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年輕的時(shí)候肯定漂亮，雖說老了但還是有模有樣。
　　 從我記事起，外婆就沒有到過我們家，不是別的，就是因?yàn)樗且浑p腳，她自知她的一雙腳行動(dòng)不方便。她睡覺時(shí)，我好奇的偷偷測(cè)量了一下她的鞋，總共只有不到二寸長(zhǎng)，不要說叫我走路，就是叫我站一下我都站不穩(wěn)。每一次走路也沒用拐杖，我觀察她的一舉一動(dòng)，手臂起主要的作用。全靠手臂的擺力向前摞動(dòng)，兩只腳像踩高蹺一樣，很有節(jié)湊地，咚！咚！咚……雖然不是很響，但，總能聽得到。
　　 父母曾經(jīng)接她好幾次，她總是以各種理由搪塞。
　　 每到大忙時(shí)節(jié)，母親就把我和姐姐送到外婆家里去，見外婆總是坐在灶門里，頭上搭一塊頭巾，通過我的觀察她的活動(dòng)范圍就是灶前灶后，洗碗作飯，很少出灶屋門外到堂屋去。
　　 ?見我們?nèi)チ俗匀皇呛芨吲d，趕緊到她的那塊小天地里（睡房），把箱子打開從里面取出很多好吃的東西拿來給我們吃。用紅薯熬成的糖沾成的苞花糖疙瘩、芝麻糖、紅薯咎、柿餅、柿皮……都上著厚厚的一層白霜。在那時(shí)已經(jīng)是最高檔的東西了，然后把臘豬肉取出來煮上。
　　 母親總是吃一頓飯就回家了，把我和姐姐放那兒玩，一玩便是半個(gè)月，要回了就叫小舅送我們。
　　 那時(shí)候我們還很小，剛記事，吃了飯就出去和老表們?cè)谝黄鹜妫鹤雍艽蟮教旌诹诉€不知道回家，外婆干著急就扒在廚房窗子里向外喊。回來見外婆滿面淚痕，我們知道自己做錯(cuò)了事，就再也沒有到處亂跑，到時(shí)候便早早的回到了外婆的身邊，吃了飯就拉著外婆給我們講故事，我們姐弟兩就在外婆的懷抱里聽外婆講故事和猜謎語。
　　 “弟兄七八個(gè)，
　　 抱住桅桿坐。
　　 說是要分家，
　　 衣服都扯破?！?br />　　 “大蒜”我和姐姐同時(shí)搶著回答，因?yàn)槲覀兟犇赣H講過。
　　 “好好好！你們都記住了?！蓖馄琶液徒憬愕念^夸獎(jiǎng)著?！拔医o你們?cè)賮硪粋€(gè)！”
　　 “少時(shí)青枝綠葉，
　　 老來黃皮寡瘦。
　　 不提便罷，
　　 提起來眼淚長(zhǎng)流?！?br />　　 “你們猜！”我和姐姐想了好一會(huì)，還沒有想出來。外婆提示道：“這個(gè)嗎，這個(gè)！”外婆故意慢吞吞的。“你們漢江河邊上有，你們找找，好好想想！”我和姐姐急得抓耳饒腮。我們漢江河邊上有，我天天在漢江河邊上玩，怎么沒見過？外婆又提示道：“是船上用的東西?！蔽液徒憬銖拇^慢慢的尋思到船尾，又從船尾到船頭。
　　 “姐姐，你看船頭上的竹篙子像不像！”
　　 姐姐說：“像！”
　　 外婆說：“好!你們不愧為漢江河邊上的人，真聰明！”外婆又夸獎(jiǎng)一番。好我給你們?cè)賮硪粋€(gè)：
　　 “少時(shí)青蛋蛋，
　　 老來黃蛋蛋。
　　 越老越pia胩，
　　 胩里夾個(gè)黑疙瘩。
　　 這個(gè)謎語你們猜著了我給你們做好吃的，你們慢慢猜，我去做飯去了?！?br />　　 我正在冥思苦想，外婆起身從碗柜里拿出一盤花椒來，并拿起一抓叫我們看：
　　 “外孫這是什么？”
　　 我脫口而出“花椒！”
　　 “你們瞧瞧每一顆長(zhǎng)得是什么樣子。”
　　 我接過來仔細(xì)的看了又看，一顆顆黃里透紅，一粒粒炸開里面夾一顆小黑籽兒。哦，這不是外婆在點(diǎn)化我們嗎！我笑而不答，用小手拿著問外婆:“外婆這是啥！”
　　 外婆也笑而不答用手摸著我的頭：“好小子！”我們會(huì)心的笑了，姐姐也恍然大悟 。
　　 外婆的謎語很多很多，船都裝不下。
　　 ……
　　 外婆開始講故事，我和姐姐乍起耳朵來聽著：
　　 “從前一個(gè)山里人，從來沒有看到過漢江河是個(gè)什么樣，有一天終于看到了，驚喜的叫起來，‘哦呀呀！我曉得了，曉得了，漢江河的水原來是這樣子，果大呀（方言即，好大呀）二岸起河邊，中間擠起來流哇！’過了好一陣子從上游下來一只大船，他又驚呼道：‘船咋是這個(gè)樣子，前頭一把刀后頭一把刀，中間夾個(gè)太木筲，’說得大家都笑了，那前頭一把刀叫‘招’后頭一把刀是‘舵’都是用來掌握方向的，就像魚的尾巴。又過了好一陣子從下游上來一只船正在揚(yáng)帆跑風(fēng)呢！他又大呼大叫‘你們快看啦咋樣個(gè)那么大個(gè)被窩單子吊起來曬啥！’惹得大家都大笑不止。他說的那個(gè)‘被窩單子’就是船‘蓬’也就是‘帆’?！苯憬懵牭囊部┛┑匦€(gè)不停。姐姐要求外婆給我們繼續(xù)講——
　　 外婆給我們講了很多故事和笑話《人心不足蛇吞象》《刻舟求劍》《董永行孝》……
　　 外婆也愛唱歌給我們聽，唱《十愛姐》并用手打著節(jié)拍:
　　 一愛姐好人才，十人見了九人愛。姐呀咿呀，好似仙女下凡來。
　　 二愛姐好頭發(fā)，梳子梳來篦子刮。姐呀咿呀，梳個(gè)盤龍插金花。
　　 三愛姐好眉毛，眉毛彎彎一順翹。姐呀咿呀，說話好似八哥叫。
　　 四愛姐好眼睛，一雙眼睛似銅鈴。姐呀咿呀，好比天上秋月輪。
　　 五愛姐好白臉，胭脂搽來水粉點(diǎn)。姐呀咿呀，不點(diǎn)胭脂也好看。
　　 六愛姐好白手，紅溜戒箍明幽幽。姐呀咿呀，十指尖尖白指頭。
　　 七愛姐好身段，不高不低腳生煙。姐呀咿呀，走起路來真好看。
　　 八愛姐好小腳，紅綢子鞋白裹腳。姐呀咿呀，邁起步子踩軟索。
　　 九愛姐好羅裙，羅裙托地腳后跟。姐呀咿呀，羅裙招惹風(fēng)流人。
　　 十愛姐好村莊，四水歸塘風(fēng)水旺。姐呀咿呀，人杰地靈好風(fēng)光。
　　 外婆唱的歌特別好聽，很容易引人入勝，使人完全進(jìn)入到歌的世界。
　　 外婆給我們唱了很多很多的歌，我至今還記憶猶新《七姐下凡》《張四姐》《王強(qiáng)救母》《花鼓子》順口溜……。外婆當(dāng)姑娘時(shí)就為這雙腳不能上臺(tái)表演，哭得死去活來，幾欲輕生。
　　 一次，小舅捉到了一只小松鼠，外婆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紅布溜巾兒綁好，用一根細(xì)麻繩牽著給了我。我如獲至寶，才開始它想逃跑，我把它看得緊，半個(gè)月后我和它交上了朋友，繩子也解開了，卻趕都趕不走。白天我走到哪里它跟就跟到哪里，晚上一起睡覺。在被窩里玩一會(huì)，就呼嚕呼嚕一覺睡到大天亮。冬天把它暖在懷里，熱天依偎在我身邊，高興了就上竄下跳，想睡就呼嚕呼嚕大睡，給我的童年帶來了無比歡樂。
　　 長(zhǎng)大后，我一直在想，舊社會(huì)有多少女性受封建社會(huì)的影響。裹足，大大的束縛和限制了她們的人身自由，不然憑我外婆的聰明能干，會(huì)走的更遠(yuǎn)，會(huì)更有一番作為。
　　 （江山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