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萱今年五歲了，在這五年中，我見證了萱萱一個又一個的動物故事，這些故事讓我難忘，讓我沒法忘。
　　
　　 一、一看熊貓
　　 萱萱是我的孫女，也是我家可愛的小動物。因為萱萱，我終于見到了這輩子都想見到的熊貓。
　　 兒子在大山中的寶興縣城工作。寶興縣城，對面是高山，背后也是高山，對面的高山和縣城之間是寶興河。為了帶孫女，寒假和暑假，我們不得不“攆路”，萱萱走哪里，我們就走哪里。雖然有萱萱的爸和媽帶，但是，我和我家朱老師對我家這小動物的成長，總是不放心，總覺得她不在我們眼皮底下，我們就不得安心。
　　 周末，就由兒子做主，他要帶女兒游山玩水，我們也就沾了小孫女的光，跟著去游山玩水。寶興是熊貓發(fā)現(xiàn)地，我們?nèi)バ茇堭^時，萱萱還是抱在懷里的，一歲左右。
　　 那次去熊貓館，能看到熊貓很不容易，那天不開館。幸運的是，遇到了寶興縣城來的一群人，這群人中有人有朋友在熊貓館工作。電話一撥，幾聲喂喂喂，然后是一串哈哈聲，于是熊貓館的門開了，我們也跟著這群人進了熊貓館。
　　 熊貓不是貓，那身體很魁梧，超越了老虎，超越了獅子，躺在地上，就像家里養(yǎng)的大肥豬，如果不看毛色，還挺像農(nóng)村的大耕牛躺臥在那里。熊貓享受的是貴賓待遇，一只熊貓一間屋，有專人負責(zé)其飲食起居，負責(zé)其房間衛(wèi)生。它不懼人，悠閑自在地躺在鐵柵欄圈成的屋子里；它也不像動畫片中的熊貓那樣懂事，那樣熱情，它不理睬來看望它的客人，熊貓不是憨厚，是傲氣，而且非常傲氣。這是熊貓給我的第一印象。
　　 “快看，乖乖！熊貓，熊貓?！?br />　　 我把萱萱的臉貼在鐵柵欄上，指著熊貓，哄著她看。萱萱東張西望，在不夠敞亮的熊貓家門口，萱萱好像對熊貓不感興趣。
　　 “李勤昌，把萱萱抱過來，這里好看。”我家朱老師喊著。她在鐵柵欄的一端，那里離熊貓遠一點，可是不擁擠。我抱著萱萱走過去。
　　 確實，這里正面對著熊貓。黑黑的嘴，黑黑的眼，有點臟的白色大腦袋，正對著玻璃窗口的光。我又把萱萱的臉貼在不銹鋼柵欄上。萱萱還是不看，就像那熊貓一樣，毫無顧忌地做著她想做的事。
　　 一個女人，扛了一捆竹竿，竹竿上還有一些竹葉，就像扛了一捆留著葉片的甘蔗。她從柵欄縫中把竹竿放進熊貓的房間。
　　 熊貓慢慢起身，走到竹堆邊，然后坐下來，前爪抓起竹竿，橫放到嘴里，接著就聽到了啪啪的竹裂聲。熊貓吃竹竿很粗魯，一點不文雅。我們吃甘蔗，要削掉甘蔗皮，要把長長的甘蔗砍成一節(jié)一節(jié)的；吃甘蔗時，總是從一端開始下口。熊貓不是這樣，小孩手臂大小的竹竿，它抓起就往嘴里放。它不挑選，也不查看，抓起竹竿，哪里對著嘴就朝哪里下口；竹竿就像塞進了機器的大鉗子里，啪啪地裂了，啪啪地破了，啪啪地成片片，成絲絲了。竹竿被咬破之后，熊貓吃竹竿的動作就像我們撕甘蔗皮一樣了，竹竿被撕成了一片一片，一絲一絲，一片一片一絲一絲被卷進嘴里，這時就和我們嚼甘蔗一樣了，竹竿在熊貓的嘴里成了渣滓。與我們嚼甘蔗不同的是，我們吞下了甘蔗水，吐出了甘蔗渣；熊貓連竹竿渣一起吞進了肚里。所有動物吃下的東西，經(jīng)過消化——這種消化，是一種化學(xué)變化——排除體外的東西，與他們所吃的事物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
　　 可熊貓好像沒有這種化學(xué)變化似的消化功能，它讓我否定了“所有動物”都有一樣的消化方式的觀點。
　　 看熊貓屋里留著的糞便，你是會驚奇的。那哪里是糞便？分明就是一堆一堆的渣滓，一堆一堆黃黃的渣滓，竹絲清晰可見，沒有一點糞便的樣子。就像鮮竹竿被機器嚼碎壓榨后吐出的渣滓，像遭受劇烈碾壓的稻草堆。熊貓吃了竹竿，完全沒有消化？那它嚼碎竹竿，獲取的是什么呢？
　　 我抱著萱萱，離開了柵欄，熊貓大力拉動著竹竿，竹竿在熊貓的手里沒有規(guī)則地掃動著，稍不留神，柵欄外的我們就可能被熊貓手里的竹竿傷著。
　　 走出熊貓館，熊貓館四周都是高山，是鋪天蓋地的幽藍的山林，是戴著薄紗似的頭巾，穿著灰白的紗衣的山林，熊貓館就藏在山腰的這種山林中。
　　 這是萱萱第一次看到熊貓，也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了真正的熊貓。可惜的是，萱萱太小，在萱萱的記憶中，完全沒有這段圖片。
　　
　　 二、再見熊貓
　　 第二次見熊貓，還是沾了萱萱的光。萱萱的爸媽帶萱萱去一個野生動物園，我和朱老師理直氣壯地跟著去了。這時，萱萱已經(jīng)能跑了，會說話了。
　　 這天有太陽，我們站在一道木柵欄前，看著熊貓曬太陽。熊貓背對著我們，睡得正酣。
　　 “熊貓，過來！熊貓，過來！”
　　 萱萱站在奶奶的前面，小手抓著木柵欄，小臉貼在木柵欄上，鼻和嘴都嵌入了柵欄縫中。
　　 熊貓好像沒有聽到萱萱的喊聲，還是酣睡著。
　　 “熊貓，過來！熊貓，過來！”
　　 萱萱又喊起來。她不是要熊貓過來，是要熊貓轉(zhuǎn)過身來。
　　 我們和熊貓之間隔著一個大坑，大坑的那邊是一個“島嶼”，熊貓?zhí)稍趰u嶼上曬太陽。它面對著的，是它的房子，所以，我們沒法轉(zhuǎn)到它的對面，去看它睡覺的尊容。
　　 我們等著，萱萱一片又一片地喊著。我再次領(lǐng)教了熊貓的傲慢，它根本不理睬我們，不理睬萱萱對它的呼喊。
　　 我們準(zhǔn)備走了。
　　 “等一下，熊貓翻身了。萱萱快看，熊貓翻身了！”
　　 朱老師蹲身撥弄著萱萱，讓萱萱看。
　　 是的，熊貓翻身了，它不再側(cè)臥，而是仰躺著身子，四肢絨絨的蹄子自然地彎在肚子上方。它就那樣睡著，享受著，就是不把尊容側(cè)過來，讓我們看一眼。
　　 “熊貓，過來！熊貓，過來！”
　　 萱萱又喊起來，熊貓還是不理睬，還是那樣傲慢地仰躺著，舉著它那自然彎曲的四蹄。
　　 朱老師把萱萱抱起來，朱老師自身不高，萱萱還是看不到熊貓的臉。
　　 “萱萱，看到熊貓了嗎？看到熊貓了嗎？”
　　 朱老師不停地問。萱萱不停地喊著：
　　 “熊貓過來！熊貓過來！”
　　 朱老師問萱萱看到熊貓的臉了嗎，萱萱的喊聲告訴我們，她沒看到。
　　 我走過去，把萱萱舉到我肩膀上，我問萱萱：
　　 “看到熊貓的臉了嗎？”
　　 “看到了，它在覺覺。就像爸爸睡覺的樣子。它臉上好多毛毛?！?br />　　 萱萱看到了熊貓睡覺的面容，我卻沒法看到。此刻，希望“熊貓過來”的，是我了。
　　 熊貓就是不過來，如果是家里的小貓小狗，我一定會懲罰它，懲罰它的傲氣，可它是熊貓呢，是國寶呢，我敢給萱萱兩巴掌，可不敢動它老先生呢。熊貓那黑黑的眼圈，就像一副眼鏡。它的傲慢，比私塾先生還傲呢。
　　 我頂著萱萱，準(zhǔn)備走，這熊貓先生又轉(zhuǎn)動了身子，不過沒有轉(zhuǎn)向我們，而是轉(zhuǎn)向了它的房間?？磥恚覀兊纳矸葸€不夠尊貴，這傲氣的熊貓先生是不屑于理睬我們的。
　　 熊貓先生慢慢站起來，走到水缸邊，慢悠悠地舔著水。萱萱騎坐在我肩上，小手抱著我的頭，她不再鬧，靜靜地看著。
　　 朱老師在我身邊，伸手指著熊貓，喊著萱萱：
　　 “萱萱，看見了嗎？看見熊貓怎么喝水了嗎？”
　　 熊貓喝水也顯示出了它的傲氣和尊貴，它不搶，也不急。不像家里養(yǎng)的豬，吐出那大舌頭，喝水喝得啪啪響；吃東西，頭和豬脖子都快速地抖著，發(fā)出咚咚咚的聲音；好像在和誰爭，和誰搶。
　　 熊貓慢慢地喝著水，把一個黑白相間的大屁股留給了我們，這熊貓?zhí)欢Y貌了。
　　 喝好了水，熊貓慢慢地走到墻邊，靠著墻，慢慢地坐下，伸出手，抓起身邊的竹棒，放進嘴里，我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咬破竹竿的啪啪聲，又看到了像撕出的甘蔗皮一樣長長的竹片，長長的竹絲，看到了竹片竹絲在熊貓的嘴里斷了，鉆進了熊貓的嘴里。
　　 “萱萱，看到了嗎？看到了熊貓怎么吃竹子的嗎？”
　　 “看到了?！陛孑嬖谖翌^上說，“它怎么吃竹子？竹子好吃嗎？”
　　 朱老師沒有回答，我也沒有說話，這個問題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萱萱。
　　 熊貓慢悠悠地咬著竹竿，撕扯成竹片竹絲，咬斷咀嚼，吞咽著。
　　 它的動作就這么簡單，就這么單調(diào)，沒有任何的藝術(shù)性，沒有任何的觀賞性。幸好，我們不是來看動物藝術(shù)表演的，是為了幫萱萱認(rèn)識更多的動物的，熊貓先生真實的睡覺和吃竹動作，不正是萱萱應(yīng)該知道的嗎？
　　 我頂著萱萱，在兒子的指引下，我們來到了一個斜坡處，斜坡上有幾棵樹。
　　 “萱萱，快看，快看，熊貓爬樹了，熊貓爬樹了！”
　　 朱老師激動又著急地喊著，生怕她的小孫女漏掉了這神奇的一幕。
　　 看熊貓爬樹，朱老師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伴隨著萱萱在動畫片里看過，在現(xiàn)實中可是第一次。
　　 樹邊有兩只熊貓，都是小熊貓，一只大一些，像兩月的小豬那么高；一只小一些，遠遠看去，像一只大白兔。只是它們比小豬和小羊更肥厚，動作更笨拙。
　　 它們玩起爬樹，可比小豬們可愛多了。
　　 大的一只熊貓，攀著樹干爬著，來到樹叉處，把身體扭進樹叉，后退蹬著樹干，整個身子就在蹬扭中上了樹叉，它站在樹叉處扭動著身子，偏動著腦袋，好像在尋找什么。過了一會，它抱著樹叉處分出來的一根樹干，慢慢地往上攀爬著。小的一只，也跟著往樹上爬。兩只熊貓的爬樹動作，沒有多少不同。
　　 他們爬樹，是為了玩，不是為了表演，所以，他們一點不做花樣。它們根本不考慮我們是買了門票，專門來看它們的；也許，它們從來就沒有歡迎過來這里的任何一個人，不然，它們怎么那樣蔑視這成群結(jié)隊大呼小叫的游人呢？
　　 原來熊貓的傲氣是從小就有的。
　　 “萱萱，快看，熊貓在樹顛睡覺！”
　　 兒子喊道，他一手扶著我肩上的萱萱，一手指著遠處。
　　 我順著兒子的手望去，遠遠的山巔，有一棵樹，樹顛的樹叉，叉著一只小熊貓，它就像一個頑皮的小男孩一樣，坐在樹叉，雙手抱著樹干，安睡著，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樹下游客們放肆的喊叫。還有一只熊貓，爬在那平伸著的樹枝上，一動不動……
　　 “萱萱，看到熊貓爬樹了嗎？”
　　 朱老師問。
　　 “看到了。”
　　 “看到熊貓在樹上睡覺了嗎？”
　　 “看到了。它們不滾下來了嗎？會摔著嗎？”
　　 聽到萱萱的話，我驚住了：萱萱沒有像我們一樣純粹看稀奇，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理的需要，而是關(guān)心著熊貓的安全。
　　 朱老師沒有回答，萱萱的爸媽也沒有回答，是他們沒有聽見？是他們覺得萱萱的話不值得回答？是他們沒法回答？
　　 我也沒有回答。一是我沒有研究過，沒法回答；二是覺得不能回答，即使我知道，我也不能回答。我要讓萱萱這種善良保持的時間更長久，我不能用科學(xué)讓她這種擔(dān)憂成為流星，一閃就不見了。
　　
　　 三、養(yǎng)小兔
　　 春節(jié)到父親家，朱老師對父親說：
　　 “爸，你們生產(chǎn)隊賣小兔子的是哪家？你幫我買兩只。”
　　 “什么？你養(yǎng)兔？”我驚訝地問，我可沒聽朱老師說過。
　　 “萱萱一只鬧著養(yǎng)小兔兔。她看動畫片里的兔子那么可愛，就鬧著要?！敝炖蠋熣f。
　　 聽說是萱萱要，我不說話了。
　　 我是反對家里養(yǎng)小動物的，一是找不到地方養(yǎng)，二是弄得家里到處是動物糞尿味。養(yǎng)兔子，是擇環(huán)境的，過年了，很快熱天就到了，兔子是怕熱的。
　　 朱老師看著我的疑惑，說：
　　 “養(yǎng)在樓頂，兔籠子都找好了。等天熱了，兔子早大了……”
　　 萱萱站在朱老師身邊，仰頭看著要給她養(yǎng)小兔子的奶奶，滿臉興奮和喜悅。她是沒法聽懂奶奶的話的。
　　 “萱萱，你真的喜歡小兔兔？要養(yǎng)小兔兔？”
　　 “嗯。”
　　 看著萱萱那黑亮的眼睛，看到黑眼珠上的喜悅，我不能破壞了萱萱的美好愿望。
　　 “要黑兔兔？要白兔兔？要灰兔兔？”
　　 我一邊問，一邊在父親的帶領(lǐng)下，向養(yǎng)兔人家走去。
　　 “白兔兔?！?br />　　 主人家給我們捉了兩只小白兔放在背篼里。主人和朱老師講述著養(yǎng)兔的注意事項，萱萱盯著背篼里的兔子，不說話，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兔子，她是在觀察，還是在思考，在尋找動畫片中的兔子與背篼中的兔子的差異？
　　 兩只鵝蛋大小的兔子，爬在背篼里，一動不動。
　　 “萱萱，喜歡嗎？”
　　 朱老師蹲在背篼邊，看看兔子，看看萱萱。萱萱看看奶奶，不說話。剛才眼睛里那份期盼沒有了。
　　 “不喜歡嗎？不喜歡，奶奶就還回去，好嗎？”
　　 “不！喜歡！”
　　 萱萱突然喊了起來，臉上寫滿了“著急”，好像真怕奶奶還回去。
　　 “走，我們扯草草喂兔兔。”
　　 朱老師說著，牽著萱萱走到路邊，扯了兩窩兔子愛吃的草。
　　 萱萱提著草，把手伸進背篼里，把草放到兔子的頭邊，想看著兔子吃草。小白兔離開了它們的家，受到了驚嚇，爬在背篼里，一動不動，對萱萱遞過來的草，好像沒看見。
　　 “奶奶，它不吃草，它吃什么？”
　　 “它要吃的。你把草放在背篼里，等一會它就吃。”
　　 “它現(xiàn)在怎么不吃？”
　　 “它離開了爸爸媽媽，離開了它的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被我們關(guān)在了這背篼里。它害怕了……”
　　 “那把它們送到它們的爸爸媽媽那里吧。”萱萱看著我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