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老婆從五道爺街打醋回來就不對了，七十多歲的人了，披頭散發(fā)，在院子里又哭又鬧。
　　 賣醋的是鄰村的一個老頭，趕著一輛爛驢車，車上擺著一個醋壺子，還有幾箱日用品。
　　 山村里的人都喜歡看熱鬧，尤其這大冬天莊稼人歇身的時候，不一會兒，胡三家石頭墻上就壘起一顆顆好奇的腦袋。院子里有幾棵棗樹，光禿禿的枝丫上落著幾只紅嘴的烏鴉，肆無忌憚地啄食著干癟的紅棗。胡三老婆四處張望，透著像烏鴉一樣邪性的目光，石墻上的人跟她對看一眼，全身冰涼，如冬風鉆進了脖領。
　　 這時，西房里“啪”地一聲響，傳出了胡三兒媳婦翠英的怒罵聲，“看你狗日的一身土，臟了我的炕單，躲，往哪躲？”“啪”又是一笤帚疙瘩，接著就是“哇哇”的哭聲。趴在石墻上的人都曉得翠英又蹂躪花兒了?；▋菏莻€可憐的孩子，早兩年她娘騎驢到城里趕集，誰知草叢里突然飛起來的野雞把驢驚脫了，她娘就被摔到懸崖下。剛過了頭周年，花兒爹就給她娶了個后娘，那就是翠英。這翠英剛開始對花兒還不錯，自從她生了娃以后，就看見花兒處處不順眼。俗話說，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花兒噩夢般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胡三老婆顯然也聽見了西房的動靜，空洞的兩眼突然放光，幾步跨上了青石臺階，這哪像個顫顫巍巍的老婆婆。更令人驚訝的是，一向?qū)Υ溆⑽ㄎㄖZ諾的胡三老婆，進門拽住翠英的頭發(fā)就撕臉，翠英猝不及防，臉上被劃得一道一道的，要推開年邁的婆婆，卻怎么都掙不脫，尤其是婆婆帶有殺氣的眼色，把這個平常囂張慣了的潑婦嚇壞了，手里的笤帚疙瘩跌到了地上。
　　 花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在墻角里，小聲抽泣，一身破爛的衣服勉強遮身?？吹交▋?，胡三老婆的滿臉殺氣頓然消失，一臉的慈祥和愛憐，一把就把花兒拉在懷中，剛說了句，俺孩子在人家后娘手里可多受罪了？就泣不成聲，抱頭痛哭起來?；▋簢樀么舐暱蘖似饋?，但奶奶緊緊拉著她的手卻始終不肯松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膽大的擠進來看熱鬧的人就說：“花兒，估計是你奶奶跟上鬼了，不過你不用怕，跟上的可能是你娘，你央求央求你娘讓她走吧，要不時間長了你奶奶吃不住?！?br />　　 翠英一聽，轉(zhuǎn)身要走。胡三老婆厲聲喝道：“往哪走？你給我跪下！”
　　 翠英不理會，就是要出去。眾人攔住了，說：“她既然回來，肯定有怨念。她要找上了你，你是跑不脫的。再說，死者為大，她叫你跪下你就跪下吧。她肯定是對花兒不放心，你就跟她好好說道說道。”翠英怕了，“撲通”跪下，不敢抬頭。
　　 就聽胡三老婆說：“一大早坐著賣醋老漢的車趕路，還餓著肚子呢?！憋垥r早過，火灶已封，翠英就把家里的一碗剩飯端來應急，胡三老婆端起碗，聞了聞，勃然大怒，把好好的一個碗咬出一個豁口?！澳忝刻炀褪墙o我花兒吃剩飯，是不是？”翠英嚇得不敢吱聲，只好又捅開火，做了一碗熱騰騰的揪片湯面端了過來。你說怪不怪，胡三老婆那么小的胃口，她硬是不吹不晾，一口氣吃了個精光。
　　 都說鬼怕磨刀，有人拿過明晃晃的菜刀來，也有人把火柱燒紅了提過來。胡三老婆火了，“滾的遠遠點，別拿這些東西嚇唬我，我就是想跟花兒待一會兒。”就有人想起，她活著的時候最怕的就是愣三，把愣三遺像拿來說不定管用。
　　 “你們把這惡鬼拿來干啥？他活著欺負我，死了也常找我的麻煩，他在我后邊跟著呢?！边@句話，沒把拿遺像的人嚇個半死，屋子里的溫度剎那間降下來，一個個毛骨悚然。翠英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你飯也吃了，花兒也見了，也跟翠英說清楚了，你就早點走吧，看把花兒嚇的。”她說：“我家花兒不害怕，好不容易見到親娘。你們不要趕我走，我回來一趟不容易，你們讓我和花兒多呆一會?！彼龘е▋河H昵地說了不少話，直到在大家地一再催促下，才很不情愿地慢慢起身向外走去，人們后邊推著前邊拉著，送出門外，她還站住回頭看著翠英。人們就催促，“翠英，你就表個態(tài)吧，你婆婆時間長了受不了?！敝钡酱溆辛艘斢H閨女對花兒以后，胡三老婆這才往村外走去，還不忘回頭叫一聲，“愣三，你也走吧！”棗枝上的烏鴉發(fā)出難聽的叫聲，向村外飛去。也不知道是寒風凜冽，還是太陽躲在了云后，冷颼颼的。
　　 這時，就見胡三老婆向前摔了一跤，大家攙扶起來，拍打著衣服上的灰土，她詫異地問大家：“我怎么在這里？”大家七嘴八舌說起剛才發(fā)生的事，她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茫然不知。
　　 太陽從云后鉆出來了，賣醋的驢車的影子拖到了崖壁上。棗樹下，翠英把花兒緊緊地抱在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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