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驗收(小說) ——韋老板的一些瑣事
一
一大早,韋老板把那條一千多塊的錢煙拆開,拿出六包煙,然后把一疊一疊的紙小心地裝進去。
那些紙淺紅色,畫有紅色的偉人頭像。粗略封好之后,韋老板開車來到“鴻發(fā)名酒名煙店”。
店老板娘是個染著略黃頭發(fā)的豐腴女人,她顯得很熱情地招呼道:“韋老板啊,近段在哪里發(fā)財呢?好些天不見了。”
“呵呵,就這里那里做點小工程,忙呢。嫂子啊,我這里有條煙,你幫轉(zhuǎn)給盧局吧。他就愛抽這牌子。”韋老板微笑著遞過煙去。
女人瞇起那雙好看的眼幸福地笑起來,八九點鐘的太陽光照耀著那口雪白的牙齒。她接住了煙的一頭,說:“韋老板啊,不用這樣了吧。這老頭,又抽煙又喝酒的,也真煩。”
“哎,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氣了??炷弥?,讓人見了還以為做什么呢。”韋老板笑容可掬?!昂煤煤茫俏揖吞胬项^子謝謝你哦啦!”女人雙手接過了煙,低頭看著一頭明顯的開封痕,臉兒笑得像一朵桃花。
“呵呵,那你忙吧!我也有點小事需要處理一下?!表f老板說著再次向女人微笑點頭,然后鉆進小車,吹著口哨向“山珍酒樓”馳去。
韋老板雖然吹著口哨,但心里還是有點隱隱的擔憂,擔憂那個懸崖上的彎道。
到了酒樓前,下車。
酒樓的覃老板從里面跑出來,這是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他拍著韋老板的肩膀,笑著說:“哥們,有好貨!白嫩白嫩的呢?!?br />
“你這里幾時沒有好貨?呵呵!”韋老板笑著回了覃老板一肘。
“你跟我來?!瘪习謇f老板走了進去,指著幾個籮筐,“你看,剛剛到的,有百多斤。連窩每斤四十五塊呢。”
韋老板一看,原來是地馬蜂窩,眼下正有數(shù)十只剛出窩的雛蜂在牛屎做的窩邊爬著。這些地馬蜂個頭很大,足有兩寸多長,指頭一樣粗。蜂窩眼里密密麻麻都是白嫩白嫩的蜂蛹。韋老板笑著踢了踢籮筐,說:“我以為你說的是兩腳的呢,呵呵?!?br />
“兩腳的也剛來了幾個,都是十八九歲的,嫩著呢。你上去看看?”覃老板捅了一下韋老板的腰。
“晚上再算吧,忙著呢?!表f老板掏出芙蓉王煙,分了一支給覃老板,說,“先弄一桌菜,中午用?!?br />
“好!晚上過來,我給你留個新鮮的。點什么菜呢?”
“先搞個龍鳳虎,有好貨嗎?”
“有!過山鳳有只四斤多的;昨天有人剛送來十幾只九萬山野雞;金錢花山貓有只六斤多的。”
“好!再炒兩盤蜂蛹,兩盤山螞塊,兩盤野豬,兩盤黃猄。先這樣吧,吃時看情況再說了?!?br />
“好的!”
韋老板舒了一口氣,掏出手機看了看,剛九點零九分,還早。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到車里躺一下吧,現(xiàn)在就只等盧局的電話了。領(lǐng)導辦事,自己是不能催的,一個字,等。
“那你們開始弄,十一點半這樣開桌吧。我到車里躺一下,等人?!?br />
“車里躺不舒服的,你到五樓吧,那里有許多客房的,咱哥們躺一會,不收你錢的?!?br />
韋老板想了想,笑道:“好,那謝謝你啦!”
“咱哥們,謝什么!有勁到上面謝去吧?!瘪习逍χ鴮f老板耍了個鬼臉,到前臺跟小姐要了鑰匙,遞給韋老板,“上去躺吧?!?br />
韋老板接了鑰匙,乘電梯上去了。
到五樓,進房間,小便,躺下。
還沒躺五分鐘,有人敲門。打開一看,唔!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她一米六五這樣的個頭,留著馬尾辮子,臉蛋兒白嫩嫩的,胸脯兒高挺著。一看就是個農(nóng)村妹。
還沒說話,這妹子竟臉兒先紅了。哦,肯定是個雛蛹兒。
妹子吐了吐舌頭,臉蛋兒紅樸樸的,微笑著說:“老板,你……要按摩嗎?”
二
韋老板從上至下仔細看了一下妹仔,然后笑著說:“現(xiàn)在不行,晚上吧?!?br />
“現(xiàn)在……你不是有空嗎?”妹仔環(huán)抱腹前的雙手相互揉搓著,真的像一只雛兒,“白躺也是白躺,按一會吧?”
“什么價呢?”韋老板問道。
“每小時一百五?!泵米姓f。
“哦。好像是提價了。”韋老板笑道,“是你按摩我還是我按摩你呢?”
妹仔低頭看著自己白嫩的手:“老板愛哪樣哪樣?!?br />
“哦——好!晚上吧?!表f老板咽了一下口水,堅定地說,“現(xiàn)在真的不行,等會我還要辦一件大事。辦大事前我是從不做那種事的。你先出去吧,我要靜一會,想點事情?!?br />
韋老板有點迷信,在辦大事前,他是真的不做那種事的,就連老婆也不行,何況是妹仔?!坝械睦习宓故窍矚g辦大事前按摩呢?!泵米性谂χ约旱纳?,“有的老板打麻將霉了,就到這里按摩,當是做了一回改呢,回去再上桌,真的就走紅運了呢!”
“呵呵,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表f老板哈哈一笑,“你倒是會說話,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小肥。”
“哦。”韋老板知道這些妹仔用的大多是假名,這假名也許在別處找不著她,但在這里找這名一定是找得著的,因為她們是用這名做生意的,就像戲人的戲名一樣。他掏出錢包抽出一張五十元,遞給妹仔,“這樣吧,你先拿著這張,算是下了訂金啦,晚上找你。我和別人不一樣,辦大事前真的是戒嚴了,呵呵?!?br />
妹仔收了錢,嘻嘻一笑:“那謝謝老板啦,晚上來早點哦!”然后,叮叮叮地出去了。
韋老板掏出煙來,點上,慢慢欣賞著自己吐出的煙圈。
韋老板還沒成老板之前是一個屠夫,他和許多屠夫一樣,將豬開膛破肚之后,就用高壓自來水注入豬心臟的大動脈主管,賺了不少錢。
日子有些寬裕了,韋屠夫就帶領(lǐng)屯人炸石碎砂,將屯前小河上的三木橋建成了水泥混石頭拱橋。
屯前的三木橋是韋屠夫的傷心橋。
彎彎曲曲的小河從屯前逶蛇而過,河中間天然有一塊石柱,剛好擺得三根木頭,上面鋪些泥巴,就成了橋。屯人就那樣從遠古走到現(xiàn)代。
韋屠夫讀一年級的一個冬天早上,天上下著細雨,路滑溜溜的,奶奶背著韋屠夫過橋上學校。到橋中央,奶奶腳下一滑,兩人卟嗵就跌下了小河。雖然奶奶掙扎著抱自己的孫子爬上了岸,但那以后奶奶就一病不起,兩月后駕鶴歸西。韋屠夫就很傷心,發(fā)誓長大后將橋修好。
帶動修橋的韋屠夫很受群眾的擁護,后來村委換屆,他被選為村委會副主任。人們尊稱他為韋主任。
成了韋主任后,他偶爾跟隨鄉(xiāng)干部下隊,但大多日子還是照常殺豬,照常灌自來水,因為大家都灌的,而且韋主任覺得灌水挺好,來錢快。
村里的圩亭就在村委的大門左側(cè),韋主任天天在圩亭下賣肉,群眾來辦事找他非常方便,他總是呵呵一笑,丟了屠刀,帶群眾進村委,寫字蓋章等等。群眾傳頌,韋主任很好很積極,態(tài)度和藹可親。
有一天,鄉(xiāng)郵遞員送達村委一堆報紙信件。其中有一封來自臺灣的寄給本屯一家遠親的信件引起他的注意,他好奇地拆開來看,原來是屯里一位解放前被抓去當兵的,在那邊發(fā)了點小財?shù)睦险咭剜l(xiāng),叫屯里的一個堂孫前往廣州接站。韋主任腦子一轉(zhuǎn),覺得自己也是老者的遠房親戚,也應當去接,反正肯定是有利而無害。于是將信拿回家中,叫老婆晚一天給那個堂孫,自己卻搶先直取廣州。
這次腦子靈活的結(jié)果是他得了八萬元,那堂孫只得了五萬元。
有了啟動資金,韋主任開始跟人合伙搞些鄉(xiāng)間的小工程,特別是村里的一些基建,搖身一變,成了韋老板。而且憑著腦子機靈,事業(yè)越做越大,現(xiàn)在經(jīng)??玎l(xiāng)做一些鄉(xiāng)村公路、村屯人畜飲水、學校宿舍教學樓之類。反正作為老板一般也不用住工地,只是偶爾去轉(zhuǎn)一轉(zhuǎn),主要是管工看著的。
有時韋老板會想,現(xiàn)在的國家真他奶奶的是個笨蛋,國家的很多局呀辦呀的養(yǎng)有很多的專業(yè)人才,他們大多是土木工程或是什么建設工程的大學畢業(yè)生,國家養(yǎng)他們,本可以讓他們?yōu)閲腋憬ㄔO的,但事實卻是那些專業(yè)人才坐在辦公室里看報紙喝茶聊天玩電腦游戲,很多工程都是一些對建設一竅不通的老板搞的,甚至有的老板根本不搞,轉(zhuǎn)手就賺幾萬幾十萬幾百萬的。
國家真他奶奶的是個笨蛋!韋老板酒后經(jīng)常這樣笑著罵。
既然別的老板能搞,為何自己不能搞?有錢大家賺吧。
這次遠山屯的公路驗收,韋老板別的不大擔心,就擔心半山腰的那個大彎頭。本來,那個彎頭是應當從十二米下的巖崖下砌上來的,但那樣會多開支好幾萬,韋老板便用大石塊從巖崖上架起,雖然路面是勉強夠?qū)捔耍锹愤吰龇降男逼露仁遣粔蛞蟮?,而且有危如累卵的感覺。
韋老板總擔心那里驗收不合格而返工,那樣就會多耗幾萬塊。
正想著,手機響了,一接,是盧局長:“喂——小韋,你在哪里?我們出發(fā)吧!”
三
韋老板將車開到局里放著,鉆進盧局的車子。
盧局和韋老板是同鄉(xiāng),不然,韋老板也不會攬得到盧局的工程,當然也還有其他種種原因?,F(xiàn)在,能攬得工程的老板和領(lǐng)導,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關(guān)系和原因的。
盧局喜歡韋老板坐自己的車,因為韋老板有許多有趣的故事,路上可以讓他擺擺龍門陣。盧局五十多歲了,也是從村干鄉(xiāng)干副鄉(xiāng)長鄉(xiāng)長書記縣局長一路做上來的。本鄉(xiāng)本土的鄉(xiāng)干部,只要和村干關(guān)系好,有的一路高選票上來也是容易的,當然也有點別的原因。
盧局常常說自己是“四人幫”時代的高中生,半農(nóng)半讀,學校搬到一個叫“鬼垌”的山溝里,一邊辦農(nóng)場種紅薯南瓜玉米養(yǎng)豬一邊讀書,所以文化不高。
呵呵,咱是農(nóng)民的兒子,大老粗啦!在很多酒場,盧局愛盜用北方語的這個“咱”字講些自嘲的話。
盧局文化高不高,韋老板不知道,但在鄉(xiāng)里召開的大會場上經(jīng)常讀錯別字,韋老板是親耳聽到過幾次的。比喻有一次鄉(xiāng)里開禁毒會議,主管禁毒工作的覃副書記講完后,盧書記作重要講話:“那個……我們山區(qū)啊,因為邊遠、偏僻、貧窮,所以還是發(fā)現(xiàn)有的人偷偷種罌栗……有的人偷偷搞板毒……”
韋老板知道,盧書記是把罌粟讀成罌栗,把販毒讀成板毒了。呵呵。
盧書記號稱自己是“四人幫”時代的高中生,也稱自己最擁護毛主席,能背誦他老人家的很多詩詞。在鄉(xiāng)里召開的會議上,往往會冷不丁就來一首毛澤東他老人家的詩詞。比喻那次的禁毒會議,最后他照例來一首:“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盡管牛頭不對馬嘴或是雞頭不對鴨嘴,但會場照常掌聲雷動。因為書記一講完,就可以開飯了。村干部出身的盧書記深知村干部們的愛好,會后,總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猜拳打碼。
這次的公路驗收和往常一樣,車上也是四個人,盧局、王工、黃司機、韋老板。幾個人都愛講愛聽故事。
黃司機是盧局當年在鄉(xiāng)里當鄉(xiāng)長時要的司機,跟他多年了,熟人,用著放心;王工是局里的青年工程師,人很機靈,能說會道。
盧局照例點名叫韋老板先開講故事,然后是王工,輪流下去。
韋老板因為需要在很多酒場或其他一些場合活躍一下場面,所以平日里留心收集了很多故事,專門記在一個小本子里,他既能講“門對千桿竹(短、無),家藏萬卷書(長、有)”的文縐故事,也能講“這不是昨晚來的嗎”的黃段子。
今天韋老板開場的也是個文縐故事,講的是關(guān)于老公和老婆的來歷。
說是唐朝時,有一位名叫麥愛新的讀書人,他考中功名后,覺得自己的妻子年老色衰,便產(chǎn)生了嫌棄老妻再納新歡的想法。于是,寫了一副上聯(lián)放在案頭:“荷敗蓮殘,落葉歸根成老藕?!彼拮涌吹搅?,從聯(lián)中“老藕(老偶)覺察到丈夫有了棄老納新的念頭,便提筆續(xù)寫了下聯(lián):“禾黃稻熟,吹糠見米現(xiàn)新糧?!辈粌H對得十分工整貼切,新穎通俗,而且饒有趣味,針鋒相對。麥愛新讀了妻子的下聯(lián),被妻子的才思敏捷和拳拳愛心所打動,也想到了妻子成熟的女性之美,便放棄了棄舊納新的念頭。妻子見丈夫回心轉(zhuǎn)意,不忘舊情,乃揮筆寫道:“老公十分公道?!丙湊坌乱矒]筆續(xù)寫了下聯(lián):“老婆一片婆心。”這個帶有教育意義的故事很快流傳開來,世代傳為佳話,從此,漢語中就有了“老公”和“老婆”這兩個詞,民間也有了夫妻間互稱“老公”和“老婆”的習俗。
“呵呵呵!”
“哈哈哈!”
“嘿嘿嘿!”
“莫非韋老板也想納二奶三奶,被老婆看破了!”車里一片笑聲。
就這樣,一路笑話一路前進,直到車子唰唰唰地爬上了遠山公路。
盧局提醒小黃說:“慢點開?!?br />
他這個不是為了要看公路質(zhì)量,因為他接著說:“剛鋪的砂子,容易滑砂呢。”
停了停他又說:“韋老板做的工程,我放心,他幫我們做了很多工程了?!?br />
王工接了話頭說:“韋老板做得很好,多年來的事實已經(jīng)證明了嘛!”
王工也得過多條韋老板的煙,而且盧局的紅人,他不這樣說那能說什么呢?他懂得說話也懂得做人。有些不懂說話和不懂做人的家伙,后果往往會很嚴重。
黃司機慢慢開著車,“嘿嘿”笑了一下。大多情況下,他只講或聽故事,工作上的事,他只是嘿嘿而已。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要擺好自己的角色。
“唉!我們山區(qū)啊,真的是太窮了,很多基礎(chǔ)建設都沒有搞好,跟發(fā)達地區(qū)差得太遠?!北R局感嘆說。他進縣城當?shù)谝话咽趾?,在外面考察或參觀,走了很多地方,留下了厚厚的幾大本相冊。他這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