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八九年正月初七，這一天是陳靈芝的十八歲生日。
　　 每年的這一天，姑姑們、舅舅們、阿姨們、表兄弟表姐妹們都會來到她家，一來到她家來拜年，二來給陳靈芝過生日。
　　 每年的這一天都是陳靈芝最興奮的日子。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熱熱鬧鬧，把春節(jié)的氣氛推向了高潮，特別是表姐妹表兄弟們聚在一起，打撲克粘胡子，下跳棋刮鼻子，踢毽子鉆凳子很是有趣。
　　 陳靈芝最喜歡跟大姑的兒子鄒興玩跳棋了。鄒興每次都讓她，陳靈芝明知鄒興是讓的，也很高興地刮著鄒興的鼻子。鄒興長陳靈芝一歲，在表兄弟中,陳靈芝與鄒興最投緣，兩人還是同班同學，在學校里鄒興就沒少照顧著小表妹。
　　 今年的正月初七，陳靈芝與鄒興沒玩跳棋了。因為他們今年高三要畢業(yè)啦。他們之間似乎有些心里話要傾吐，所以他們一見面，就避開了表兄弟表姐妹們，來到了田野間。
　　 今年的春天來得早，田野間的油菜花競相開放，散發(fā)出一陣陣濃郁的清香。一條小溪自北向南筆直而來，溪水清亮歡快，淙淙而流。陳靈芝與鄒興沿著溪旁的小路緩緩而行。
　　 “表哥，以你的成績一定能考上大學的。"陳靈芝說。
　　 “你也加把勁，爭取也考個大專什么的。”鄒興充滿期待地說。
　　 “我二舅說幫我招工到供銷社去，我就不費那個勁了。"陳靈芝淺笑說。
　　 “表哥準備考哪個方面的大學?"
　　 “考醫(yī)學方面的吧?！?br />　　 “你考上大學還會記得我嗎?”說著兩朵紅云飛上陳靈芝的臉頰。
　　 “怎么不記得你呢?你永遠是我的表妹啊?！?br />　　 “僅僅是表妹嗎?"陳靈芝眼含秋波繼續(xù)問。
　　 “不，你還是我心中永遠惦記的人!”鄒興迎著陳靈芝的秋波深情地說。
　　 此刻，陳靈芝的心像灌了蜜糖一樣醉了。雖然和表哥一直心有默契，但這次是真正說出了心里話。她的心像春風一樣飛揚起來，感覺以后的日子就像春光一樣明媚。
　　
　　 二
　　 “靈芝、靈芝，你哥哥出事了!”遠處傳來大姑的呼喊聲。陳靈芝和鄒興立即往回走。家里人已將陳靈芝的哥哥陳靈藝團團圍住。只見陳靈藝癱坐在椅子上，什么都沒事，只說雙腿無力，不能動。
　　 原來媽媽要陳靈藝去街上買瓶醬油來，二舅的兒子鄭杰說要-起去。當他們走出家門轉到街口時，-輛自行車飛馳而下，眼看就要撞到鄭杰了，說時遲，那時快，陳靈藝一把推過鄭杰，自己卻被自行車撞了個趔趄，撲通倒在了地上。
　　 家人把陳靈藝扶起來的時候，他已經雙腿軟軟的，不能站立了。
　　 這里介紹一下陳靈芝的家庭情況。
　　 陳靈芝的父親是村里的支部書記，人長得人高馬大。陳靈芝遺傳了父親高挑的基因，小蠻細腰，女-枚。母親是鎮(zhèn)辦水泥廠的職工，為人能干，很有主張。哥哥年長陳靈芝2歲，從小疼愛妹妹，父母不在家的時候，都是他為妹妹洗衣做飯。
　　 陳靈芝自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哥哥身后的小跟班，姑伯舅姨們的小寶貝，表兄弟表姐妹們眼中艷羨的小美女。她是生活在幸福的海洋里。
　　
　　 三
　　 母親最近總是愁眉苦臉，中午一下班就呆坐在休息室。徒弟吳銘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時不時地遞上茶，送上水。吳鉻今年二十有三，長得眉清目秀的，家就在陳靈芝家對面那條街。他知道師傅是因為兒子陳靈藝的事。陳靈藝自那次被撞之后，再也站不起來了。醫(yī)生說查不出什么原因，于是只好接回家里療養(yǎng)。陳靈芝從此提前“畢業(yè)”了。父母的工作忙，她負責起了照顧哥哥。
　　 吳銘時不時用自行車馱著師傅下班，有時還跟師傅、陳靈芝--起幫靈藝擦身、翻身。這些陳靈芝母親都看在眼里，她在暗暗盤算:吳銘這孩子模樣兒可愛，又懂事。他家有四兄弟，他排行老二，而且兩家相隔不遠?，F(xiàn)在兒子癱瘓在床，將來這一家子誰來支撐啊。何不把靈芝許配給吳銘，這樣以后也有個照應。當母親把這個心思告訴靈芝的時候，靈芝一口回絕了。她心里只有表哥鄒興。母親看出了靈芝的心思，說:“我知道你喜歡鄒興，可是鄒興是獨子，而且是你表哥，近親是不能結婚的。而且家里現(xiàn)在這樣的狀況，你哥哥也許一輩子就在床上了。這個家以后誰來支撐?必須要有一個男人進門啊!”
　　 靈芝死命不肯，母親苦苦相求。
　　 吳銘一家自是很同意這門親事，因為靈芝是方圓幾里的小美女，雖然家里有個癱瘓的哥哥，可是聽說靈芝舅舅會把她招工，一旦招工那可是吃上皇糧的國家人了，那可是全家人的榮耀!
　　
　　 四
　　 靈芝被順利招進了街上的供銷社，成為百貨門市部的一名售貨員。門市部左右墻壁上粘貼的“服務第一顧客至上”的立體字，以及柜臺里商品散發(fā)出的氣息，讓靈芝有了--種神圣的責任和榮譽。
　　 母親被迫從水泥廠辭了工，專心在家里照顧哥哥。吳銘時不時還是來看師傅。
　　 一天中午，母親去菜地里摘菜。哥哥突然想不開，撕下床單，一頭套住自己的脖子，一頭吊在床頭上，然后挪動身子，從床上滾下……恰在這時，吳銘到了家里，用力把哥哥扶上床，但哥哥已昏迷不醒。
　　 這時媽媽趕到，吳銘硬是背著哥哥，并把他送進了醫(yī)院。
　　 這件事也讓靈芝非常感動。為了親愛的哥哥，當母親再次提起自己和吳銘的親事時，靈芝默許了。
　　 定親的那天，吳銘的母親高低不肯吳銘入贅陳家，說反正兩家相隔不遠,有什么事來陳家照顧就是。母親拗不過吳母，只有依了也。
　　
　　 五
　　 鄒興考取了省醫(yī)科大學。寒假回家在百貨門市部見了靈芝一面。但此時的靈芝已在與吳銘談婚論嫁了。兩人雖情愫萬千，但也無可奈可。
　　 正月初六，陳靈芝被敲鑼打鼓嫁到了吳銘家。正月初七，陳靈芝的生日。吃完中飯，吳母安排陳靈芝收拾桌子洗碗筷。她的觀念就是新媳婦過門三天不能哄。陳靈芝在家一直過著公主般的生活，從來沒有人這樣使喚過她，而且今天還是她的生日，她極不情愿。吳銘想去給新婚的妻子去洗，但吳母眼睛--瞪，吳銘便不敢去了。
　　 這是陳靈芝最屈辱的一天，她恨吳母的霸道，恨吳銘的軟弱，從此他們的婚姻埋下了陰影.
　　 第三天回門后，陳靈芝再也不肯去住吳家。
　　
　　 六
　　 陳靈芝一心撲在工作上，因為她的勤奮，因為她的熱情，也因為她的美麗可愛，她的年銷售額排在全區(qū)百貨門類第一名。當她捧著獎狀時，美麗笑容的背后更增添了一份自信。
　　 陳靈芝的肚子越來越大。第二年春節(jié)她就申請了三個月的產假。雖然她不愿住到吳家，但吳母看著靈芝挺挺的肚子就滿心的歡喜，時不時過陳家來送點水果或營養(yǎng)品，一會兒問靈芝夢到蛇沒，夢見蛇就一定是男孩；一會兒瞅著靈芝的肚子，說這肚子挺得厲害，一定不是女孩。
　　 靈芝任她嘮叨，懶得搭理。
　　 臨盆那天，靈芝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歇斯底里地嘶叫,終于誕下了女兒。
　　 當母親遞過孩子時，陳靈芝看著女兒似打過胭脂紅撲撲的小臉，靜靜地睡著就像清晨荷葉上的小露珠。她的心里涌出無比的溫馨和喜悅:自己做母親了。
　　 但是陳靈芝一直沒有見到吳銘。
　　 后來聽母親說，生產時吳銘和吳母就在門外，后來聽到是女孩時，便拉著吳銘走了。聽到這個消息，陳靈芝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心里涌起一股辛酸!
　　
　　 七
　　 當陳靈芝產假滿上班的時候，供銷社開始了改革:門市部開標給私人經營!
　　 憑著對銷售業(yè)的熱愛，陳靈芝奪得了百貨門市部的經營權。
　　 通過對市場的調查，陳靈芝把門市部的主營定為了電器。那個時候，農村里對電風扇的需求量很大，所以一個夏天下來，陳靈芝光電風扇就賺了兩萬多。
　　 錢雖然賺了，但陳靈芝無比感謝自己的母親，因為母親在照顧哥哥的同時，還在照顧著自己的女兒。這期間最讓她痛心的是，吳銘居然沒有過來探視女兒一次。聽別人說他母親不準他過來。這個懦弱的男人！
　　 鄒興在大學里學的是藥劑師。八月中秋節(jié)這天，他來到了陳靈芝家，送給陳靈芝一包淺黃色的東西，說它雖然沒有你這樣漂亮，但它有與你一樣美的?名字一一雪靈芝，是青藏高原上獨有的名貴藥材！
　　 陳靈芝收下了表哥的禮物，也知道表哥對自己的惦念。但命運無奈，她也對表哥再無雜念。
　　 聽表哥說雪靈芝煎湯喝對身體有益無害，于是她每天晚上都從店里回來煎湯給哥哥喝。
　　 這樣連續(xù)了10天，奇跡出現(xiàn)了，哥哥的腿居然能動了！
　　
　　 八
　　 人世間的事總是喜憂參半。當哥哥下地走路的那一天，父親被查出了癌癥！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還不到?六十，一向身體硬朗的父親怎么就得了癌癥呢！
　　 父親停止了村里的工作，作了幾次化療，頭發(fā)從黑到白，最后脫光；高大的身軀逐漸消瘦、萎縮，到去世時已是皮包骨，身體完全彎曲。陳靈芝一想到這一幕就淚流滿面。小時候騎在父親的肩上那是多么的快樂！到大了一點的時候伏在父親寬厚的背上又是何等溫暖！此刻父親離去了，臨終前他叮囑自己一定要跟吳銘和好，跟吳母搞好關系，畢竟是一家人。可恨的吳銘，與自己同住在同一條街就從來沒有過來看過自己娘倆！
　　 父親喪事的一切費用就由陳靈芝承擔了，想著父親對自己的好，想著家里的窘境，陳靈芝覺得自己義不容辭。
　　 出殯那天，吳銘與吳母終于出現(xiàn)了。吳母不是來送去世的古人的，而是來質問陳靈芝為何喪事由她出錢，她到底是陳家人還是吳家人！
　　 陳靈芝沒有與這個可笑的吳母多作辯論，想著自己的委屈，想著他們母子的冷血心腸，她直截了當?shù)卣f:“我是陳家人！”
　　 吳母氣急敗壞地說:“你說你是陳家人，就永遠別進吳家門！”說著拉著吳銘就走了。
　　
　　 九
　　 水泥廠的效益越來越差，瀕臨倒閉。吳銘想還是趁早走?，F(xiàn)在南方的經濟越來越活躍。他有一個叔伯兄弟叫吳鉛在廣東東莞開了一小廠。今年春節(jié)里他說起現(xiàn)在商品的流通量很大，他廠里的貨物經常要找車輛發(fā)送到廣州。現(xiàn)在新興起一門新的行業(yè)一一物流業(yè)，專門替顧客發(fā)送貨物的。這門行業(yè)利潤很大。
　　 吳銘跑到東莞，租了兩間臨街的門面。一間是倉庫，一間是辦公室。辦公室里擺了張辦公桌，扯了部電話。然后他到租車市場聯(lián)系了幾輛9米長的貨柜車，到勞務市場叫來兩個裝車工，“順達物流東莞一一廣州”貨運站就掛牌成立了。
　　 吳鉛除了自己的廠還幫吳銘介紹了幾個廠。這樣吳銘的貨運站每天可以發(fā)三輛9米長的貨柜車，回來的時候再從廣州那邊帶貨過來。這樣一個月下來吳銘可以凈賺破萬元。這與在水泥廠每月三百多元的工資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吳銘的心里有一種暴發(fā)的感覺。
　　 其實吳銘是很惦念陳靈芝母女的，只是在家母親看管得緊，他不敢去陳靈芝家?，F(xiàn)在身在外面自由多了。他時不吋給女兒買些衣服郵寄回去，也有時匯款給陳靈芝。
　　 八月十五吳銘回了一趟家，但他沒有去見父母，約陳靈芝在縣城見了面。其實陳靈芝也不是很討厭吳銘，他除了怕母親外，長相兒還算清秀，而且頭腦兒特別靈活。
　　 很久沒在一起的夫妻倆當晚在縣城里住了一晚，兩人“團圓”了一次。
　　
　　 十
　　 吳銘這一年算是賺得盆滿缽滿，回家過年的時候居然開著一輛小車回來。這可是整個街上第一輛私家車，讓整個街上的人們無比的羨慕！
　　 吳母更是趾高氣揚，在街上逢人就說:"陳靈芝不回我吳家，我吳家還不稀罕！”
　　 年夜飯后，吳母拉著吳銘的手說:“兒啊，陳靈芝幾年沒跟你在一起了，她生的又是一個女兒。你現(xiàn)在發(fā)了，不如在外面再找一個，生個兒子，也好傳宗接代！”
　　 吳銘倒抽了一口涼氣，說:“媽，怎么能這樣做？那不是犯重婚罪嗎？”
　　 吳銘沒有把媽的話放在心上，他只想多賺點錢，讓陳靈芝母女過上舒適的日子。
　　
　　 十一
　　 貨運站的生意比去年還要好。每天發(fā)四輛車都還存有不少的貨。那些大小廠的老板都經常請吳銘吃飯，希望優(yōu)先幫他們廠發(fā)貨。貨運站辦公桌上的那臺驗鈔機每天都忙個不停地點鈔票。
　　 吳銘的腰包日漸鼓脹。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年中發(fā)生的一件事讓吳銘的貨運站陷入了困境。那天貨物特別多，必須增加一輛車。可是與吳銘常有來往的司機都外出跑單了。這時一輛正在裝貨的貨車的司機對吳銘說，他知道一輛貨車現(xiàn)在還沒接到單，那司機與他很熟。于是吳銘叫了那輛車，但是忘了登記司機的身份證號和車牌號。
　　 直到第二天早上，那輛車都還沒到達廣州。打司機電話，電話一直關機。吳銘意識到出事了。追問介紹的那個司機，司機說他也不知道他人是哪里的，只是經常在一起閑聊。
　　 一車價值二十多萬的貨物就這樣找不到蹤跡了。
　　 根據(jù)合同，貨物丟失了，貨運站照價賠償！
　　 吳銘把自己所有的存款提出來，也還差將近十萬。
　　 他只有去找吳鉛。吳鉛的廠子最近投入資金比較大，身邊沒有剩余資金。
　　 吳鉛說老家有一個混黑的叫做王彪的在放數(shù)(高利貸)，問吳銘要不要找他借。
　　 不找他借，還能找誰借？現(xiàn)在只要有錢，不管多高的利息都要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