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連綿的群山，清澈的溪水，繞山而砌起的梯田，藏在山坳里的村莊，綠樹掩映的人家，偶爾幾聲雞鳴犬吠……隨意暢游在這樣的山水間，仿佛滑入了詩意的慢游時光。
　　 翻越箕山，走過隱士溝、三過堯，看過黃城、陽城，涉過潁水、洗耳河……卻始終走不出一個人的故事與傳說——他就是上古隱士許由。
　　 2
　　 我曾經(jīng)專門查閱過一些歷史典籍，試圖佐證許由洗耳的故事就是發(fā)生在這里。
　　 最早談?wù)撛S由的是《莊子》，說的是堯讓天下于許由的事情，而與他同時代的《韓非子?說林》中也有類似的記述。雖然這兩個人均談到了堯讓許由的事情，但都沒有提及許由是哪里人，以致于后人談及許由洗耳的發(fā)生地在哪里時，眾說紛紜。
　　 而最早詳細(xì)記載許由洗耳的典故應(yīng)該是出自蔡邕的《琴操?河間雜歌?箕山操》，后來被人不斷演繹，比較有名的當(dāng)如皇甫謐的《高士傳》了。他不但將洗耳的主角演變成了巢父，而且最早談到了許由的籍貫以及埋葬地：
　　 許由，字武仲，陽城槐里人也?！瓐蜃屘煜掠谠S由，……不受而逃去。……由于是遁耕于中岳潁水之陽，箕山之下，終身無經(jīng)天下色。……許由沒，葬箕山之巔，亦名許由山，在陽城之南十余里。堯因就其墓，號曰箕山公神，以配食五岳，世世奉祀，至今不絕也。
　　 這樣的野史也許還不足以作為實(shí)證，但司馬遷的《史記?伯夷列傳》中總算說出了許由冢大概就在箕山：
　　 （一）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
　　 （二）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云。
　　 許由作為原始社會的部落首領(lǐng)，生于箕山腳下的陽城，長期生活在陽乾山、箕山之間的穎水流域，死后葬于箕山之上，我想，這些史料應(yīng)該說得明明白白了。
　　 3
　　 古陽乾山（現(xiàn)稱馬鞍山）下有黃城。據(jù)《雜道書》和《洛史》等史籍載：“堯聘許由壇禪于黃城。黃城，許由隱此?！边@里有保存相對完好的禪壇遺址，還有幾截殘缺的夯筑城墻豎立田地中，鄭莊公掘地見母的故事也發(fā)生在這里?，F(xiàn)在的黃城只是一個偏僻的山村，也許只有那些散落的舊磚瓦、古城墻，以及那些記載在典籍中的只言片語，還在無言地述說著這里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
　　 黃城向南不遠(yuǎn)的箕山中，有堯邀請許由三次經(jīng)過的地方，流傳下來的古老而通俗的地名三過堯村。過去山高路險，依靠雙腳丈量，跋山涉水，絕對要走上幾個時辰。而現(xiàn)在交通發(fā)達(dá)，翻山越嶺，驅(qū)車幾分鐘便可以抵達(dá)。
　　 向東幾公里，便是隱士溝了。這里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山溝，偏僻而幽靜。山溝里有隱士溝湖，碧波盈盈，好像青山之中鑲嵌的一面玉鏡。湖堤并沒有人為的過多修飾，還保持著原始質(zhì)樸的本色。這里應(yīng)該是許由最早隱避的地方。他隱居的具體地點(diǎn)，早已無跡可循，但這里衍生的許由坡、許由巖、許由形象石等，還可以找到一點(diǎn)兒隱居的痕跡。
　　 山道彎彎，沿山間公路向東二十公里便是陽城。地理上統(tǒng)稱西起伊川東至禹州的這一段山嶺為箕山，綿延起伏，宛若游龍橫亙東西。但在這里，箕山似乎是專指與嵩山相對的這座山嶺。相對于嵩山的高與險而言，箕山自然要相形見絀。這里又俗稱枕頭山，遠(yuǎn)遠(yuǎn)看去，真的像一個巨大的枕頭。山腳草茂林豐，山腰翠繞紅飛，山頂云霧繚繞。
　　 箕山山陰有陽城。禹在這里建立起我國歷史上第一個王朝——夏朝。陽城在上古時期，應(yīng)該是一個聲名顯赫的地方。許由拒絕帝堯的禪讓隱居在這里，禹曾在這里避讓虞舜之子商均，后來伯益也曾在這里躲避夏啟。這里是天中地心，西周初年周公在這里立圭表測日影留下了最早的周公測景臺。這里還是一代女皇武則天登嵩山、封中岳宣告大功告成的地方。這里更是衍生了許多與許由有關(guān)的地標(biāo)，如許由冢、許由祠、許由洗耳泉、飲牛坑、拴牛橛、掛瓢崖等。
　　 “箕山有高節(jié)?！被揭步性S由山，箕山因?yàn)樵S由而名揚(yáng)；許由因?yàn)榛蕉@。山上有許由墓，據(jù)史料記載：“許由歿，葬箕山之巔。亦名許由山，在陽城之南十余里。堯因就其墓，號曰箕山公神，以配食五岳，世世奉祀，至今不絕也。”我從陽城街向南，沒費(fèi)多大的氣力，就很順利地來到了箕山頂上。山上石厚土薄，不大的山頭被兩道石墻圈圍起來，這便是許由寨。進(jìn)入寨門，可以看到正中堆起的石圍土丘，就是許由冢。冢前豎有石碑，周圍植有柏樹，還生長著一些雜樹。一般人死后要葬于山腳，但許由畢竟與眾不同，生而隱居，遠(yuǎn)離滾滾紅塵；死后要葬于山巔，箕山作枕，橫臥天地之中。不論活著還是死去，許由都要遺世而獨(dú)立。
　　 箕山虎頭巖有后人重修的許由廟。正殿三間，東西配廂房三間，內(nèi)供奉２米高的許由圣像。千百年來附近的民眾奉許由為“箕山公神”、“許真君”、“九天侍中”等神仙，香火不絕。站在許由廟前，我想起唐代詩人錢起的《謁許由廟》：
　　 故向箕山訪許由，林泉物外自清幽。
　　 松上掛瓢枝幾變，石間洗耳水空流。
　　 綠苔唯見遮三徑，青史空傳謝九州。
　　 緬想古人增嘆惜，颯然云樹滿巖秋。
　　 只不過他拜謁的許由廟卻是在箕山之陽的汝州。有關(guān)許由的傳說流傳在箕山周邊甚至更遠(yuǎn)的地方，自然，祭祀許由的廟宇或祠堂也廣泛分布在不同的地方。這不僅是體現(xiàn)許由精神文化的廣泛傳播，也表達(dá)了廣大民眾對許由的尊崇和景仰。
　　 許由廟下有一棵古槐，覆蔭如傘。樹干有三圍多粗，枝繁葉茂，生機(jī)勃勃。相傳這棵古槐為許由巢父親手所植，后被漢武帝詔修中岳廟時伐去的次生槐。盡管有“千年松，萬年柏，不如老槐歇一歇”的俗語，盡管史料上說許由故里為槐里村，但若說這棵古槐為許由親手所植，似乎又不太讓人信服。
　　 由許由祠向北不遠(yuǎn)就是許由洗耳泉?，F(xiàn)在的洗耳泉為一眼石砌井，泉水從石縫間滲出，清澈明凈。由洗耳泉向西南幽蘭村南的山崖上，一道清泉從三塊大巖石中流出，石上瓢印依稀可辨。泉水從石上流過，泠泠作響，如鳴珮環(huán)，空靈激越。泉水漸漸匯成一道小溪，穿過亂石，流過草叢，向山下潺潺流去。據(jù)《嵩書》載：“許由初隱箕潁間，中岳之下，以手掏水飲之，人遺一瓢，得以操飲，飲訖，掛木上，風(fēng)吹瀝瀝有聲，由以為煩，棄之巖下，遂名棄瓢巖?！?br />　　 嵩山和箕山之間，潁河淙淙流過。潁河的上游，大多是季節(jié)河?，F(xiàn)在是雨季，河床里荒草叢生，河水也只剩下細(xì)細(xì)的一縷，在茂密的水草間潺潺東流。而在陽城的一段，因?yàn)榻蛹{了大量的山泉和溪流，水量要豐沛一些。潁河，相傳因紀(jì)念春秋鄭人潁考叔而得名，孕育了中原腹地最古老的文明。潁河沿岸的多座潁考叔祠或廟，成為宣揚(yáng)中華傳統(tǒng)孝道的最好載體。從某種意義上說，潁河也稱得上是一條母親河。相對于許由的隱居而言，潁考叔是顯達(dá)的。他以純孝而聞名，卻因與暇叔盈爭旗而被公孫閼冷箭射死，令人扼腕嘆息。倘若，他能夠?qū)W得一些許由的隱士風(fēng)骨，也不至于因爭名奪利而死于非命。
　　 4
　　 許由，這個上古時期的人物，以辭堯禪讓、隱居箕山、掛瓢洗耳而聞名于世。他不只是中國隱士的鼻祖，更是詮釋了中國隱逸文化的內(nèi)涵。他謙讓謹(jǐn)慎、拒絕榮祿的高風(fēng)亮節(jié)，他獨(dú)善其身、不為名利的自愛精神，對中國隱士文化乃至道家文化的形成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成為中國傳統(tǒng)精神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后世的仿效者不勝枚舉，不說隱居北邙恥食周粟、不作周民的伯夷和叔齊兄弟，單說隱居嵩山附近的就有盧鴻一、王績、田游巖、王遠(yuǎn)知、盧仝、潘師正、劉道合、司馬承禎、吳筠、孔述睿等道士和文人，其他像王維、李渤、武攸緒等半隱或退隱的文人，更是粲然可觀。隱逸，不只是一種生活方式，還是一種精神追求，更是一種文化價值。
　　 幾千年過去了，許由的蹤跡早已無處可循，但這些與他相關(guān)的古色古香的地名，如同傳承的文化符號，如同散落的珍珠，一直鑲嵌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流傳在這里的歷史典故讓人浮想聯(lián)翩，老百姓口口相傳的優(yōu)美傳說讓人回味無窮，而這山幽水媚的地方，更讓人內(nèi)心平和、清凈。
　　 亂世有人隱，盛世也有人隱；落魄有人隱，發(fā)達(dá)也有人隱。其實(shí)，隱或者不隱，世道還是那樣。避世或者入世，不在于改變周圍的環(huán)境，而在于能否保持一顆本心。我想，洗耳或許不是故作姿態(tài)，但遠(yuǎn)不如洗心“若清波之滌輕塵?！碧热裟軌蚴氐贸跣模[或者不隱，又有什么區(qū)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