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石柱村里的“野人”(小說)
一、雪夜敲門的“野人”
大雪紛飛的寒夜,狂風呼呼吹起。石柱村里許多根竹子、樹木被積雪壓斷了。村中那座十多米高的石柱千百萬年的狂風都沒有把它吹倒,它像巍巍石塔,像巨大的竹筍在寒風中聳立直向藍天。那座石柱傳說是登天石,有個修煉成仙的道人就是踩著這根石柱飛上了天的。這座石柱是村中的吉石,村民愛它是風水寶地象征,歷史歲月里小村育出了大名鼎鼎的文官武將......世世代代的村民生活在人杰地靈的村子里感到自豪。近年石柱下的蠻子洞里又有了一個“野人”,“野人”出現(xiàn)在風水寶地顯得極不和諧了。這個“野人”來自何方?石柱村里有了個“野人”,石柱村里真有了個“野人”?
那個“野人”在村里的破瓦窯里獨自住了幾年,瓦窯毀了后“野人”并沒有葬身瓦窯,也沒有逃往大山森林里,住進了村中高巖的蠻子洞里。人們又用大石頭把那蠻子洞堵了,那個“野人”沒有遠逃,又住在村中什么地方呢?
今晚石柱村里的人們,因懼怕寒冷吃了晚飯上床睡覺了。
村中那個代銷店里一對年過七十的老夫妻剛剛上床,忽然有敲門聲音。
“是誰,這么晚了敲門干什么?”老太婆問道。屋外沒有人回聲,接連響起敲門聲。老頭子說:“一定是那個‘野人’,他想進入店里。”
屋外有個恍動的身影,黑夜里難辯面目,這個身影就是長發(fā)齊肩的“野人”,由于寒冷彎著發(fā)抖的身子顯得矮小?!耙叭恕鼻昧艘粫洪T,見店里兩位老人不開門失望地離開。“野人”在雪地上發(fā)出陣陣咳嗽聲,向不遠處一座院子走去。院子里大黃狗在稻草窩里看見了“野人”,大聲叫起來。屋里有小兒哇哇的啼哭聲,“野人”去敲小兒哭聲的家門。
“是誰在敲門?”床上一個男子的聲音。
一個女人說:“是大風吹起門響,深夜誰會來敲門?”
男人說:“我們家的門木杠擋住,風吹起不會響的,估計是那個‘野人’來敲門了?!?br />
“是‘野人’來敲門了,別哭了。”女人向被窩里啼哭的小兒說道。哭聲立刻沒有了,也許啼哭的小兒怕“野人”進屋才止住了哭聲。
敲門的“野人”見屋里沒有人來開門,又失望地走開,傳出陣陣咳嗽聲?!耙叭恕庇秩デ昧硗庖患胰说拈T,這一家主人似乎早發(fā)現(xiàn)了“野人”會到來,早早把門打開,扔了一堆破爛棉絮在屋外門前,接著關了門?!耙叭恕鼻眠@家人的門時,屋里的人說:“門前爛棉絮送給你。”
“野人”撿起爛棉絮裹在身上防寒,來到一個墻角處坐了下來。墻角處雖然沒有寒風直吹,爛棉絮裹在身上照樣冷得發(fā)抖,“野人”又站起身來走出院子,來到牛欄邊稻草樹旁用手逮了一堆稻草。稻草鋪在牛欄外的屋檐下?!耙叭恕彼诘静萆?,爛棉絮蓋住身子。
“野人”在牛欄外睡了。欄里的牛倒臥在地上也睡覺了,沒有傳出一點聲音。老鼠在寒夜里也沒有出洞盜竊,一家老小藏在地洞里避寒睡覺。
呼呼,呼呼......寒風又吹起,“野人”把爛棉絮裹緊睡著了。“野人”也是人,也有漫長的人生旅程,讓睡夢重現(xiàn),重現(xiàn)那些逝去的歲月。
二、幸福之家的孩子
今天,石柱村汪家大院的孩子們在院壩里玩抬轎游戲。沒有轎子,短木梯就是轎子。坐轎子的大毛年齡大、個子也較大,他是孩子王。抬轎游戲常常坐轎的是大毛,誰也不會爭著坐轎。這群孩子穿得破破爛爛,衣服是哥哥穿幾年后弟弟穿,姐姐穿幾年后妹妹穿。孩子們穿的是媽媽做的布鞋,有的小伙伴寒冬臘月就這樣光著一雙腳崩崩跳跳。唯有汪強小伙伴穿著燈芯絨衣服,腳上穿的膠鞋。今天汪強就是要爭著坐轎,大毛把他從木梯上拉下來,汪強就是坐在上面不下來。大毛對伙伴們說:“強長大了會做大官?他做了官還記得我們窮伙伴們?”
那天汪家大院來了一位老人給孩子們算命。十多個孩子通過算命后比較,十來歲的汪強是升官發(fā)財命,說他長大了會端上“鐵飯碗”。汪強知道了自己的好命運,在孩子們面前顯得很高傲。他是護路工人的兒子,護路工人月月領幾十元的工資,農(nóng)民在田地里努力掙一年工分到年底也難見到幾十元錢,有的家庭還欠下生產(chǎn)隊里一筆債。
汪強坐在木梯上尷尬,大毛示意伙伴們散開。汪強坐在木梯上沒有抬轎人,只好站起身來走開。強走開了,抬轎游戲又在進行,眾伙伴們抬轎,坐轎人是得意洋洋的大毛。
汪強回到家,心想算命先生說長大了自己會做大官,伙伴們還不給我抬轎,大毛穿得破破爛爛坐轎子。強要把大毛從轎上拉下來,他要坐轎,要小伙伴們給他抬轎。用什么辦法小伙伴們才會給自己抬轎呢?
突然,院子里的狗叫有陌生人進院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牽著一個幾歲的孩子,進來的是強的爸爸。
強的爸爸帶來了客人,強的媽媽見了那個女人和孩子笑臉相迎。這個女人的兒子叫田,還在兩年前田就拜強的父母為干爸干媽。強的爸爸帶回一大包糖果,強和田弟包里揣著糖果到院壩里去玩了。
“來呀!我給你們吃糖!”強自己吃著糖,又叫玩抬轎游戲的伙伴們來吃糖,伙伴們聽見強叫大家吃糖,再也不玩抬轎游戲了。伙伴們圍著強,強給伙伴們一人一顆糖,唯獨不分給大毛。大毛叫大家走開,伙伴們有了糖吃再也不聽大毛的使喚了?;锇閭儼涯穷w糖果放進嘴里吃起來好高興,巴不得強再給一顆糖吃。那些伙伴們一年難吃到一顆糖,家中喂的母雞下蛋賣了買火柴、鹽巴,哪有錢買糖果吃?即使有點錢計劃供應要票證才能買到手。
小伙伴們望著強又想吃糖,強又給小伙伴們發(fā)糖了。強終于坐上轎了,今天成了孩子王。
玩夠了,強和田弟回到家里。干親也是親,串門正常事,互相幫助,有緣才會成干親關系。強叫那女人干嬸,干弟就叫弟弟。那個干嬸也是勤快人,來到強的家?guī)椭鹬箫?。吃了飯,兩個女人還一同到河邊洗衣服。
強和干弟真像一對親兄弟。野外玩耍中幾個中年男女叫住強問道:“你爸爸帶回那個女人是誰呀?”
強說:“是我的干嬸?!?br />
幾人異口同聲說:“你爸爸又給你娶了一個新媽媽?!?br />
強聽了這莫明其妙的話拉著小弟罵了幾聲跑開了。
三、被人搶了“鐵飯碗”
今天強的妻子邱雪在灶邊煮飯。她穿著格子花衣服,一對麻花辮子掛在胸前,那張方方正正的臉盤沒有學生時代那么白嫩了,烈日照曬、風吹雨打少婦的白凈笑臉變黃了?!拔壹业谋硎?.....”她在灶前切菜聲中唱起現(xiàn)代京劇。喜歡歌唱,成了她多年里改變不了的習慣。屋中,還不足五歲的孩子都在用掃把掃地,向媽媽提出勞動報酬:“媽媽,我掃了地要吃餅干?!?br />
邱雪看著幼小兒子可愛的臉蛋微笑了。兒子是她和丈夫的寶貝,她和他的丈夫是同學,后來成了一對夫妻。
同學,同在一所學校讀書,一間教室里共同學習的同學。那個寒冷的冬日一天,強背著書包穿著毛領大衣進了初中學校大門。穿上毛領大衣,使強顯得高貴、英俊,一個又一個穿補疤衣服的同學們羨慕他能穿上這樣的毛領大衣。班上的許多女同學都在打聽強的家庭背景了,得知強的父親是個工人,工人的兒子生在農(nóng)村會跳出農(nóng)門,接班成為一個拿月薪的工人。女同學邱雪方正臉盤上一雙美麗的明亮大眼睛,似乎能看透藍天白云,她看見這個穿毛領大衣的同學,她那雙大眼睛也把這位白馬王子看得透透切切了吧!工人的兒子升學優(yōu)先、參軍優(yōu)先,就是沒有推薦上大學,沒有穿上扛搶的軍服,他爸爸退休了他會接父親工人的班......邱雪總是設法和這個工人的兒子接近,總是把好吃的零食塞給這位工人的兒子吃。
強和邱雪戀愛了。他們初中畢業(yè)就回到了農(nóng)村,到了結婚年齡他們結婚了,婚后一年里他們肓出了一個可愛的兒子。邱雪這位少婦在生產(chǎn)隊里挑抬如一個男子漢,撩衣扎褲下田插秧打谷。在田坎邊、在坡地上、在挑公糧的途中,有了這位少婦就能聽到她哈哈的笑聲,聽到她優(yōu)美的歌聲,她還成了村里青年業(yè)余宣傳演員。人人豎起大拇指贊美邱雪。強有了美麗、能干的妻子,他的嘴上都沒有微笑,沒有感到幸福,他這個青年農(nóng)民在等待幸福日子到來,他要接工人父親的班,成為一個拿月薪的工人,如今還是一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強參加集體勞動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在家里邱雪把飯菜煮好還要親手端在丈夫的手上。
強今天進屋就大聲吼道:“別唱了!別唱了!這下完了!”
妻子看著像死人臉色的丈夫止住歌聲問道:“什么事?完了?”
強向妻子嗚嗚哭泣中講出了真情。原來強的父親花言巧語哄騙農(nóng)民妻子,幾年前就辦了離婚手續(xù),強的母親感到離婚是丟臉的事,所以離婚之事就連自已的兒子就沒有講起。強的父親和那個女人商量,那個女人又和那個老實男人離了婚,他們是合法夫妻了。
強用腳跺地。他想起自己和干弟像一對親兄弟,兩家人密切往來。干嬸只是偶爾到強的家來作客,她常常到強爸爸工作的地方去,強的爸爸還到干嬸家去作客。強也隨同爸爸到過干嬸家許多次。年復一年,強和那個干弟就像親兄弟一樣多年里多少次同桌吃飯,一同上山撿柴,一同到煤窯處擔煤,一同到露天壩去看電影......
強在爸爸工作的地方個別叔叔笑著對強說:“你爸爸又給你娶了一位新媽媽?!?br />
強已經(jīng)是十多歲的孩子了,他聽了也皺眉思考起來,難道說這位干嬸......一個有丈夫的農(nóng)村女人總是在父親面前恍動,這個女人除了年齡比自己母親小幾歲,她的臉面也比自己的母親美不了幾份。她是有夫之婦呀!就算父親和那女人背地里......也是玩玩吧?這個女人這一生不會和父親成為夫妻的......
昔日的干弟真正成了強的弟弟,這個弟弟搶了哥哥的“鐵飯碗”呀!強握緊拳頭對妻子說,“今天我向你和兒子道別了,我要去找他們拼命?!?br />
妻子聽了這樣的話不知所措,她求丈夫冷靜。強那里聽得進去,掙脫妻子的手向外跑去。
四、村里有了個“野人”
石柱村石柱巖下古老的幾處蠻子洞,高寬都不足兩米,中等身材男人進洞里都要彎腰低頭,洞深不足三米,不知是多少年前蠻子開鑿的洞穴,爬巖藤一掛在洞口上,蜘蛛網(wǎng)一層又一層,洞里不知是誰扔了幾塊破壇碴、爛玻璃瓶,沒有留下有價值的文物。那些蠻子洞里沒有看見蠻子的身影和遺骨。蠻子,長得像什么模樣的蠻子?蠻子就是周身長著長毛的野人嗎?
如今這一處蠻子洞又住進了一個“野人”。這個野人四十余歲,長發(fā)齊肩,滿臉滿嘴長胡須。他身上并沒有長著長毛,大熱天穿條爛褲子,漆黑的上身就裸著。冬天他穿破爛棉衣。這處蠻子洞是反修備戰(zhàn)擴建的,高個子人進洞不會碰頭,洞深也有十來米。洞里幾塊石頭上放著一塊生滿銹的小鐵碗,旁邊有幾個常常沒有洗干凈的碗和酒瓶、鹽瓶。洞中鋪了點稻草,稻草上放上爛竹席,那床被子是鄉(xiāng)民政干部送來的,花被子多年里從未洗一次,胡亂地堆在竹席上,編織袋里是幾件舊衣服吧?好心人送的糧米也在里面吧?塞滿東西的編織袋成了他睡覺的枕頭。這個“野人”就是當年的帥小伙汪強,他住進這個洞穴已經(jīng)好幾年了。他在洞里常??人杂谢芈?,蝙蝠們和他混熟了,成了他的朋友。蛇和千腳蟲常到洞里來,黑夜里爬到他睡覺的身上,使他多少次突然感到冰涼而驚醒,毒蛇和毒蟲都把他當朋友,沒有在他身上注入毒液。
洞穴里的“野人”,獨自一人在洞里睡覺,在洞里咬食紅苕、野果,在洞里獨自飲酒、抽煙......日出日落,年復一年,都是他獨自一人身影。他那位能歌善舞的美麗妻子呢?他的寶貝兒子呢?他的那個與同學相愛組成的家呢?
那年那月那個陽光燦爛的春日,布谷鳥在石柱村里聲聲催人:快播種,快施肥,快除草......農(nóng)夫要把莊稼種好,一年莊稼兩年吃飯呀!田地里撩衣扎褲的農(nóng)民們在忙碌著,有人在田里駕牛犁田,有人在揮鋤挖地,有人在擔糞在路上奔跑如飛......
邱雪也在擔糞給她家的玉米苗施肥,穿在身上的花格子衣服還是幾年前的嫁衣,如今已經(jīng)補了好幾個疤了。她的長發(fā)剪成了短發(fā)。這幾年里她的歌聲沒了,臉上不見了笑容,她見了人也變得少言語了。她要把這個家撐起,自己是孩子的母親,要好好地把幼小兒子養(yǎng)大成人。自己是丈夫的妻子,丈夫脾氣變得暴躁是有原因的,丈夫成了酒鬼是有原因的,她恨自己沒有把丈夫的心溫暖,沒有使丈夫解除心中的恨。當工人那條幸福路斷了,難道說就沒有幸福路可走了,人生的幸福道路還有千萬條可以通達。
他們家那份田地里幾乎是邱雪一人的勞動身影,強很少到田地里勞動,脾氣變得更暴躁,常常喝醉酒怒罵、毆打妻子。丈夫的墜落妻子理解,身上常常被喝醉的強打得傷痕累累,她多少次忍痛,多少次默默地抹干眼淚。
她左手腕上的疤痕,她回答別人說是砍柴刀劃傷的。那疤痕是丈夫留下傷痕。那一天他們家中斷糧了,她見丈夫睡在床上,餓得哭喊的兒子心如刀割,她又去院里人家借回了白米。強見妻子借來了白米,起床對妻子說:“餓死不向他們借一粒米,討口叫化不向他們乞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