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入故鄉(xiāng)(散文)
一入故鄉(xiāng)的神廟時,遠遠的就看見河水瘦了,瘦成一道閃電。
臨河的路面上,一列出喪迎飯的人群向著黃土地上的村莊深處緩緩走去。河水的上方,彎彎曲曲的田間小路上,只看見一條長長的白影漸漸消失殆盡。入故鄉(xiāng)的村口處,低矮稠密的窯墻下,幾個幼小的熟識盤腿坐在神廟不遠處的石碾上向我閃來絲絲縷縷的笑意。
“是候婷么。啥時候入故鄉(xiāng)的,這次回來能多住些日子不?”言畢,和我說話的人起身摸出他褲兜里的香煙遞到了我的眼前。
我歡笑著,搖了搖頭,朝著邊角略有點風化的石碾也坐了下去。
這個終年未歸的故鄉(xiāng),看起來還是如初的美好,神廟依舊矗立著,黃土地也依舊供養(yǎng)著這個小村莊里的人,略有點不同的是流經(jīng)村莊里的河流變得纖瘦了。
坐在石碾上,回首往昔,我開始嘗試著與年少時穿開襠褲一起成長起來的熟識再次談論那已經(jīng)消逝了的歲月。
我望著遠處的黃土大塬,心里依然感到親切。它的頭頂,夕陽銜山而落。漸漸地,映在路下方的河水里。轉瞬間,又形成了一條赤紅的閃電。瞭望整個村莊,就村口略微顯得有一絲氣息。群山萬壑之間,滿是一片片金黃。夾雜在黃土地上,像染成了金色。
寂靜長空,高亢悠長的嗩吶聲在村莊里盤旋著、回蕩著,一聲聲的聽起來很是凄涼。我知道,這聲音來自出喪的人家,并伴隨著時斷時續(xù)的哭喊聲。
入故鄉(xiāng)時,我并沒想到看到的會是這樣的一幕。本來想著趁著日落時分回到村莊的老窯,在院盡處好好看看彌漫在村莊里向天而起的炊煙。未至窯洞前,我想的是這樣的。等我爬至院落,經(jīng)年未歸,肯定是雜草叢生。待我在石碾上坐立許久,突然間,一陣陣難以抑制的思緒浮起心頭。循聲望去,出喪迎飯的隊伍再次已拐向土坡。
村莊里漸漸地升騰起了若隱若現(xiàn)的炊煙,縈繞在四周山巒圍傍下低洼的上空。
群山之中,習習秋風吹拂過蒼蒼茫茫的曠野,一大片金黃在黃土地上肆意地波動。東拉西扯隨意搭了幾句腔,我便轉身離去。人群中,依然有上了年紀的人還在打量著我是誰家的后生。
沿著迎飯的路,再淌過了河,土坡的最高處是我家老窯。些許年下來,土坡上走的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了。記得在我離開時,還有兩三家燈火在映照著土坡。其間,有一家是外來戶。想起這,我疾步馳去。
靈棚搭在河墻上,花圈紙扎擺設在其兩側。河流左右岸畔上的鄉(xiāng)鄰們忙里忙外過來一同幫襯著。
站在路上,我定定地望著。
秋風中,從樹梢枝頭飄落的枯葉劃過我的雙眸。
頃刻間,潸然淚下。
我想起父母在我入故鄉(xiāng)時囑咐我的事,要我替遠方的他們看望一下病危中的駝背老光棍。
此時此刻,我只能在他的靈前敬上一根清香,以示安慰。
攀上土坡,月初的新月緩緩托起。偌大的一圪塄上只剩下一盞明燈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爬坡的時候,一陣狗吠聲破空傳來。
輕壓腳步,薄薄的炊煙在朦朧的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
突然“吱”一聲,從門縫中閃射出一道亮光打在我的眼里。
“可是候艷?一聲嬌嫩甜美的聲音問道?!?br />
“呃。我上老窯?!?br />
“晚上你敢獨自睡?你不怕嗎?”
“怕甚?我若有所思的問她?!?br />
“你先進來,好些年沒見過你了。變得胖了不少。”
“聽我媽說你早早地就嫁去了陜北,還找了個好人家,你真的很幸福?!?br />
“離了。”她輕輕地說。
昏黃的燈下,她的祖父時斷時續(xù)地在炕頭抽著旱煙鍋子。殷紅的煙絲吐在地上,遠近不一。
“啥時候離的?光景不是過的很自在嗎?前段時間我還聽我媽說你們自駕去了西藏,穿越了可可西里無人區(qū)?!蔽艺玖⒃谒纳砼詥査?br />
“還能有啥?生不了娃。遭人家嫌棄了?!?br />
“沒去醫(yī)院看一下,現(xiàn)在這個根本不算個費勁的病?!?br />
“那也不想過了,沒了感情的婚姻是不幸的。我寧愿一個人過?!?br />
“你說的也是?!?br />
“晚飯就在這兒吃吧!不然你一個人怎么吃?!?br />
“行。我陪你祖父喝兩盅。”
她展顏一笑,說:“那你先坐炕頭,我去做飯?!?br />
此時我有點羞赧,臉瞬間熱燙了起來。
窯里沉靜了片刻。
“孩子,你倒是從我們這大山溝里走出去了。你瞧艷子還不是得回來?!彼娓篙p輕咳著對我言道。
半晌,艷子從窯過洞炕圪堎里鉆了出來說:“人家是學有所成,不像我荒廢了學業(yè),到頭來是一無所成?!?br />
透過昏暗的燈光我向她點了點頭。
“聽我祖父說駝背老光棍走的時候還說起了你,他還記得你呢?!?br />
我顫顫巍巍地在黑暗的遮蔽下應了一聲,“他這一生活的真是不容易,這下倒是解脫了?!?br />
一陣秋風吹過,村落里回蕩著空谷的回音。
連喝了幾盅酒。月開始明亮了起來。
“你當年追我怎么到后來就不追了?”艷子嬉笑著對我說。
“哪有。不過是對你有過好感。況且追你的人有很多,我根本不算什么?!?br />
她只手托腮,望著燈下的我說:“那你后悔不?!?br />
“不。你嫁的人比我更好?!毖援叄叶似鸨惺>埔谎霾弊用凸噙M了喉嚨里。
她抿嘴一笑,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上至老窯,輾轉難眠。我聽到為駝背老光棍送三更的人已經(jīng)走回了頭。
此時此刻,月色朦朧,故鄉(xiāng)已經(jīng)入睡。黑暗中,只有曠野在低吟淺唱。我知道,從明天起,故鄉(xiāng)又要多一個堆起的新墳。
——2020.9.12寧夏鹽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