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戲里戲外(散文)
從鎮(zhèn)文體中心鐳射聚光燈的舞臺上下來,抓起我的大衣趕緊裹上,才感覺到自己的腳步在飄浮,如踩棉絮,不禁慶幸,長舒一口氣:節(jié)目終于完成了,還好沒忘詞,沒演砸。二十多個夜晚的排練加班,沒想到最一天正式演出了,卻以我支撐著病軀參演而結束。真不知道這算悲劇還是喜劇,就算它悲喜劇吧。生活和舞臺是一理,就是五味雜陳的調味瓶,常讓人意想不到,不按常規(guī)思路出牌。我向來不自信的,但下臺來,我們的主任和其他演員都覺得發(fā)揮的不錯,可以說比平時排練效果要好許多,于是我雖然身子腳踩棉花,但心確也踏實放了下來,終于沒有辜負期待和信任,可以安慰一下自己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看到主任一臉的燦爛,親自搬道具,分發(fā)我們柑橘食品高興的樣子,我不禁又回想到排練初期,中間幾次想著退出,因為沒有預備替換的人員,因為對朋友我總信任我的一種擔當負責和回報,因為我們真正村主任一直友愛熱忱熱情幾乎拋棄一切雜務的后勤期待陪伴——看得出來,她雖然表面平靜,為了安慰我,說“村長(戲稱),你自顧演,成績無所謂的啦,盡力了就好。”但每次看她,確實是期待灼灼的目光,我于是知道:這個時候的我,已經不單單屬于我個人了,多重因素已經推著我進入了戲的世間,“砰”地關上了我后退的大門,我已無路可退。一方面自己確實也愛,一方面被人背后推著,雙重夾擊,半人半己。這二十多個日夜,我就這么著,一方面為了填飽肚子去忙活,做現(xiàn)實里原本的那個灰頭土臉的真實自己,一方面晚上換了鮮潔光亮的衣服,包裝成了戲里的另外一個自己,和現(xiàn)實天壤之別,遠得不搭界的村主任。由于是排練,戲里每天會發(fā)生預想不到的笑料,時常會讓人捧腹蹲地,有時笑點接二連三,這個時候,就沒有任何平日里的嚴謹端莊淑女紳士之類的顧忌了,這又是怎樣一個引誘讓人期待的寒冷夜晚的腳步因數(shù)??!舞臺——生活濃縮了的藝術!……眼里的未必是風景,心里的才是;面前嘴里說出來的未必是真話,心里想的才是。我就這么著,有些寒意浸身,病軀里回的家,路上看到遇到了些什么,一無所知,看到的都是這二十多天來,和伙伴們一起排練的舞臺和生活的大略記憶。
晚上朋友發(fā)消息來,說分數(shù)張榜了,我們居然是當場的第二名,僅次于人家專業(yè)隊伍。平生第一次演小品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應該值得慶賀了,這里首功當推助理和二姐這兩個當之無愧的美女,當然不憶和我總也很不錯的,但我們的工作行當隔得畢竟有些太遠,她倆的工作多多少少一直在舞臺和講臺上的,有這個基礎。我這個誤打誤撞無意間得來的角色,不免又讓我想起了接戲的那個夜晚。
“喂,一清哥,你在干嘛呢?”電話那頭是窩總的聲音。
“沒事,在瞎聊呢。”我答。
“來我這!”
“干嘛?又是喝酒?我不來!”
“你想得美,請你吃飯。我在向往一村村部辦公室。你愛來不來吧?!备C總關心我,把握我的七寸那是尤其很準的,他沒把話說透。我于是就像狐疑的司馬懿兵臨城下,仰頭看著城墻上獨自一人拂琴清風仙骨的諸葛亮,轉著圈圈在想:他這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呢?前幾天他剛加入了“湖畔聆聽”廣播電臺,是不是在忙采訪啥呢?——應該去看看,采采風,于是我說:“我這就來!”
進了村委大門,窩總在大廳守著,迎我又進了里門。只見一個大長辦公桌,占了一半的屋子。迎面主位,坐著一個皮膚潔白頭發(fā)烏黑鵝蛋臉型氣韻沉靜相貌麗美的女人,約摸三十左右歲的光景吧。細膩潔白的面容襯著一雙烏亮的大眼睛尤為突出,一副干練沉靜,舉手投足又處處彰顯智慧的神情。我猜想:她大概是這里的領導吧。后來知道,她果然是村主任。在她右邊側旁近門處坐著的是一個紅衣長發(fā)嬌小的女生,在玩手機,偶爾抬眼看人,顧盼間流波迷人,后來知道她是老師,也是我們這個小品的成員,演二姐,后來相處,生活里果然也是個可愛俏皮的女孩。和紅衣女孩并排挨坐著的(也是主任右手邊),是一個體格魁梧的壯漢,約摸四十不到年紀,濃眉大眼,鼻直口方,額闊跑馬。我猜想,他定不是我們本地人,體格相貌透露著東北大漢的味道,后來知道果然是北方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那種北方漢子。但他又是一個滿腹才氣的人,是村里專門請來的導演。
“主任,你坐吧!”導演和那個坐主位的真正的村主任(那是后來知道的)指著主位對面的那單張椅子示意讓我坐下。我這人一向自由散漫,平日對位次還真不大講究,屁股一塌隨意坐,但他們這么刻意示意讓我坐那里,我反而警覺了起來,站在那里沒動,挑了一個自己認為無關緊要的位置坐了。一頭霧水傻愣愣地看著他們,這樣的氣氛停滯了幾秒。我說:“什么主任?窩總剛才打電話讓我過來我就過來了。你們在等村主任嗎?”導演和主任這才回過神來,四目相視,然后對窩總說:“你沒和他講清楚呀!”窩總一旁笑著答:“我還沒和他講?!?br />
導演于是又轉頭面向我說:“是這樣的,我們村里要演個小品,正在物色尋找村主任人選呢——就你了!”說完順手直接把劇本推到我座位面前,說:“你先看看劇本,熟悉熟悉臺詞吧!”看這陣仗,估計他們已經在這里研究了有一會時間了,也不知道窩總咋在他們面前說的,反正稀里糊涂,在我未置可否里,我就這么著被拽掖了進來。后來聽音才知道,窩總在他們面前大概吹噓了我一大堆,否則也不會這么干脆利落定下主任這個重要角色的。好歹他吹噓的時候我不在,否則又要尋地洞鉆下去了。我已經實在不知道他了解我多些,還是我了解我多些了。
說實在的,心里確實也喜歡這新東西新領域新體驗,但看到這厚摞摞幾大頁臺詞稿紙,記性一向不好的我,腦袋又開始發(fā)怵,就想著萬一不行的退路了,說:“導演,能不能讓兩個人排練村主任,到時候誰發(fā)揮好誰上?”導演這個濃眉大眼的東北漢子一口回絕了我,直接了當說:“沒有替補,就你一個人演這角色?!毖赞o像已經在派任務了。我進退維谷,左右為難。演吧,這么多臺詞第一關恐怕都過不去,不演退縮吧,你把窩總對你的理解和信任是不是要戳個千瘡百孔?自己還有沒有自信和勇氣了?第一次感到生活由不得自己來作選擇的時候是怎么樣的無奈了。我是我?還是非我?
管它的,干吧!為信任,也為證明自己。
編導說,村里其實演什么節(jié)目不好,歌詠跳舞朗誦隨便挑都行,上手快,唯獨小品最難的,把這些東西都融合進去了。這話我是深刻體會了,演的過程,這也是在重新塑造著我自己,這就是我不顧寒冷每日堅持的動力之一。舞臺和生活是很近的。時空濃縮的舞臺上,許多你平日里不經意的陋習,你就會在下意識里暴露出來,自己不知道,此時在旁人觀眾特別是專業(yè)老師的較真矚目下,它就會暴露無遺。這是你改正缺點陋習的最好時候,這是舞臺給演員的意想不到的饋贈和驚喜。還有,通過演戲,你可以上天入地縱橫古今極目寰宇,透過思想鏈接一切東西,你平時簡直不可想象的世界,這里你都可以體驗。你看那些演偉人的演員,久了,因那舞臺的浸潤,舉手投足間,氣韻慢慢也就接近了那氣宇軒昂指點江山的人生格局大境界。
小品最初級的第一步就是記臺詞了,要求流暢自然。感謝窩總起初時候每天催促讓我和他手機里對臺詞,原本浩瀚頭疼的臺詞終于也記了下來。然后是入境入戲,舞臺講究真聽真看真感覺。小品臺詞不是純粹朗誦藝術,要放到真實場景里去打磨:語氣聲調感情動作。就我開場第一句的那個“哎”字,被老師不知指正演示了多少次,我自己也不知道演繹了多少回。就這個嘆息的“哎”字,它的神韻是要引領貫穿整個作品,村主任整個的性格做事風格的。我直感嘆:一字就是一文一小品呀!可惜的是,至今不知道最后呈現(xiàn)在舞臺上的那個“哎”字,不知達到了編導要求的幾分神似?還有開場從幕后到舞臺中央的那個走路姿態(tài),如何接下來配這“哎”字的嘆息,簡直是個大學問,經老師一點,簡直點開了我愚鈍生銹的心門,仿佛看到了小品藝術的汪洋大海。
語言語氣語調經過修正慢慢到位后,接下來就要糾正手勢動作走臺的細節(jié)了。我們每天引得岔氣的笑料也就在這里產生,猶如春日的田野茂長出來了。邯鄲學步的成語算是有了切身體會。除了主任助理是真正的村助理扮演的,她經常在外演出,有深厚舞臺經驗,其余的都是第一次接觸這舞臺小品。開始為了模仿戲里的角色,同時舞臺的位置效果考慮,總是用刻意的步子走路,別扭連連,我是連轉身都不會了。樣子自己不覺得,被一旁觀演的編導和主任再重復演示給我們看時,就覺得可笑的岔氣,猶如滿臉烏黑的你,不照鏡子怎么會知道呢!我們的村助理一次次會笑蹲在地上。那個美麗仇燕老師總是捂著肚子大笑,不憶常常是側轉過身面對墻壁掩面傻笑。窩總和我是看著她們笑的樣子更覺得才好笑。笑完,于是再來走一遍,也許笑的余韻還沒有散盡,心思還在笑上,沒有切換到角色里面來,于是,一個是角色,一個是自己,演的時候又不知道如何把控了,于是又比先前的笑料更逗笑了。倘若外面進來個人,見里面這一堆人各種的樣子,估計是誤闖了瘋人院呢!
就這么著,在笑里,我們在一遍遍地調整著監(jiān)督著糾錯著,刻畫描摹著劇本里的細節(jié)、各自領悟的和老師教導的細節(jié)。努力的程度完全可配得上詩經里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情形了。
這里我要誠摯感謝主任、導演,還有村助理陳璐她們,對我平時的一些我不大注意到的不良陋習,直接當場的指錯糾正。比如站立時腳老踮起,偶看醫(yī)書似乎這是某方面的病;比如目光游離害羞不敢直視人,為此老師第一天還有意把我拉近到陳璐眼前說:你看看她會不會吃了你?——可老師不知道她這么漂亮我不敢看。但他這么一拉多多少少真還治好了一點我這毛病,以后居然敢偶爾直視看看了。對美,我想是沒人天性抗拒的。舞臺總要有結束的時候,而生活還將繼續(xù)進行,舞臺上好的東西將影響惠澤到我未來的生活里,至少知道,我經常會有哪些不經意的毛病舉止,留心了,就會注意。愿我的生活也能如對待小品那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生活如戲,戲如生活。舞臺和生活,在我病體的眼前,仿佛一個太極的陰陽魚兩端魚眼不停地在旋轉……待明日清晨新一輪太陽爬上我的窗欞,我也將開始新一輪的生活,去新的舞臺,修煉打磨,也更有了方向,因為我像太空里的火箭有了一次精調的經歷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