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為師三十五年(散文)
一轉眼,我從事教育工作三十五年了。
孔子弟子三千,我的學生亦逾三千。我當然不能和孔子相提并論,但我卻比孔子自豪:我的學生遍布全國各地,我的學生遍布各行各業(yè),師生情誼濃烈,我的學生給我的問候常年不斷——于是乎我似乎覺得我比孔子幸福多了。
回想當初,我并不想做老師。高考的目的很明確,只要跳出農(nóng)門,有一個城市戶口,有定量的供應糧食,能按時拿工資就行了。錄取通知書拿到手看到上的師范學校時,我并沒有想象中金榜題名的那種欣喜若狂。
我記得很清楚的一件事,到了師范學校后,給高中的班主任寫了封信,除了感謝以外,還是流露出自己內心的不滿,覺得自己運氣不好,高考分數(shù)可以,但沒想到將來會做老師。班主任給我回信了,整封信只有幾句話:“看不起老師,怎么還給我寫信?做了老師你不會后悔!”
當初我不是太懂班主任老師的意思,還對他很有意見:我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你的,不是看不起你。
是啊,我做了這么多年的老師,也許當初猶豫過,責怪過,可時至今日,我不后悔做老師。幾十年后的今天,我終于明白當年班主任說的話。
做老師的那份幸福是一般行業(yè)的人無法體會的。特別是當我的學生一個個取得成績向我報喜的時候,我覺得比我自己取得成績還高興。當聽到有人提到某某是什么長,某某是哪個大公司的經(jīng)理,某某是千萬富豪,某某是……我就會很自豪地說:“這是我的學生!”那份內心的喜悅無以復加,盡管學生對我沒有世俗眼里的“物質回饋”,但是這些精神的安慰,歷經(jīng)多少年,使得我的頭抬得更高,仿佛那就是我、我的子孫!我總喜歡時不時地在桃李群中,撿拾幾顆閃亮的明珠,引以自豪,對人炫耀。
工作伊始,我就喜歡寫寫小文章,很喜歡在我任教的班級讀給同學們聽,時不時地贏得同學們的掌聲,我的這個愛好也吸引了不少同學,他們也常常寫在作文本上,拿給我看,拿給我批改。這其中有個王同學,她在我的影響下,一直喜歡寫,她當年考上了中專(三十年前只有成績特好的同學才能考上),畢業(yè)后從事會計工作,但她不喜歡這個工作,然后邊工作邊寫作,現(xiàn)在是很出名的網(wǎng)絡寫手,職業(yè)作家。她經(jīng)常跟我說:“老師,我能有今天,完全是你當年的愛好讓我喜歡上寫作的,你的鼓勵才有我的今天。”
王同學的弟弟,也是我的學生,他也和姐姐一樣喜歡寫作,上大學填志愿的時候,他跑來征求我的意見,我對他說:“如果你真的喜歡寫作,那就在大學里進行系統(tǒng)的訓練,報考中文方面的?!苯Y果他被某大學新聞系錄取,大學畢業(yè)后從事新聞工作,成為江蘇省一個體育日報的記者,閑暇時候不斷有文章見諸各大報紙的報端。
那年我去廈門旅游,我有一個學生在廈門大學做老師,他知道我在廈門旅游,一定要我去做客。他帶我走遍廈門大學的每一個角落,看著眼前這么年輕的教授竟然是我的學生,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的一個女學生現(xiàn)在是某跨國公司的高管,整天跟著新加坡的老板在全世界飛來飛去。
那時她剛上高中,母親得了重病,不久不幸去世了。她的弟弟還很小,父親讓她休學。面對即將輟學,她跑到我面前失聲痛哭,說她想讀書,但看到家里的境況,她又不忍心讀書。她希望我說服她的父親,能讓她上學??粗薜暮脗?,我也不忍,跟她父親溝通,她家里也實在是困難,經(jīng)過我再三做工作,她的父親還是通情達理的,繼續(xù)讓她讀書,使得她能在我的學校得以卒讀。
這個孩子很努力,學習刻苦,在我班級做班干部,把學生宿舍打理得井井有條,省了我很多心。上大學后更加努力,自己賺錢養(yǎng)活自己,一直讀到研究生畢業(yè)。
在學校,我就常常對同學們說,像她這樣努力的學生,做學生是好學生,做員工是好員工,做媳婦是好媳婦。她結婚的時候一定讓我去參加,還邀請我在婚禮上講話,我很感動。在她成長的過程中,我僅僅是做了作為老師應該做的,她卻帶給我如此的回報。
現(xiàn)在她工作順心,家庭幸福,還喜得貴子。我為她高興。她說:“老師,如果不是你當初說服我的父親讓我繼續(xù)讀書,沒有你的鼓勵,我不會有今天,我謝謝你老師?!?br />
她媽媽去世了,她經(jīng)常叫我老師媽媽,我為我有這么個學生女兒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昨天收到一學生的來信,這是我很多年前的學生。當年,他來找我,懇請我?guī)椭?。我大致了解了情況,他家里很窮,交不起學費,他想輟學回家務農(nóng)??粗f話閃閃爍爍的,眼里含著淚,我知道他很想讀書,但真的是沒辦法交學費。我向他保證,書繼續(xù)念,學費的事不要操心。
我向學校反映了他的情況,我希望學校能幫助他解決學費,學校答應解決一部分,剩下的我?guī)退涣恕5抑桓嬖V他學費是學校幫他免了。
這件事過去很多年,我早忘了。忽然有一天,這個學生來到我現(xiàn)在的學校,他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說起當年的事,他說:“老師,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恩情,在那個艱難的年代,你能那么做,在我心里真覺得了不起。你永遠是我的老師,我能力有限,但我的心里會永遠記得你的?!?br />
其實,這是每個老師都做過的事,也許所有老師跟我一樣,早就習慣了,但學生卻記得,永遠記得。
我有個學生已經(jīng)是某中學的校長了,有一天來看望我,他說:“老師,你記得嗎?當年你很認真地處罰過我。一天中午我在教室門口吃冰棍被你看到了,你讓我站在教室外面,把冰棍拿在手上,什么時候冰棍都化完了,才準進教室。你說完走了,我真的這么做了,那天我被太陽曬得滿頭大汗。但是,老師,我不怪你,我現(xiàn)在對學生要求也很嚴格,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br />
我笑了笑,對他說:“你看你不理解了吧,當初人們都太窮了,有多少學生能吃得起冰棍的?你們那時候才上初一,你吃著,多少人看著,很不雅?!?br />
學生聽后哈哈大笑,說:“老師,我真不知道這個原因,我一直以為不能在學校吃冰棍的?!?br />
做班主任最頭痛的是學生談戀愛。我不提倡學生談戀愛,但我也不粗暴地一棍子打死。我對學生說:“你們才十七八歲,正是談戀愛的好時節(jié),不會談戀愛,那是你情商太低,但是,你是學生,談戀愛要花費時間和精力,你能保證學習戀愛兩不誤嗎?”
大多數(shù)學生還是能理解的,但也有個別學生堅持要談,我讓他們保證每次考試必須有進步,我們互相寫下承諾書,慢慢地談戀愛的同學也不多了,盡管還有暗中進行的,也很小心。但是,一旦同學們走出校門,上了大學,參加了工作,我又會給他們當起了紅娘,因為我了解他們。
當然也有很多的遺憾。我有一個學生,在學校讀書期間就會打架,畢業(yè)后沒兩年,就因打群架傷到了人,被判有期徒刑十年。那次我遇到了他,他說出來以后,日子過得很不好,要是當年聽老師的話,又怎么能走到今天。是啊,這是我的無奈,也是教育的無奈。
為師三十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要讓我細細地訴說我的學生,那怎么也說不完。每逢教師節(jié)、春節(jié)等重大節(jié)日,都會收到很多學生的祝福,作為一個師者,我很滿足。
為師三十五年,我走下了三尺講臺。
時常在落日的余暉里,我細數(shù)著一個一個我曾教過的學生,他們無憂無慮的生活已離我越來越遠,想著那些純真稚嫩的張張笑臉,想著有趣的課堂,想著寬敞的校園,有說不出的懷念。那曾經(jīng)的天真無邪和懵懵懂懂,都已被歲月藏進了記憶深處,我常?;匚镀饋?,還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現(xiàn)在那美好的時光,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漸行漸遠了,我又有說不出的傷感……
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到我的學生,是我的學生,我才擁有了最美的年華。那曾經(jīng)的純真,那不懂裝懂的年輪,那美好時代留下的溫馨,令我魂牽夢繞。那一幕幕我們一起同行的時光,每一段回憶,都在我的生命里悄悄綻放出美麗的色彩,像那溫馨的康乃馨,芳香滿園,也像那陳年的老酒,醇厚醉人,豐富了我唯美的歲月,也溫柔了我旖旎的人生。
我已白發(fā)染頭,不再年輕?,F(xiàn)在任年華老去,又何嘗不是一份優(yōu)雅!時光改變了容顏,距離阻擋了我們相見。但每當憶起那些和學生一起走過的日子,心中依然溢滿溫暖,情意深遠。
牽掛無聲,歲月帶走了昨日的蔥蘢和繁華,也帶走了一些依依不舍的人和事。隨著時光的匆匆離去,過去和學生相處的一點一滴已成了如今記憶的味精,就像是一場美妙的夢境,那么美,讓人沉醉,也像是一首抒情詩,描繪著一路成長的喜怒哀樂,那歡聲笑語,仿佛還在耳畔,那么甜,那么溫馨。
我和我的學生一同走過三十五年的時間,現(xiàn)在我想洗去鉛華,撿拾時光深處的暖,用一顆善感的心,將那些溫暖與美好,安靜的收集,將一份份過往和曾經(jīng)沉淀在心底,裝幀成一幅幅清秀的潑墨山水,抬頭仰望,風輕云淡,低眸沉思,笑如春風。
我一直都認為,最美的風景不在終點,而在路上。看一些美麗風景,念一處陽光明媚,途徑一場場春暖花開,撿拾光陰的細碎,安放于歲月的記憶里。而這一切又繁華了我的流年故事……
為師三十五年,我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