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七月份，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考生的我們畢業(yè)了。走出了師專校門，又走進了中學校門，學中文的我，就成了一名語文教師。
　　 那一段只有六年的時光卻是我最難忘的。
　　
　　 一、報到
　　 暑期的學前周，區(qū)教育局開會宣布了我們各自報到的學校。第二天和我一起分配到路南中學的物理專業(yè)的文征，一早騎著大金鹿自行車，載著我去學校報到。
　　 學校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有接收到正式畢業(yè)生來校任教了，所以還是很期待，很熱情的。召開全體教師大會，以示歡迎。然后，學校又派出專車——校辦鑄造廠送件運鐵的膠輪馬車給我取行李等。那時市里馬車運輸很正常，但是騾馬必須掛糞兜，否者會罰款，就像現(xiàn)在開車違章一樣。趕車的林師傅大個兒，說話語速不快，愛喝酒，但人很熱心。一路上和我說些家常話，一邊給我介紹些學校的情況，一邊不時打著響鞭——就是鞭子空打，也是一種習慣。老師傅都愛惜牲口，很少用鞭子招呼到騾馬的身上。馬蹄有節(jié)奏地在柏油路上發(fā)出清脆的踏、踏、踏聲，聽起來倒也悅耳，坐在車上的我，隨著一起一伏地顫動，覺得很舒服，竟然沒有些許尷尬。就像現(xiàn)在開著一輛中檔車跑在街市馬路上的感覺。
　　 路不是很遠，也就三四公里的樣子，因為畢業(yè)分配大體去向確定后，我就把行李等寄放在較近的同學家。東西也不多，一套被褥、一個裝衣服的黃色旅行兜、一個裝書的木箱。這個木箱還是我接到錄取通知書時，父親找熟人從大隊的果樹專業(yè)隊要的一捆做蘋果包裝箱板子，我的一個要好同學恩利——手藝很業(yè)余的一個二八月木匠花了半天功夫做的。它裝著的是我讀過和還沒讀完的書，更有父親深深的厚愛和殷切的希望，也深寄同學的友情。盡管材料不是很好，邊角也很不規(guī)整，每塊板子顏色深淺不同，也沒刷油子。但我一直在用，精心地用著，結(jié)婚后有了書櫥，也在用，把書櫥裝不下的那些書，把我寫下的第一本教案、班主任手冊等裝在里面覺得安心。直到后來搬家上樓，伴隨我十多年的箱子木板已經(jīng)朽到禁不住搬動，散碎了。放棄后，竟悵然若失，心里萌生一種難以割舍的無奈。
　　
　　 二、搭伙
　　 膠輪專車拉來我的全部家當，就算正式報到并成為路南中學的一名教師了。當晚安排我和老宋住在一起，那是一個有炕的辦公室。老宋是學校的臨時工，家住農(nóng)村，50多歲獨身，雖然有些駝背，一只眼睛失明，但體質(zhì)還好，人也挺熱情。白天負責打鈴、生爐子，給每個辦公室燒開水，還要往蒸飯盒大鍋旁的水缸里挑水，供200多學生、教職工淘米、蒸飯；晚上還要負責打更，鎖大門和開大門。由于老宋名字的兩個字和校長相同，大家說校長白天說算，你晚上說算，你也是校長。叫他宋校長時，他哈哈一笑，感覺還很受用。
　　 當晚，老宋做的大米飯，茄子燉土豆，倒有一種在家吃飯的感覺。飯后，我開始在校區(qū)慢慢轉(zhuǎn)悠，熟悉我即將開始工作生活的環(huán)境。學校在市區(qū)的東部一條南北走向運鹽的小火車道東側(cè)，在砂石路的北面三棟房舍?？柯返牡谝粭澼^簡易，石棉瓦尖房，門洞東西各六間，西面是校辦鑄造廠，東面六間是倉庫，最初也做過教室。院里西側(cè)有一臺高約五六米的化鐵爐，堆放著劈完的可以往爐里投放的鐵塊和散亂堆放的各種形狀的廢鐵。第二棟是平房，民宅那種，門洞兩邊各四間，東頭兩間是教室。我的第一堂課就是在那里上的。其余就是所有教職人員的辦公室，教師們每天就是在叮叮當當?shù)拇箦N劈鐵和每周一至兩次的化鐵高爐吹風機嗚嗚的聲響里，蒸飯大鍋的吹風機聲、煤煙熱氣中備課、批改、教研。
　　 穿過門洞向北有近百米的甬道通向?qū)W校的主建筑——約三十多間的瓦房，大門的東側(cè)有五個教室，西面有兩個教室和一個大禮堂。甬道東側(cè)是一個不是很大的操場，后來操場改到了教室的后面就寬敞多了，只是雨天難以下腳；甬道西側(cè)的菜園子倒是郁郁蔥蔥，各種蔬菜俱全。
　　 隔著砂石路南面有兩幢瓦房，也算南校區(qū)。靠路邊的那幢有會計室、木型房、曬圖室、倉庫、水房、飼養(yǎng)員室等，挨著房子東側(cè)是馬舍；另一幢住十來戶著已婚的教職工家屬?？粗褚粋€工廠、農(nóng)場、學校？沒法定義。和我想象中的學校相去甚遠，感覺還沒有我在老家讀書的中學校舍整齊。好生失落，偌大的學校沒有獨身宿舍，沒有食堂。我就成了獨身住宿第一人，和老宋搭伙。
　　
　　 三、上課
　　 新學期開始了，我任初一兩個班語文課和一年二班的班主任。我的班級有42名學生，19名男生，23名女生，其中有2名男復課生。課桌、講桌都是用竹匹子骨架苦土雙人桌，配長條雙人木凳。我的第一節(jié)課，也是學生們初中的第一課，更是我人生難忘的第一課，是在我們班上的：毛澤東詞《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在簡要介毛澤東及柳亞子并把柳亞子的原詞背著朗誦后，讓同學們打開課文，我聲情并茂地背誦給學生?？吹綄W生們鴉雀無聲，全神貫注的樣子，猶如在看精彩的演出，更給了我無聲和巨大的鼓舞。也就是從這第一課開始，在以后的教學中凡是詩詞、包括絕大部分文言文，我都背誦下來，課堂上背誦給學生們講。就這樣，學生們的背誦也一發(fā)而不可收，就連背誦的語調(diào)、節(jié)奏也在模仿我。不過講課時，偶爾有遼南鄉(xiāng)音流露也會被學生模仿，也正是這樣使我養(yǎng)成了凡是咬不準音的字，必須查字典，以標準音表達。
　　 為了提高學生的寫作能力，我要求學生每周寫三篇日記，可以寫觀察日記，也可以些體會日記。雙周收閱一次。單周一篇小作文（300至400字），雙周一篇大作文（500至800字）。每次布置完題目，我都把自己寫好的范文讀給學生，作為參考。另外作文內(nèi)容我盡量選擇貼近學生生活，比如：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笑了、一次勞動（活動）；難忘的（高興的、感動的、討厭的）一件事。讓學生寫身邊的、熟悉的人和事，既有寫頭兒，又容易寫好。每次作文講評，我會選擇好中差三類典型文章，讓學生本人讀，大家評好在哪，差在哪。然后再總結(jié)。學生果然提高很快。
　　 我還利用業(yè)余時間把初中一至六冊語文課本里的成語、生詞分別整理成冊，并能全部背著講解出來。以至于獲得了“詞源”的雅號。
　　 在寫教案時，我除了有重點、難點、關(guān)鍵和課堂教學內(nèi)容設計外，每課時后面都留出一頁空白，作為課后小結(jié)，肯定成功之處，找出不足，分析原因確定如何改進。我覺得作為一個教育戰(zhàn)線的新兵，除了“吃透兩頭”、向老教師學習外，更要在教學實踐中，不斷探索，及時總結(jié)，才會更快提高。
　　 對于學習成績不好的學生，經(jīng)常利用自習課或放學后給予補課；每天我都在學生之前到校，自習課我一直都在班里批備和輔導。學生學習積極性高，學習氛圍濃，學習成績好。一學期過后，我們班不僅學習，所有方面都超過了老教師帶的另一班。另一班的班主任愛人是校長，去了援藏支教，分班時就把小升初學生成績排名按1、3、5……，2、4、6……單數(shù)分她班，雙數(shù)分我班，后來知道這種分法是不合理的。讀過田忌賽馬故事的人都明白。且不計較是否故意，還是考驗我，事實是我的班級、我的學生很優(yōu)秀。
　　 我們教的那一屆考高中人數(shù)創(chuàng)造了本校最高紀錄。仁生同學還考出來全區(qū)第一名的好成績?？上噬赣H有病常年臥床，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只有父親一人工作養(yǎng)活一家人。困難的家境無奈選擇了讀中師以便早日工作養(yǎng)家。每次放假都來看我，那次特別高興的和我說：“老師，我們班主任聽教語文的老師反映我漢語語法好，竟我?guī)退麖土暅蕚涓呖肌＿@都是老師你教得好，別人都很羨慕?！币缬谘员淼男〉靡?，分明是表揚與自我表揚相結(jié)合。
　　 那時的高中錄取率僅在百分之十左右，比現(xiàn)在考大學難多了?？忌细咧械耐瑢W都考上了大學，畢業(yè)有的做了高中、初中老師，還有的成了公務員；沒考上高中的都分別成了區(qū)、鎮(zhèn)干部，也有村干部和企業(yè)家、種養(yǎng)專業(yè)戶，都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和幸福的家庭。
　　
　　 四、班任
　　 當班主任對于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我也讀過書，知道學生喜歡怎樣的班主任；陌生是因為，班主任的工作不只是在課堂上、在學校，更主要的是在課后去深入了解每個學生的家庭環(huán)境。比如我們班的42名學生，也挺復雜。有的家在郊區(qū)，有的在市內(nèi)，有的是外地鹽工的家屬，家長對孩子學習的理解、態(tài)度也有很大差異。有的望子成龍，有的指望讀完中學畢業(yè)接班就業(yè)，還有的希望老師看住孩子不出事就行，當然有的學生學習很好，因為家庭困難卻讓孩子輟學持家。
　　 針對這些，我像備課一樣一個一個去研究，一次一次去家訪，一個一個攻克。晚飯后、星期天、假日里，不論雨雪寒暑，我用雙腿走遍每家，了解每一個家庭的狀況，盡自己的能力給予幫助。應為我知道讀書不易，我們家也是農(nóng)村，六個孩子只有我讀完了九年，因家庭困難其他都中途輟學了，我還一直享受免學費，讀師范也是享受助學金。只想全力讓孩子們不輟學，努力讓我的學生學到更多的知識。雖然深諳傳道、授業(yè)解惑是老師的天職，還沒有蠟炬成灰的高尚。
　　 特別是叫偉的學生，學習不好，還很調(diào)皮，到我班時，已經(jīng)是讀第三個初一了，還有兩個是第二次讀初一。家訪時他們的家長說：“老師，你放心，咱家孩子我們清楚，學習不好不賴學校，也不賴老師，只要你給我們看住，不上社會上惹事，就行。不聽話，只要不打殘就沒事?！奔议L的態(tài)度令我意外和無奈。當然，我的耐心和熱心還是讓我的學生從初一到初三一個都沒少。
　　 一次我外出學習期間，學校舉行廣播體操比賽，竟然獲得第一名。我很意外，借機利用主題班會，讓同學們談感想，在發(fā)言積極中，強化了集體主義思想。后來的歌詠比賽，籃球賽，運動會、聯(lián)歡會等。我都讓學生自己組織，我只是給些意見建議，不僅班干部積極性高，同學們也都團結(jié)一心，每次都取得好成績，流動紅旗，幾乎在我們班永駐。其他班級老師問我：你和學生說話很溫和，為什么學生就聽？我說就兩個字：信任。
　　 初三的時候?qū)W生晚上到學校學習，我每天和值班老師一起在班級輔導，把從同學學校弄來的復習題、模擬題和我自己出的題用鋼板蠟紙刻寫，然后用油印機印在16開的白紙上，發(fā)給學生。那時這些是不額外向?qū)W生收費的，補課也全是義務。由于刻鋼板需要很用力中指和拇指都磨出了繭子。記得一天放學雨風打旋兒，雨擰勁兒，路遠沒帶雨具的幾個同學就放棄了回家吃飯的念頭，到班里看到孩子們無助又無奈的樣子，我就把他們領(lǐng)到家，正準備做飯的愛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管飯。雖然已經(jīng)習慣了，可一下子帶回來二男四女六還是頭一次。我說下面條吧，愛人把僅有的不到三把掛面找出來都下了，然后打了個雞蛋鹵。這些孩子們一人一大碗，吃完后就不想再吃了。我說你們都吃吧，面條不禁餓，再說也我們不太愛吃面條。愛人把盆里剩的面條給孩子們分到碗里。殲滅戰(zhàn)就完成了。其實，那時候我愛人還沒轉(zhuǎn)正，三口人只有我一個人每月35斤定量的商品糧，細糧就十多斤，買糧時掛面也很難遇到。
　　 我愛我的學生們，他們信任我，也喜歡我。我?guī)麄兊匠跞臅r候，回老家結(jié)婚，回來時學生們早早就幫我擦亮了玻璃，打掃衛(wèi)生，像自己家辦喜事一樣高興。
　　 屈指算來他們已經(jīng)畢業(yè)40年了，可我的學生們每年都到我家來拜年、聚會，匯報工作生活情況。有些處對象首先讓我看，給出意見，就連學生婚姻出現(xiàn)問題，家長也會找我去幫著處理。學生家的婚喪嫁娶，生孩子辦酒席，學生的孩子結(jié)婚等都找我去當義務主持，幾十年了，這個差事始終沒有卸任，我也樂此不疲。我們的師生深情，也令很多人羨慕不已。去年九月九，老伴沒在家，學生請吃飯，還特意買了年糕，我也很感動。
　　 學校的文藝匯演有我的歌聲，被譽為學校的蔣大為，學校運動會教工組一二百米第一名非我莫屬，籃球排球主力隊員……后來我又兼學校的工會主席、團總支書記。組織看電影、搞文體活動、走訪幫助困難教職工，年節(jié)走訪優(yōu)秀教師和退休教師，假日義務勞動，理發(fā)打掃衛(wèi)生，搞福利等，得到了全校教職工的支持，我的四寸彩照被鑲進了區(qū)工會之友的玻璃櫥窗里。團的工作上，記得一次十元錢的經(jīng)費買了三種日記本和六張獎狀紙，就主辦了一場全?；@球賽，并且搞得熱火朝天。各項工作多次在全區(qū)受到表獎。我的“克服成績好同學的弱點與調(diào)動成績差同學的積極因素，樹立共同進步的團隊精神”論文不僅在全學校師生大會上進行了經(jīng)驗介紹，還在全區(qū)教師大會上進行了經(jīng)驗介紹。
　　 六年的教學生涯，雖然只是人生一瞬，可那段教書育人，傳道受業(yè)解惑的生活卻是我最難忘的。工資不高，工作熱情很高；人不成熟，我和我的學生們卻很純潔；生活不算富裕，卻感覺很幸福。我愛人是英語教師，也帶班，也教畢業(yè)班。我們的兒子送學校托兒所，中午我們也蒸盒飯吃。一家人簡簡單單，卻也其樂融融。
　　 被調(diào)離學校后先后調(diào)動六過個單位，退休以后，那些曾經(jīng)工作過單位的人和事都已經(jīng)慢慢淡出了記憶，只有當老師的那段時光愈加清晰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