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家族遺傳病史，兄妹三個中只有妹妹沒有被遺傳。而且在幾年前，我的兄長因為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而自殺了，但我堅持活下來了?！?br />　　 這句話，是我高三時期的心理輔導老師說的。他在這堂心理輔導課上講述了自己生病的經(jīng)歷和減肥的經(jīng)過。迄今為止，我依舊沒明白是什么病會折磨著一個家庭，但當時老師講述時，他身上那種溫暖治愈的情緒一直讓我印象深刻，即使已經(jīng)過去四年，那些話，我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他講述兄長去世時，他也曾想要自殺，隨著兄長一起擺脫痛苦。但是他說：“每次我想自殺的時候，妻子在旁邊也不勸我，只是微笑著彎腰幫我修剪指甲，然后擦洗身體，日復一日?！蔽蚁?，也許是那些笑容治愈著他，總之最后他堅持下來了，并且經(jīng)過治療后，他經(jīng)常健身跑步、少食多餐，把身上堆積的肥肉都運動沒了，看起來精神飽滿，也可以當?shù)糜駱渑R風。
　　 生病前，他是名校的政治老師，生病后請假了，但是在病好以后，他來我們學校兼職心理輔導。高三學子跳樓自殺的新聞不勝枚舉，我想著，大抵也是這些消息的影響，學校才會花重金聘請他來當我們的心理輔導老師。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位老師有著他獨特的魅力，每一次課堂都開心而平和。
　　 是啊，每次遇到班上的同學時，他都是面帶微笑、輕言細語的，我們壓根沒想過他曾有那么悲痛的過往。但是當某一天他站在講臺上，和我們分享著他的故事時，曾經(jīng)這些悲痛的情緒被他一一收斂，傳遞給學生的是他身上那種向生的、溫暖的力量，治愈著學生們的心靈。講完故事后，他輕聲地唱一首李健的《貝加爾湖畔》，寧靜平和的氣息通過歌聲傳遞著、感染著所有人，也治愈著他面前這么多顆浮躁的心。
　　 那是一種想要把我們都治愈的力量，雖然不濃，但一定安然。
　　
　　 二
　　 我的兄長做工時不小心從樓上摔下，導致腰椎斷裂，被定上十幾顆鋼針。那時候，距離我高考還有三個月。
　　 兄長在做完手術(shù)一個星期后，家里人才在周五晚上打電話告知我這個消息，聽完電話后，我不知所措，跑出教室，躲在走廊一角偷偷啜泣，學校當時出不去，也不知道兄長是何情況，只有哭才能讓我覺得好受一些。下課后，他經(jīng)過走廊，用力握緊我的手，說要傳遞給我力量。他的手寬大溫暖，告訴我：“星光不負趕路人，時光不負有心人，你一定要堅持下去，最后的決戰(zhàn)日，只有更加努力，才能對得起你現(xiàn)下的付出?！?br />　　 我想，這位心理輔導老師肯定以為我沒出息，是因為快要高考壓力大才會哭，真相自然不必去告訴他，因為我想要的方向，他已經(jīng)給我指明了。一掌相握的力量，不需要言語，卻終能給人以力量。
　　 有那么一天，聽說學校要把他調(diào)走時，班上同學一起寫了請愿書給領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這個時候，明明不團結(jié)的一個班集體，全體一百零一名同學都在這件事里齊心協(xié)力挽留了他。大抵他的分享，終究是影響著那些想要輕生或者放棄的同學吧！所以突然一下子所有人團結(jié)起來，沒有任何話語的情況下，把請愿書寫了，向校領導傳遞著我們的訴求。請愿結(jié)果下來后，他來到教室，說著感謝的話語，但我沒去細聽，我走神了，內(nèi)心暗自高興他能夠留下來陪著我們一直到高考。
　　 也許，沒有他的到來，很多同學都不能撐到高考。就是這樣一名普通的老師，帶著他那不平凡的經(jīng)歷和治愈人心的微笑，讓我們堅信著一定能上大學，也一定能邁過那些難關，走向光明。
　　
　　 三
　　 我們這一屆學生畢業(yè)以后，他沒有再在學校任職。
　　 我回想起他時，已經(jīng)記不得他的容貌，但他的微笑一直在影響著我，讓我時刻保持樂觀的心態(tài)。他那溫暖的手掌，在告訴我，所有的難關都會過去，只要你用心去做，終將會有力量支撐你到最后。
　　 我一直在思考，這恍惚的學生時代，哪一位老師給我的印象最深刻呢？到現(xiàn)在，我不再去想這個問題，因為我有了答案。我不需要記住他的容貌，不需要記住他的身份，只要記得，他的微笑、他的手掌，就能夠勇往直前。
　　 上個星期，去探訪我的母校，見到昔日的老師都已是兩鬢斑白，不復當初的風采。飯桌山偶然閑聊時，提到這位老師，大家都笑了。而在斷了聯(lián)系以后，學校的老師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們最浮躁、最容易輕生的時間里，與他不期而遇，他的笑容和力量治愈著我們，但同樣的，我也堅信他一定活在某個小城，過著他認為舒適的生活。
　　 他曾陪伴我們度過黑暗，同樣我們也陪伴他走過苦痛。我不曾去懷疑他還會再次輕生，因為想起我們，他肯定也是面帶笑意、內(nèi)心溫柔。我們都在相互陪伴、相互治愈、相互鼓勵，所以這才是生命的意義。在合適的時間遇見一個人，然后又在不期而遇里，相互承載、相互鼓勵度過那些難言的時光。
　　
　　 四
　　 這個月的十一號，我十二歲的表妹因為遭遇車禍做了開顱手術(shù)。
　　 今天在醫(yī)院照顧她時，她問我：“姐姐，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我并不是你的親妹妹。”一剎那的心酸涌上心頭，就在那一瞬間我就想起了高中那位老師，在我無助時的一次握手，讓我一下子有了力量，我面對著她亮閃的眼神，無需言語，只需要一個握手，給她堅信的力量，總希望她能夠振作起來，好好養(yǎng)身體。
　　 也許這么多意外加起來，還不抵老師那些安慰的動作和話語。我們都當彼此是自己的救贖，度己度人也是我們當時最想做的事情。而今想開些，也正是這么多的堅守與信任，最終這些困難都不再困難。
　　 高中時，老師是我們的救贖，而我們，亦是老師的救贖。生活就是彼此的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所以最后才能換得大家一起邁入成功的大門。今天，發(fā)現(xiàn)我是表妹的精神支柱，而她的健康亦是我的支撐，我們都在相互渡河，亦在相互度己。
　　 醫(yī)院的難挨日子，總讓我想起高三。那時候課業(yè)繁重、壓力巨大，日復一日的學習和考試已經(jīng)讓人膩煩，唯一能救贖我們的便是心理輔導老師的輔導課，既有放松的舒緩音樂，亦會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講述彼此的經(jīng)歷，而有我們的鬧騰與陪伴，老師終將走出曾經(jīng)的黑暗，變得陽光而自信。
　　
　　 五
　　 不知道有沒有人曾在這樣的時光里相互陪伴過，但我總覺得幸運，那時候有人陪著。
　　 作為心理輔導老師教的第一屆學生，當然也是最后一屆，我曾不止一次的慶幸過，這一程能夠有他的陪伴，度過高中時期最危險的時光。人生總有遺憾，致使我留下遺憾，沒能再次見到他，告訴他我被他感染了，也被他救贖了。
　　 和表妹相處的日子里，我一邊照顧她，一邊陪著她說話?？赡苁墙?jīng)事終究太少的原因，我懷著童真與她對談：“我應該保護好自己不讓你們擔心的，可是還是弄成這個樣子?！蹦陜H十二歲的表妹這樣說著。懵懂的年紀里，她做得比大人更好，我只需要在旁邊陪著她，給她力量。而我所傳遞的力量，能治愈一個孩子嗎？一個經(jīng)歷過生死之事的十二歲孩子，突然變得如此乖巧懂事，讓我滿溢悲涼。
　　 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會向往何方，抑或是遭遇何事，但唯一不會改變的便是，我們可以成為別人的支撐和救贖，那么別人成為你的救贖也變成有可能。生命如舟，行將何往無從得知；生命如槳，行將何處亦無所知。但我們終將在歲月里成全自己，成全別人，我想，這大抵才是我認為擺渡最好的意義。
　　 渡人渡己，擺渡將往心之所向。這位心理輔導老師與我的對談、醫(yī)生與表妹的對談、表妹與我的對談，都是渡人渡己的過程。我們在有限的時間里，成全無限的自我與他人，渡過昏暗、苦痛和那些不可能，將一切苦難磨礪成最璀璨奪目的明珠，成全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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