一般。
　　 選取二三未敗之小枝折下，攜于居處，插入矮瓶中。小室不過方丈之地，頓覺幽香浮動。置于書桌上，背景為淺色微綠的壁紙，再觀之，頗覺雅致，于是賦詩一首。詠黃梅：含苞黃豆圓，綻放紗罩面。數(shù)枝瓶中立，幽香滿室淡。
　　 既已詠之，為學(xué)古詩，不禁一詠再詠，得九首之多。茲錄于此：
　　 其一
　　 每至隆冬便詠梅，詩人騷客論瘦肥。
　　 不見風(fēng)吹有物動，滿袖清香惹人醉。
　　 其二
　　 時值深冬常寂寥，千樹萬樹把葉拋。
　　 唯有堂前數(shù)枝梅，朵朵飛花凌雪傲。
　　 其三
　　 閑云野鶴欲涂鴉，雪降梅樹紛紛夸。
　　 都說梅香雪花白，我道雪鄉(xiāng)是梅家。
　　 其四
　　 人道冬梅與春梅，不知花開為了誰。
　　 節(jié)有前后依氣數(shù)，人有喜好各一堆。
　　 其五
　　 天寒地凍風(fēng)蕭蕭，無邊雪花紛紛飄。
　　 此時鳥雀皆不動，但見梅花綻苞苞。
　　 其六
　　 冬盡亢龍染碧血，蒼穹蓋地風(fēng)嗚咽。
　　 一陽復(fù)來入梅根，朵朵紅花生郊野。
　　 其七
　　 三九寒冬天陰陰，無數(shù)精靈變雪魂。
　　 來日踏步小梅園，花白雪白無處尋。
　　 其八
　　 梅開精氣滿乾坤，凌空幽姿共雪神。
　　 忽然失魂淡無語，隨風(fēng)零落香入塵。
　　 其九
　　 世人皆道梅花好，凌寒飛雪把香抱。
　　 不見綠葉來扶持，猶著蠟態(tài)叢中笑。
　　 歷代詩人中，最愛梅花者，當(dāng)說宋代林逋。他終身不娶，以鶴為子，以梅為妻，留下了梅妻鶴子的佳話。梅花高雅，仙鶴隱逸，林逋性格，可見一斑。所作《山園小梅》二首，皆為佳作——第一首尤為出眾。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
　　 疏影斜橫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嘗試著譯成了現(xiàn)代詩，即：
　　 眾芳搖落了泥塵
　　 你在日光沐浴下妍麗的芬芳
　　 風(fēng)情萬種，小園獨步
　　 你稀疏的背影，斜橫于清淺的一彎細(xì)流
　　 暗香浮動，月色黃昏
　　 霜天飛禽，欲落，偷看
　　 粉嫩蝴蝶，不知有此時——當(dāng)斷魂
　　 如此美妙的梅花，我一人盡可與之肆意地親近
　　 微吟的情話中，何須擊響說唱的檀板，
　　 和那金樽佳釀的陪襯
　　
　　 二、言松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fēng)。
　　 風(fēng)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
　　 冰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
　　 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魏晉）劉禎《贈從弟》
　　 山上松，有些印象。
　　 大概十幾年前，我途經(jīng)龍門石窟，在它的對岸游玩了一個多小時。
　　 這里山清水秀，風(fēng)景怡人。兩山夾著一河，山勢不高，河面卻相當(dāng)寬闊，河水清澈而湍急。河的對岸，憧憬了許久的那尊巨大石雕佛像，肅穆祥和地出現(xiàn)在我的眼中。向它的兩側(cè)觀望，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石窟，上下疊加著，延展著，在塊塊青黛色的點綴下，頗為壯觀！而河的這岸，橫跨而過的大橋不遠(yuǎn)處，山腳下，有一僻靜小院，題名曰“白居易故居”。
　　 門關(guān)著，不便冒昧打擾。我和同伴二人就沿著山林小徑，向上邊走邊看。那正是春暖時節(jié)，各種草兒的幼苗，大多又被舊年的枯草遮掩著。見得最多的是松樹。走不上十米，就碰到一株。近水之故，松葉看起來頗為潤澤。空氣濕潤潤的，吸進肺中，只覺得神清氣爽。
　　 小山有些似坡地，平整處，種著一些麥子和油菜。不到一二百米，就到了寬敞的平頂之上。
　　 一間不大的石墻灰瓦房屋，一位身穿黑道袍年近古稀的坤道，在這里居住修行。
　　 來時，走的山后；下去時，走的山前。前面山勢較為陡峭，松木緊密了許多。人往下走，像有人推著似的。我野性大發(fā)，把自己想作了猴子，微仰著身子，腿腳靈快地快速向下走。走勢太急，就借著松樹卻力；雙手向前一探，剛好扶住松桿；再走，再扶，如此交替著，很快來到山下——雖然刺激些，卻沒有絲毫危險。密林中，空氣更加清新，松香混雜著泥土的香味，讓我久久地難以忘懷。
　　 最常見的，還是平地上的松樹。公園里，河道邊，路夾道上，高的有二三十米，低的才兩三米，雪松、赤松的，居多。雪松針葉短，簇生；赤松針葉長，兩針一束。雪松枝生的較密，平展或微下垂，灰褐色；赤松枝較少，枝條攲斜，紅黃色。雪松球果鵝蛋大小，成熟時紅褐色；赤松果雞蛋大小，暗褐黃色。雪松針葉提煉之精油，在香薰?fàn)t中揮發(fā)，可幫助治療關(guān)節(jié)炎、支氣管炎、風(fēng)濕及呼吸道疾病，亦可滋潤皮膚；赤松枝干則可割樹脂，提取松香、松節(jié)油，種子榨油可食用，針葉可提取芳香油。赤松蒼勁如龍，雪松雋秀似鳳。
　　 十七八歲時，校園中有一座舊時道觀留下的大殿；殿階下，小徑兩旁，就植著幾株高大的雪松樹。每到下課回宿舍時，總是能夠仰望到它們展翅欲飛的身形。站在樹下，伸展出去的枝干，就像一個個大的蒲扇，若在雨天，幾乎可以避雨。你或許會覺得自己就是孫悟空，躺在松枝上，枕著自己的臂膀，閉著雙眼；上面的空間被其它的松枝遮著擋著，炎熱的太陽照不住你，微風(fēng)裹著松香，好夢入蓬萊。
　　 這終究不過幻想罷了。我只想閑步其間，放松一下也好。月夜松影在地，斑駁可愛。最美還是下雪時。枝葉下掛著無數(shù)的冬凌，而上面鋪著厚厚的積雪，青的青，白的白，在這銀裝素裹的校園之中，分外妖嬈。
　　 梅從細(xì)小處看，松從整體上觀。一者矮小，一者偉岸。梅先花后葉，松頭年花而翌年果。干后的松果，里外硬硬的，松子包藏在一層層的外皮之下。梅花落后亦有果，不大，干后枯酥，一捏就爛，里面有數(shù)顆黑色的種子。
　　 梅花填補了寒冬北方人賞花的空白。松樹可賞可用，樹中佳品。
　　
　　 三、說竹
　　 竹之愛，自古甚眾。而其中佼佼者，當(dāng)說東坡與板橋二人。
　　 東坡《記承天寺夜游》：“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碧K子最喜月夜庭寂時觀竹影，妙趣橫生?！段呐c可畫筼筜谷偃竹記》文：“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jié)葉具焉。自蜩腹蛇附以至于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竹芽寸許，漸而成筍，蒸煮晾曬之后可食用。竹之生長，幼時似蜩腹，漸長漸粗時似蛇附。蜩即蟬蟲，成蟲腹部，外皮一節(jié)節(jié)環(huán)狀。蛇附即蛇皮。蛇之生長，靠蛻皮變大變長。蜩腹蛇附，蘇子借此形容竹之生長。十尋，古代以八尺為一尋，一尋約2.64米，十尋則言物之長也。劍拔則有向上之勢，言竹長勢之銳利蓬勃！
　　 板橋長于揚州魚米之鄉(xiāng)，所居之處，竹林幽徑。他自幼喜歡聽風(fēng)吹竹葉悉索之聲，喜歡月夜觀看竹影映在窗戶紙上的樣子。半生喜歡游山逛水，半生寫詩畫竹。板橋畫竹，以墨之濃淡勾勒之，取竹之?dāng)?shù)竿、半枝、半竿為對象，或粗或細(xì)，或虛或?qū)?，將之生動淋漓地展現(xiàn)在紙上。時常配以奇石，為之根基。有時點綴蘭草或者飛禽。所畫之竹，留白部分頗多者，則以短詩抒發(fā)胸臆，然后蓋上紅泥印章。
　　 板橋的詩書畫，可謂三絕。所傳竹詩頗多。竹堅韌——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竹有千枝萬葉不開花，是不想撩撥蜂蝶——一節(jié)復(fù)一節(jié)，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風(fēng)吹竹聲，疑是百姓的疾苦聲——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竹有清風(fēng)高節(jié)——淡煙古墨縱橫，寫出此君半面。不須日報平安，高節(jié)清風(fēng)曾見。
　　 竹立一個個，風(fēng)聲兼雨聲。竹，文靜，秀氣，根耐旱，枝干碧青堅韌，中空，節(jié)節(jié)高，葉子青翠。游園中，得一竹林，可得清秀幽雅之氣。院落內(nèi)，居所附近，竹林圍屋，代代富足。鄉(xiāng)間父親有一好友，院子廣闊，內(nèi)里，門口，多有文竹。父親頗為羨慕，因移栽數(shù)竿于院內(nèi)墻下。竹之生力旺盛，不幾年，已成一二十竿的一簇。站在院內(nèi)，頗為可觀。家中養(yǎng)雞子三二十只，午時天熱，雞子三三兩兩，眠臥于竹下。地面坑坑洼洼，雜亂了一些零碎雞毛和樹葉。雞求陰涼，主人求風(fēng)雅；雞與竹，猶如板橋之竹石蘭鳥也。
　　 后來翻蓋院子，院內(nèi)竹子，被移栽至大門外、坑道邊，幾盡干枯而死。一轉(zhuǎn)眼，十余年過去了。瘦骨伶仃的幾竿竹，發(fā)展成了幾十上百竿的一大叢，并不斷向臨近之處延展著。寒冬之時，葉子半綠半黃。來春，枯葉凋落，新芽又生。氣候適宜，雨水充沛，竹叢中，就鉆出一個個粗壯的嫩筍。不去采摘，過了一夏，就長成了手腕粗細(xì)、一兩丈之高的新竹。每當(dāng)你出門，或者遠(yuǎn)處來人時，這茂密的一叢竹，入眼就有清新之感，讓人心中禁不住地喜愛。
　　 板橋詩云：“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毖巯仑i肉雖貴，鄙人卻不缺肉吃。然而庸俗的生活，卻讓人心神厭煩。于是，時常念及老家門前之竹。又想，但要謙虛處世，立場堅定，不懼霜雪，人生或可有所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