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遺了多少憾(散文)
堂哥走了,那個整天笑嘻嘻,脾氣極好的堂哥走了。他的生命定格在二月五號,國內(nèi)新冠疫情最嚴重的時候。他不是死于新冠而是……
一
他走了,全身器官衰竭而亡。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全身器官衰竭到底是一種什么?。繘]有人告訴我,她們每個人對這件事都諱莫如深。
他走的第二天,堂妹打電話給我:“姐,我哥昨晚九點三十走了,他是帶著許多遺憾走的。”聽著堂妹在電話里的嗚咽聲,悲傷從我心底一點點蔓延。
放下電話,我跌坐在木制沙發(fā)上,思緒回到多年前……
那年我十一歲,去到外地求學,暫住在大伯家。堂哥那時已經(jīng)工作了,他個子不高有些駝背,約莫一米六八的樣子。
他對我和堂妹都挺好,每月發(fā)了工資都會給我和堂妹一人三塊零花錢。可別小看這三塊錢,那時三塊錢可以買許多東西。
我在大伯家住得很開心,大伯天天上班,伯母經(jīng)常出差。堂哥只要不上班,就會給我們做好吃的,節(jié)假日還會帶我們?nèi)ス珗@玩。
二這樣簡單的生活過了兩年,堂哥戀愛了。女方是他師傅的女兒,模樣長得挺俊俏。堂哥對她非常好,風雨無阻的天天接送她上下班,又是送禮物又是看電影,兩個人沒事還去逛逛公園。
而我和堂妹卻有自己的小心思,擔心堂哥有了女朋友,我們每個月的零花錢會泡湯。聰明的堂哥看出了我們的心思,他俏皮的說:“你們馬上有嫂子了,零花錢嘛,從這個月開始就不給了?!?br />
我和堂妹低下頭不理他。
到了發(fā)工資那天,堂哥還是一分不少的給我倆一人三塊。但他抽的煙卻從五塊減到四塊一包。
“姐,我不喜歡那個鄧文文,她這人像個悶葫蘆,一天也不說幾句話。我哥那么愛鬧騰的人,和她結婚真不劃算?!边@天吃完晚飯?zhí)妹脤ξ艺f。
我認真的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飯吃完,沒搭理她?!敖?,我和你說話呢……”堂妹嘟著嘴,一臉不高興。
“哥喜歡就行?!蔽襾G下這句話,快速把碗筷收拾到廚房。
樓下燈光搖曳,悶熱的夏天,即使下著雨,空氣還是沉悶得很。堂妹把我堵在廚房:“好姐姐,趁我爸媽現(xiàn)在不在家,你和我說說,你對鄧文文的印象好嗎?”她一步一步靠近我,嘴里的熱氣幾乎要吹到我臉上。
“還行吧?!蔽蚁粗搿?br />
“還行是幾個意思?”堂妹追問。
“就是還行的意思?!蔽乙呀?jīng)不打算再和她討論這個問題。
堂妹自知在我這問不出什么名堂,訕訕的走回自己房間。
其實,我真不知道怎樣評價鄧文文。我和她一共就見過兩次面,每次來大伯家,她看見我們都只是點頭笑笑。她很少說話,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三
過了一年,堂哥和鄧文文結婚了,他們搬出了大伯家。第二年堂哥的兒子家華出世。
轉(zhuǎn)眼數(shù)年過去,我和堂妹都已成家立業(yè)。
堂哥早幾年就去廣東深圳打工,那些年廠子里效益不好,許多工人都下崗了。
秋天到了,微涼的風吹過,路邊的大樟樹,泡桐的樹葉是簌簌落下。我看著掉落的樹葉,突然想去看看鄧文文。
聽說堂哥在深圳混得不錯,堂哥本身是做設計的,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步步高升了。
鄧文文比原來更瘦、更黑了。確實一個女人帶個孩子,又要上班,是蠻辛苦的。
“你看,家里亂的也沒時間收拾。”鄧文文見我來了,手忙腳亂的收拾著屋子。家華坐在小板凳上,津津有味的看著動畫片。
這是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看這泛黃的墻壁應該有些年頭了。
“嫂子,你別忙了,我就是路過順便來看看你們?!蔽覍︵囄奈牡拿β涤行┎缓靡馑?。
鄧文文很快就將桌上的玩具、書收好了。她給我倒了一杯水:“小玉,你今天不過來,我過幾天也打算去找你?!薄吧┳?,你有事?”我敏感的聽出鄧文文話里有話。
鄧文文沒有立刻回答我,起身把外面的門關上,語氣有些落寞:“我想叫你陪我一起去深圳,去看看你哥。他已經(jīng)有兩年沒給家里寄一分錢,沒打一個電話也沒回來過?!?br />
我有些不知所措,轉(zhuǎn)頭看看家華,他還在聚精會神的看著動畫片,氣氛有些壓抑。
我答應了鄧文文。
四
來到深圳,我們找到堂哥上班的工廠,向保安說明來意。
“去去去,你們騙誰呢?就你,是丁副總的老婆,不可能。丁副總和他老婆天天出雙入對,天天經(jīng)過我這大門,我還不認識他老婆。你們就別騙人了。走吧走吧,別擋在門口?!北0驳囊幌?,讓鄧文文的精神差點崩潰了。
保安趕我們走,說我們是騙子。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我們也沒地方去。我只有央求保安:“師傅,你就行行好,我們真的是他親戚。你要不信,就打個電話給丁副總,讓他出來一趟?!?br />
保安將信將疑的撥了電話。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隔著玻璃窗,就看見保安一臉的諂媚。
放下電話,保安沒有了先前的傲慢,語氣變得有些恭敬:“丁副總現(xiàn)在在忙,叫我把你們帶到他宿舍。”
堂哥的宿舍不大,但很凌亂。鄧文文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邊收拾東西邊流淚。
我安慰了她半天,她卻一句都沒聽進去。
她把包里干凈的衣服放進柜子,卻意外的在柜子里看見了女人的貼身衣物。
“嫂子,你要干嗎?”剛從洗手間里出來的我,看見鄧文文在用力撕著手里紅色的內(nèi)衣褲。
“這個丁浩,我說他怎么不寄錢不回家不管兒子。原來,他外面有人了。騷狐貍精,我讓她穿,讓她大搖大擺的在廠里晃?!编囄奈暮莺莸乃褐掷锏膬?nèi)衣褲,那模樣有些猙獰。
她有些聲竭力嘶,再大度的女人,遇見這種事情,也會變得失去理智。
堂哥下班后回到宿舍,他一個勁的向鄧文文解釋:“文文,這內(nèi)衣褲是我一個朋友老婆的,前幾天他老婆從老家過來看他,借我房子住幾天。可能,她忘了拿走……”
“是嗎?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門口保安說你和一個女的天天出雙入對,說那女的是你老婆,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還有兒子嗎?還有我嗎?”鄧文文扯著嗓子對他吼。
我趕緊找了個借口溜出去了。兩天后,再見鄧文文,她已經(jīng)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五
堂哥太忙,沒時間陪我們。我們?nèi)チ松钲诘囊恍┚包c,玩得不亦樂乎。
深圳的秋天還是挺熱的,我買了兩杯冷飲。
鄧文文突然幽幽的說:“小玉,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陪我來深圳?”
我一頭霧水:“不知道…”
“因為我有感覺,他可能外面有人了。我如果叫他妹妹陪我來,她妹妹知道這事,一定會告訴他父母,我不想讓他父母知道。這事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不想讓兩個老人擔心。”鄧文文一改以往的沉默寡言,打開了話匣子。
我好奇的問:“嫂子,哥外面應該沒人吧?你是不是誤會他了?”
鄧文文看著路邊來來往往的行人,她的眼神在飄,此刻她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機器。
她的聲音空洞而無奈:“他有人了,就是那個保安說的,那個和他一起進進出出的女人,那個內(nèi)衣褲放在他柜子里的女人。怪不得,這幾年,他不寄錢不打電話不回家?!?br />
她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我想不通,他可以不管我的死活??墒撬趺纯梢圆还芗胰A,那是他親生的兒子啊,他還那么小,那么小,他怎么可以這么狠心…”話還沒說完,她就已經(jīng)泣不成聲。
我走上前,輕輕的拍了拍她因為傷心哭泣而抖動的瘦削肩膀。
她抹了把眼淚:“昨晚我和他談了,他交代了自己出軌的事。我要離婚,他死活不同意。他說,男人在外只是逢場作戲,其實他的心里只有我和兒子?!?br />
風從遠方吹過來,她的話被風一點點吹跑,就像過去戀愛的美好時光,再也回不到最初。
“嫂子,你打算怎么辦?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無條件支持你?!蔽遗牧伺乃植诘氖?。
“我堅決要求離婚,他跪在我面前求我,給他一次機會,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他說他再也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了?!?br />
“你答應了?”我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要問出口。
“不答應又能怎樣?家華還小。我不想他這么小,就像我小時候一樣,成為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那樣對他太不公平。”她又抹了把眼淚。
六
我們在深圳住了一個禮拜。
鄧文文回來以后,把工作辭了,帶著家華去到堂哥的廠里。
堂哥在外打工數(shù)年,攢了一些錢,卻也失去了一個好身體。
因為應酬,他經(jīng)常喝得酩酊大醉,他的胃動不動就痛,他的肝也隱隱有些痛。他又是多年的煙民,去醫(yī)院檢查,結果是內(nèi)臟都不大好,建議住院治療。
最后一次看見堂哥,是在兩個月前,家華的婚禮上。他消瘦了許多,背駝得更嚴重了,他的臉上布滿皺紋,頭發(fā)幾乎全白了。
我的鼻子一酸,差點沒掉下淚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堂哥,現(xiàn)在看上去就像一個糟老頭。
簡單的寒暄兩句,我就去喝喜酒了,我怎么知道,這一次見面竟是永別。
堂哥走得極不安心,家華早早打了結婚證,過了一年才辦酒。家華老婆本來已經(jīng)懷上了,結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沒了,他一心想做爺爺?shù)膲粝肫茰缌恕4蟛傅昧死夏臧V呆,平日里就大伯照顧她,堂妹嫁到外地,家里什么事她也幫不上忙。
堂哥的遺憾有點多,他還計劃著老了去到各地旅游,結識新朋友。他喜歡唱歌、跳舞、彈吉他,喜歡釣魚,烹飪、設計。這些他都還來不及好好享受,就突然全身器官衰竭,倒在了去醫(yī)院的路上。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如泣如訴。每個人的一生都有這樣那樣的遺憾。可惜,什么都不能重來。
而我只能用文字來表達我對堂哥的懷念之情,不管時光過去了多少年,我都永遠記得他當年對我的好。
雨一直在下,思念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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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佳作連連,再次綻放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