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尋】樹緣葳蕤 伴我一生(散文)
我的家鄉(xiāng)位于湘中腹地,洞庭湖心。乃晚清時期荊江四口之藕池口泄洪后沖積而成的一處綠洲——南縣。
這片一馬平川的土地,肥沃得任你隨手隨處扔下一根楊柳枝,數(shù)年后便可長成一株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
一
上世紀70年代,家里條件略有改善,父親決定用手里三百多元存款蓋了一棟新瓦房,于是房前屋后能夠稱之為“樹”的都用作建筑材料了。為此,新屋建成后,父親決定種植一批新樹,以遮陰擋風,美化環(huán)境。
洞庭湖區(qū)最常見的樹種是楊柳。家鄉(xiāng)的溝港湖塘,只要有水的地方就可以見到它的身影。本地人俗稱楊樹。
清人楊昌浚詩云: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guān)。說的就是晚清中興四大名臣之一左宗棠——湖南湘陰人,在其平定新疆之后,遂將家鄉(xiāng)這種生命力極強且風情萬種的楊柳一直種到了玉門關(guān),人稱“左公柳”。
冬末,父親帶著我用鋸子從河邊選來一根大約兩米來長的“丫”字型楊樹叉,父子倆一起將之去掉細枝,而后挖出一個一尺多深的小洞,種在房前的平地上。
我不解,為什么非要選一根“丫”字型的,直的不行嗎?
父親說,頂上有兩根枝,發(fā)枝葉更快啊。等它長大了,夏天在楊樹底下乘涼特別涼爽舒服。
次年開春,樹冠單枝就沖到了一米多長。兩三年后,便已經(jīng)稱得上綠蔭如蓋了。盛夏時分,拿一把小竹椅,搖一把針葉蒲扇,躲到樹蔭里,略有微風拂面,悠哉游哉,賽過活神仙。
這是我生平種下的第一棵樹,至今記憶猶新,如在昨日。
接著在房前沿堤內(nèi)一線種下幾株苦楝。做過木匠的父親說,這種樹雖然長得慢了一些,但木質(zhì)很好,業(yè)內(nèi)稱之為“雜木”。以后用來打家俱特別扎實,幾十年都不會散架。
屋后是一塊自留地,大約一畝出腳。挨屋檐處種上一桃一李,沿北面小溝邊栽兩棵桑樹,其余地方全部種了酸棗樹。
一到夏天,這里就成了我們的樂園。每當母親外出,便邀三喝五叫來一般發(fā)小,拿起竹蒿撲一捧酸棗,你爭我搶;爬到樹上摘一碗桑椹,嘻笑追逐。
母親回來,見我滿嘴烏紫,就知道我上了溝邊的桑樹。便會大聲喝斥:你不要命了啊,看掉到水里淹不死你。接下來幾巴掌屁股肯定是免不了的。
是時,房前屋后,綠樹成蔭。糧米果蔬,自給自足。
此情此景,總會讓人想到唐人孟浩然的一句詩: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二
或許是機緣巧合,或許是命中注定。那年高考,我被錄取到湖南林業(yè)專科學校。但是,當初填報的第一自愿并不是這所學校。自此,便與樹木花草結(jié)下一世情緣。
學校座落于湘江之濱,南岳七十二峰之佝僂峰下,107國道從校門蜿蜒而過,此地曾是衡陽保衛(wèi)戰(zhàn)之主場。
入校第一次造林是在次年3月12日——植樹節(jié),老師帶領(lǐng)我們到附近的一個山頭種植馬尾松。來到目的地,正當大家興致勃勃準備動手時,老師立馬叫停。
同學們,聽我說清楚后再動手,請你們記住一個技術(shù)要領(lǐng):一踩二提三培土,然后親自示范。
只有這樣,樹苗的根系才能充分伸展,成活率才會更高。
這才知道植樹原來還有這么多的講究。在我家鄉(xiāng)植樹,隨便挖一個洞,然后把苗子放進去,填滿土,踩上幾腳就行了。
其實,栽這種小樹苗還真不算是難事。后來的一次帶土移栽,那才叫辛苦,技術(shù)含量也更高。
每人分任務(wù)挖10個樹坑,5個0.8M×0.8M×0.8M,5個1M×1M×1M,利用課余時間一個月內(nèi)完成。當時,我心想,挖這么幾個小坑用得著一個月時間嗎?
動起手來才知道,這事真TMD坑人。原來這種黃堿土保水性極差,雨天時一把泥,手指都可以挖得動;晴天時硬得像塊石頭,一鋤頭下去反蹦起老高,入土還下不去一寸。一中午加一傍晚的時間連一個小坑都沒完成,雙手卻起了水泡。
同校的老鄉(xiāng)師兄告訴我,你以為這里像湖區(qū)一樣嗎?不信,你去看看山里種的紅薯,一根藤子就結(jié)一個小紅薯。哪像家里,一根藤子上就能長出一大串來。同學,土質(zhì)差別太大了。莫急,莫急,你就慢慢挖吧。
好不容易挖完十個坑,本以為可以直接栽樹了,誰知每個坑里還要放上一層約10厘米厚的農(nóng)家肥,因為這種黃堿土根本沒什么肥力,所以還得事先預埋基肥。
起起散散快兩個月才把這批樹種下去,因為正值夏天,另外還得花上個把月時間天天澆水,否則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真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管子云:一樹一獲者,谷也;一樹十獲者,木也。
二十五年之后的第一次大學同學聚會,我們有幸重回母校。當年親手栽植于道路兩旁的大葉釣樟,已然長成蒼翠欲滴的參天大樹。似乎還頗有靈性,見到我們到來,便欣然婆娑起舞,熱情地迎接久別的故人。
時光荏苒,猶白駒之過隙。至今,母校的名字雖已幾經(jīng)變更,但當年的舊事,卻早已于根植于記憶深處。
三
大學畢業(yè)后,依當時貫例被分配回鄉(xiāng)工作,并有幸先后參與我縣三次規(guī)模較大的植樹造林活動。
2002年,南縣引入中德林紙合作項目,并確立第一批造林地點定于我所在的工作單位——舵桿洲蘆葦場。
在當時,湖洲造林是一個新課題。為確保成活率,我們選擇了舵桿洲地勢較高的一壩和二壩,平均高程約29點。
樹種為耐水性較強的大葉白楊,采取扦插莖桿的方式造林,莖桿高度4.5米以上,當年冬季植樹3000畝。至次年春,枝葉萌發(fā),長勢喜人。誰知一個多月以后,大部分樹苗出現(xiàn)葉片枯敗現(xiàn)象,繼而整株死亡。我們十分詫異,湖區(qū)植樹向來成活率頗高,此時并未經(jīng)湖水淹沒,為什么會死亡呢?
仔細查實后發(fā)現(xiàn),原來是因為外湖風大,當時封口處的泥土夯實度不夠,樹身擺幅過大。盡管新生根已長到筷子粗細,但在強大風力作用下,粉嫩幼根還是從莖桿處被齊齊扯斷。
加之端陽節(jié)后,湖水普遍漫過樹梢,歷時一月有余。故退水之后,樹苗成活率不到3%。第一次湖洲造林宣告失敗。
2010年,南縣成立德昌國有林場,在舵桿洲設(shè)立四分場。主要種植血防林,利用樹木的蒸騰作用降低地下水,殺滅血吸蟲的中間寄主——釘螺。
由于有了上一次的經(jīng)驗教訓,此次造林采取抬洲造壟的方式。高處的地面高程達到30.5米以上;低處達不到此高程的地方則改植耐水性更強、株型挺直的蘇柳。植樹深度也由原來的50CM增加到70CM,并用木錘夯實封口處泥土。
當年植樹1.8萬畝,待大水過后,樹木成活率達90%以上,為湖洲滅螺立下了汗馬功勞。
2016年3月,南縣被財政部等八部委正式批準為全國三個(湖南南縣、江蘇新沂、河南蘭考)涉農(nóng)資金整合優(yōu)化試點之一,我被抽調(diào)至縣涉農(nóng)資金整合辦公室工作。
林業(yè)資金也在整合之列,我們把用途相同或相近的造林資金(如高標準農(nóng)田綠化配套資金等)統(tǒng)籌整合,并打破項目資金的建設(shè)年限,提高造林綠化標準,用于急需造林綠化建設(shè)的地區(qū)。主要包括田間防護、生態(tài)保護、環(huán)境綠化等。
城市綠化突顯“林水相依、林城相依、林路相依、林村相依、林居相依”的綠化理念。林木覆蓋率和水面覆蓋率達72.09%;城區(qū)綠地率37.68%、綠化覆蓋率40.96%,人均公共綠地面積達12.56平米。
鄉(xiāng)村建設(shè)按照“適地適樹、因地制宜、一路一景觀、一路一特色”的原則,以“花、果、葉”顏色變化為重點,優(yōu)化喬灌草搭配。每年種植三杉、欒樹、香樟、桂花、景烈白蘭等珍貴鄉(xiāng)土樹種50多萬株,鄉(xiāng)鎮(zhèn)建成區(qū)綠化覆蓋率達30.5%,農(nóng)田林網(wǎng)控制率達100%。
終究功夫不負有心人。2019年9月,南縣因其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而獲得“全國綠化模范單位”榮譽稱號。
如今,步入南縣,不僅可一覽洞庭湖區(qū)河渠交錯、阡陌縱橫、沃野千里的磅礴大氣,而且可隨處領(lǐng)略“手種桃李非無主,野老墻低還似家”之詩意田園。
流年似水歲月如歌。從兒時父親手把手教我種下第一株楊柳到參與全縣植樹造林全盤工作,一晃四十年過去了。
這四十年,恰逢祖國改革開放的黃金時節(jié)。欣逢盛世,與樹結(jié)緣。似心有靈犀,我的一生亦如一株挺拔的大樹,根扎得穩(wěn)、身立得正。任由風吹雨打,依舊傲雪凌霜,葳蕤蒼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