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新生】拆遷(小說)
一
顧寶林究竟是干什么的呢?他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張勤就一直在想這些問題,上班,張勤就被區(qū)政府辦公室主任叫到了辦公室,交給了他一個任務,讓他到黃家胡同,去做一個叫顧寶林的思想工作。據(jù)主任說,這個顧寶林年紀不小了。在做工作時,一定要注意工作方式和方法,千萬不能讓我們有什么把柄捏在了他手里。
走出了主任辦公室,到了自己辦公室,同事小李問張勤,主任叫你是不是讓你去做那個顧寶林的人的思想工作?
張勤說,你怎么知道?
小李說,用腳趾頭想都能想清楚。
張勤覺摸著,這里面一定有問題了。他問小李說,是不是這個顧寶林有什么背景,別人不想去招惹他?
小李看了看同辦公室的其他同事們,大家雖然都沒有抬頭,可明顯能感覺到,他們耳朵都豎著在偷聽。小李把張勤拉到了門外,又探頭往里望了望,他看到有個把人正在往門口張望,小李又拉著張勤往一邊走了走。很神秘地說,你估計還不知道吧?
張勤說,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前段時間我不是被主任派去出差了嗎?一直都沒在單位。
小李說,這些我都知道。我告訴你吧,那個顧寶林可不是個好惹的茬,他一點背景都沒有。你也聽說了,黃家胡同是在城市拆遷范圍內。那里很多家都已經(jīng)按照規(guī)定搬走了,有個別人就是釘在那里,不愿意走。也不是開發(fā)商不給他們條件,而是他們得了便宜還賣乖。當起了釘子戶。主要是這個顧寶林帶的頭,只要他走了,那些家庭都好辦。都在看著他一家子呢。
張勤掏出一顆煙遞給了小李,急切地說,你說清楚點。別這么搞得我一頭霧水。
小李說起了前幾天的一件事。
那次,有個區(qū)工作人員到了黃家胡同,找到了顧寶林,說是去做顧寶林工作,主要是問他為什么不搬家的問題。頭一次去,被顧寶林給攆了出來,這個工作人員不死心,第二次又去,結果,顧寶林家門都沒有敲開,沒敲開并不是多大個事,走人就得了??深I導交代的任務,總不能回去說敲不開門就算了吧。工作人員也固執(zhí)地敲門。正敲著門,工作人員聽到了在平房的平臺上,有動靜,他抬頭往上看,這一看不打緊,結果從平臺上直接澆下來了一盆水。當時這位工作人員就感覺到了這盆水有股子怪味,當他伸出袖子聞聞,才知道,原來平臺上澆下來的是一盆尿水。當時這個工作人員氣得兩條腿直打哆嗦,這口氣實在是咽不下去。他找到了派出所報警。接待他的警察聽了述說,很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干嘛去招惹他?連我們都拿他沒辦法。上次我們去了,他就往地上那么一躺,好歹我們都有執(zhí)法記錄儀,不然,可就麻煩了。你還好,他沒有直接說你打了他。
工作人員說,那我這件事就這么算完了?
接待警察說,我們這個地方衛(wèi)生間有洗澡的,要不然你先去洗個澡?我給你拿毛巾,衣服你也洗了,我再給你找件衣服先穿上,等你回去了再還給我們。這個顧寶林年紀也大了,還一身病,我們也拿他沒法子,搞不好,我們還吃不了兜著走。
等警察拿來了東西,不解地問,你找他干什么?
這位工作人員嘆了口氣說,這不是領導讓去的嘛。市里不是搞拆遷嗎?他就是不搬,市里領導想讓我們給他再做做思想工作,甚至可以找記者曝曝光,直接在報紙上捅出去,也算給他點壓力。
警察笑的肚子都疼了。說你給他壓力?莫不是他在給開發(fā)商壓力吧?你們太異想天開了。開發(fā)商不比你們著急?地段開不了,銀行貸的款還要利息,他們比你們著急多了。
聽了小李說的事情,張勤問小李,怎么主任讓我去?
小李說,這里的幾個外勤人員誰想去啊。別再讓他澆了一頭尿水,那還不倒霉透了。主任派誰,誰都推三阻四,想著各種理由不去。你剛從外地回來,自然不知道這件事,只有讓你去完成這項艱巨任務了。小張,好好表現(xiàn)吧,領導是看重你的。
張勤如果要是早點知道這里面的事情難辦,其實他是完全可以找個不去的理由的,可這下不行了。他要是再到主任面前說不去,顯然是不給領導面子,這以后的工作估計也不好辦了。想到這些,張勤只好先試試再說。真不行了,再到主任那里推脫,也好說點。
二
其實黃家胡同很久前并不是叫這個名字。
它有個地名,叫黃家灣。之所以叫黃家灣,是因為在前面不遠處,有一條河流,黃家灣以前只住了幾戶姓黃的人家,到了解放后,也就是到了五幾年,這個地方住的人多了,成了雜姓。姓什么的都有。
那條河流直通天津衛(wèi),船只每到了這個地方,就停下來歇息,一些有家眷的人為了不讓自己女人受累,就把家安在這個離河岸不遠的地方,久而久之,形成了氣候。到了文革中期,運送貨物的船只,都不在河面上行駛了,這個小碼頭也就被廢棄掉了。至今,走到這個地方,還能看到靠在岸邊被廢棄了的破爛木船。
顧寶林是后來隨著家人來這里居住的。顧寶林小時候得了病,因為沒錢治療落下了后遺癥,走起路來,還是一拐一拐的,加上他是個羅鍋,所以到了二十多歲了還找不到一個老婆。有誰家女子愿意嫁給他呢?當初,顧寶林母親為了兒子婚事,很著急,曾經(jīng)找了個算命的給看了看。那個算命的在扳著指頭算了生辰八字后,對顧寶林說,你兒子一定會有媳婦的,只不過要到三十來歲。算命的還說,顧寶林的婚事和一棵樹有關系。
顧寶林母親猛地就想起了在黃家灣有一棵碩大的老柳樹。這棵老柳樹在黃姓人家還沒來之前就存在了。估摸著,也有百年的年齡。這棵樹當中有一個節(jié)瘤長的稀奇古怪,看著挺嚇人。特別是到了晚上,走到了樹下,猛地就會被樹上這個古怪的東西嚇一跳。這棵樹周圍幾米地方都沒人建造房子。所以,自然形成了一塊空地。正是因為這棵老樹長的古怪,這里人們都有些迷信,誰家有些什么事,都會到這個地方燒幾炷香,磕幾個頭,以求平安。好像這棵樹真有什么神靈能保人平安似的。
顧寶林母親在文革前,經(jīng)常到這棵樹下燒香,直到了文革時期,破除迷信,才不敢明目張膽地來了。不過,顧寶林母親還是會偷偷來。她相信算命仙說的是不會有錯的。
直到有一天,大運來了,一個女子投到了顧寶林懷抱。
顧寶林每逢走到這棵樹下,就回想起在幾十年前的那個晚上。那是文革初期,正是社會大搞批斗運動時期。有一天半夜時分,顧寶林從家里出來,本來是閑的沒事瞎逛,走到了這棵老柳樹前,顧寶林猛地看到了在樹上掛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這個晚上,天特別黑,天上沒有月亮,黃家胡同連個路燈都沒有。此刻,住在這里的居民都已經(jīng)睡下了。顧寶林好奇,慢慢往這個黑影下走過去。他終于看清楚了,原來是個人正在往樹上掛東西,顧寶林本來想轉身往回走,可當他轉身想走時,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兒,顧寶林停下轉身仔細看,就看到那個在樹下的人站在了一個高東西上,猛地就踢開了那個高東西,黑影整個身影就掛在了樹上。顧寶林這才猛地醒悟,這個人是在自殺。
顧寶林拐著腿急速趕到了樹下,也沒看清楚是個什么人,他抱住了這個人的腿,拼命往上舉,高喊著快救人??!快救人??!
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顧寶林的喊聲顯得很瘆人。住在這里的居民都跑了出來,當他們一同將掛在樹上的人解下來時,這才看清楚了,原來是個年輕女子,這個女子叫黃玲,在不久前,她父親被打成了反革命。在單位,她也被牽連,由于想不開,才走上了這條路。居民們知道黃玲的家庭背景。都不愿意過多關心這件事,在那個時候,誰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粗藳]事了,都離開了樹下回了家。
為了防止再出意外,顧寶林母親讓兒子將黃玲背回了家里,再怎么說,也不能讓這個女子再次上吊吧。
雖然顧寶林身體有殘疾,可臉并不難看。如果不是身體有殘疾,也算得上是個帥小伙。救了這個女子,顧寶林并沒有對女子有什么想法。他把女子背回了家中,就獨自一個人回到了自己住的房間里去了。不過,那一刻,在背著那個女子時,顧寶林內心還是有萌動的。一個柔弱的女子在自己背上,他能感覺到女子身體的溫度,還有女性身體特有的氣息。躺在床上,顧寶林翻來覆去,他悄悄又來到了母親房前,順著門縫往里看,他看到那個女子和母親在說話,他也隱隱地聽到了女子對自己母親說的一些話了。從女子斷斷續(xù)續(xù)哭著說的話中,顧寶林大概知道了一點,這個女子要輕生,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她在單位被一個人給侮辱了。這也就是女子要輕生的主要原因。
那個晚上,顧寶林第一次失眠了。顧寶林滿腦子都是是那個女子的容貌。當他背著女子回到了家中,在黯淡的燈光下,他看到了女子慘白的面孔,竟然是那么楚楚動人。
多少年后,當顧寶林已經(jīng)是滿頭白發(fā),蒼老的臉上布滿了皺紋時,當他站在先離開了他而去的老伴黃玲遺像前,顧寶林還能想起了那個晚上發(fā)生的事情。
在那個晚上,黃玲述說著自己遭遇,顧寶林母親聽完后,緊緊地抱著黃玲。母親對黃玲說,閨女,你就住在我家里吧。
黃玲父母已經(jīng)被發(fā)配到了邊遠的地方勞動改造了,家里就剩下了黃玲一個人。此時的她,覺得很無助,很絕望,望著眼前這個慈祥的老人,黃玲那一刻內心是熱的。她點點頭。后來,當顧寶林母親對黃玲提起了婚事時,黃玲愣怔了片刻,問顧寶林母親,您老不嫌棄我?我已經(jīng)不干凈了。
顧寶林母親臉上露出的是慈祥的微笑。
幾十年就這樣一晃過去了。如今是生活越來越好,只可惜,顧寶林老伴過早離開了這個世界。這是顧寶林覺得遺憾的地方。他總是覺得自己對不起自己老伴,因為他沒能給過老伴美滿的生活。如今膝下三個子女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他更多考慮的卻是子女們的利益。就比如這次城市改造,拆遷房子,雖然開發(fā)商給的條件不錯,可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在價錢上要求更高點。說什么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聽了開發(fā)商的忽悠。
三
張勤要找顧寶林,但他沒有貿然前去,不能打無準備之仗吧。張勤先是了解了一下顧寶林的歷史,然后又找到了開發(fā)商了解情況。
接待張勤的是個項目部經(jīng)理,大腹便便,一個酒糟肚子凸顯在皮帶外面。聽了張勤說要去找顧寶林,這個經(jīng)理咧了咧嘴說道,這老家伙簡直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如果不是上面有政策,老子早就把他擺平了,讓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種惡狠狠的口氣,實在是讓張勤心里不舒服。
張勤當然知道,在早幾年,開發(fā)商是不會順從被拆遷戶的。那時候,他們都會找些混社會的年輕人,只要不按照開發(fā)商的要求搬走,少不了每天折騰。以前群眾有過這方面反映,張勤也做過一些反映。對這種負面的反映,張勤也沒少吃苦頭。最起碼他接到過威脅電話。近兩年,上面有明確規(guī)定,不許再搞那套不合法的行為。結果好了,這些事都癱在了區(qū)政府。區(qū)政府也會在適當時候把這些工作攤牌到社區(qū)。這就是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事,如果真的碰上一個難纏的主,社區(qū)主任也不免頭疼,一個小小社區(qū)機構,根本就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因此,對這種差事,社區(qū)也是能推就推。按照社區(qū)主任私下的話,上面把肉都吃了,骨頭也啃了,甚至湯都喝光了,最后擦屁股的事讓我們去做,嗯,誰想做誰去做吧!
也就是因了這種狀況,當張勤從開發(fā)商那里出來直接到社區(qū)找主任時,雖然主任很熱情地接待了他,但臉上卻能顯現(xiàn)出有那么一絲遮掩不住的冷漠表情。當然了,主任也不會傻到讓張勤看出來自己的不樂意。他給張勤倒了一杯茶水,上了顆煙,整個臉上都是笑容。張勤對主任說,主任,是不是派個人跟著我一起到那個顧寶林家看看?我們主任讓我去做做他工作,是不是能盡快搬遷,不然,總是搬遷不了,上面追究下來,我們區(qū)上也不好辦。
主任笑著對張勤說,你也知道,不是我們不辦,我們都已經(jīng)去過幾次了,我們一去,顧寶林就問我們,能不能解決他的實際問題。你說,我們一個小社區(qū),怎么能解決他的問題?我當然不能承諾他什么了。我只能告訴他,我們解決不了問題,如果要解決問題,還要找上面。顧寶林這個人太難纏。你可要有思想準備。
張勤說,他不就是想多要點錢嗎?開發(fā)商給他比別人多點不就行了?只要雙方都不吭氣。
主任說,你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給了他別人就不知道了?沒有不透風的墻,一旦知道了,開發(fā)商往下的事情就更加難辦了。前兩天,開發(fā)商偷偷找人往他家門上摸屎,搞得臭氣哄哄,就為這,顧寶林差點沒到市政府去上訪,搞得我們趕緊幫助他擦掉了門上那些東西?,F(xiàn)在不是區(qū)上還要讓我們防止上訪人員嘛。我們基層工作難做啊。
張勤說,那主任你說,我這個工作就不做了?不做了,我回去也不好交代啊。
主任說,當然不能不做了,走走形式還是可以的嘛。一會我跟你去一趟,先不談搬遷的事,就說是了解家庭里有什么實際問題,以往,你們那些工作人員先去了,都是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人家一個平頭百姓能吃你們那一套?
張勤說,開發(fā)商應該到法院去起訴這個顧寶林,讓法院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