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通州運河文學一代宗師——劉祥(散文)
離開北京的前兩天,我去看望了正在養(yǎng)病的劉祥老師,劉老師自2019年年初被查出染病后,一段時間被折騰得夠戧,手術(shù)前大家聚過一回,劉老師還和從前沒什么兩樣,手術(shù)之后再去探望,他一下子消瘦了有30斤,身體很虛弱,但精神尚好。我再一次見到,劉老師頭發(fā)更全部花白,他依然消瘦,體力卻恢復了不少,精氣神也比上一次要好得多。我囑咐他要多出去散步,劉老師打趣說:出去散步,有人都問我有八十幾了。被人添壽,因為頭發(fā)都白了,我覺得劉老師身體還是在恢復,只擔心后面的手術(shù)又會傷害他身體,就囑咐他一定要等身體恢復好一些,再考慮繼續(xù)手術(shù)的事。
劉老師平常不用手機,有事我就打他家里的電話,我知道他平時很忙,家里電話會鈴聲不斷,沒有重要的事就不打擾他,更多地用郵箱和他聯(lián)系,這樣他只有打開郵箱時,才會看到我留言。劉老師經(jīng)常使用郵箱,以前有自動回復,看到我說話還會單獨再回,時間也一般不超過一兩天,有時甚至線上就當即回復我,這樣我們就會把郵箱當聊天工具,有時候一聊就是許多回合。劉老師染病后我們還是這樣,我發(fā)現(xiàn)他仍然常在線上,就勸他要注意多保重身體了,不能總在電腦上。果然,那以后他取消了自動回復,再后來也不再很快回復,我知道劉老師在將養(yǎng)身體。
初來北海旅游,一開始用電腦不方便,問候只能打電話,后來發(fā)生了新冠疫情,電腦才開始用了,我又用郵箱問候劉老師,這一次一個星期沒有回復。我有點擔心,但想著疫情期間劉老師不會繼續(xù)手術(shù),身體肯定在恢復,也就沒打電話,只給鄭建山老師又發(fā)郵件,詢問劉老師目前身體恢復情況。正在這之后兩三天,文友張建兄突然打來電話,告知我劉老師病危了,我當時腦袋一懵:怎么會忽然這么嚴重?我趕緊又給鄭建山老師打電話,想要多了解些具體情況,第二天更把電話打到劉老師家里,結(jié)果確定劉老師狀況非常不好,應(yīng)該已無力回天了。
心情可想而知。
別說我此時遠在北海,疫情期間就是在京,想去探望也會很難,只能等結(jié)果,盼望著還會有奇跡。
沒有等來奇跡。
2020年3月24日上午10時50分,終于等來的是鄭建山老師打來的電話:劉老師剛剛走了。
欲哭無淚!
過了好一會兒打開手機,忽然看到通州文友群里都在轉(zhuǎn)發(fā)著劉老師病逝的訃告,那一刻我潸然淚下:多好的老師啊,怎么就這么說走就走了呢?好像從這時起,我才相信劉老師真的走了!
這之后的幾天,滿腦子都是劉老師從前的影子,想寫點紀念他的文字,心緒卻總也寧靜不下來,這才一直拖到現(xiàn)在。
“我是劉老師最親的學生!”劉老師在的時候,我就經(jīng)常當大家面這么說,但我這話在通州文人圈里常常引發(fā)爭議,不過我心里就是這樣感覺的,所以我一直堅持這么認為。我也知道,在通州,有像我一樣感覺的文人,不知還有多少,但我不管別人怎么說。
劉老師在通州文學事業(yè)上耕耘多年,為培養(yǎng)后學耗盡了心血,說他“桃李滿天下”或有夸張,但說他“桃李遍通州”,那是毫無異議的。在通州,除了劉老師同時代文人,誰見了他都會喊一聲老師,這“老師”在劉老師這里,大多不是一般文人見面時的相互客套,這里絕大多數(shù)都實實在在,是真的把“老師”二字當真的。通州有幾個文學晚輩,沒有親自接受過劉老師的寫作指導?就我所知,應(yīng)該沒有。別說一般晚輩,就是劉老師年齡左右的,只要入門文學晚一些,也都接受過劉老師的指導,“老師”二字絕不摻假。
劉老師有機會指導這么多人走上文學之路,主要是因為他任職通州《運河》雜志和《運河文庫》執(zhí)行主編,這兩個平臺是通州運河文學的主要載體,它們事實上都主要由劉老師親自主持,劉老師又是通州區(qū)文聯(lián)副主席、作協(xié)主席,數(shù)位一體那是妥妥的職責所系。當然只說職責,可以應(yīng)付差事,不過劉老師手上這些事實實在在,那是想應(yīng)付也應(yīng)付不了的,只能踏踏實實地做,要做好還要不斷地培養(yǎng)新人。要我說劉老師教出這么多弟子,有一半原因是被工作逼的,但另一半原因,也是劉老師“咎由自取”。
只就工作而言,盡職盡責足矣,《運河》季刊一年4本,特殊情況還要加刊,《運河文庫》一年10部著作,此外還有其它臨時工作,比如各種征文評審、基層文學指導等,光是這雜志和《運河文庫》的組稿、編稿,工作量就非常巨大,完成任務(wù)已屬不易,何況劉老師還擔任多年通州博物館館長,哪一份工作對不起自己的工資?
可以讓劉老師輕松些的條件也有。通州有比較深厚的文化、文學基礎(chǔ),別說運河文化的歷史積淀,只是起自劉紹棠、浩然的“文藝綠化工程”,就培養(yǎng)了通州與劉老師同輩的大批作家和文學愛好者,有這些“老哥們”支撐門面,劉老師想偷點懶也是可能的。可劉老師偏不,與劉老師狀況類似的還有他那些“老哥們”,他們都著力培養(yǎng)通州的文學新人。這些“老哥們”不是不給力,他們繼續(xù)筆耕不輟,但目標不在發(fā)表,他們還“慫恿”劉老師去多發(fā)現(xiàn)文學新人,現(xiàn)在看這對劉老師就有點“狠”了。
著力培養(yǎng)文學新人在通州文學圈似乎是個傳統(tǒng),從當年的“文藝綠化工程”,到劉老師嘔心瀝血地栽培新人。當然不止是劉老師,培養(yǎng)新人“老哥們”都會伸手,所以很多后來者要稱老師的,往往不止劉老師一人,比如還有鄭建山老師等等。但因為劉老師位置特殊,發(fā)現(xiàn)新人的主要是他,類似醫(yī)院的“首診負責制”,發(fā)現(xiàn)后這培養(yǎng)的責任他也首當其沖,如此他身上的擔子比誰都重,但劉老師好像特別能干。
劉老師病逝后,很多人都在通州文人微信群里紀念,在那些海量的紀念留言里,我看到了太多情真意切的懷念與不舍,劉老師培養(yǎng)和提攜過的很多文學新人,都在留言中提到了接受劉老師幫助和悉心指教的許多細節(jié),真的很令人感動!比如一位我不很熟悉的人,提到他當初只是看到了《運河》,按照地址就投了篇稿過去,素昧平生的劉老師就約見了他,鼓勵同時還親自幫他修改稿件,一部長篇劉老師幫他修改了兩個多月!最終出版。這之后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熱情,至今已發(fā)表作品30余萬字,他本是一位普通工人。還有人是劉老師主動上門去挖掘的,比如通州有一位殘疾人女作者,劉老師聽說了她寫東西的事,就找上門去指導她寫作和幫她修改文稿,反復多次,這位女作者如今也小有名氣了。我最新知道的是一位與劉老師年齡相差不多的老作者,別看年齡大,在通州寫作圈里卻算是一位新人,他寫了一部小說經(jīng)人介紹交給了劉老師,劉老師就約見他并花了幾個月時間幫他修改,作品最終經(jīng)通州《運河文庫》出版,劉老師還專門為他出版了續(xù)集。這位老作者也因此激發(fā)了創(chuàng)作熱情,又寫了一部長篇發(fā)過來,據(jù)說劉老師還準備找人要給他開“座談會”呢!可這時候劉老師已經(jīng)病重,“座談會”終于沒有開成……
諸如此類的人事說不勝說,就是不看微信群里紀念留言,我也具體知道不下數(shù)十個,泛泛聽說起碼上百吧,這幾乎就是通州新生代文人的全部了!一個比較普遍的規(guī)律是:劉老師認識他們之前,彼此幾乎沒有關(guān)系,成為師生的惟一要素就是文學寫作,在文學上劉老師可是認字不認人的,只要他機緣巧合地看到,又看你是個寫東西的料子,那這師生關(guān)系基本也就鎖定了,他甚至會找上門去,跑都跑不了。
我最初認識劉老師,也是這樣的機緣巧合。不過后來我知道,那只是早晚的事,而且肯定晚不過當天。
大概因為喝運河水長大,我也比較喜歡寫東西,那是從小學就萌芽的,到了初中已經(jīng)成了愛好,只是隨心所欲不得章法。初中時我有一篇作文上過《中學生作文選》,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文變成鉛字,當時的心情特興奮。不過那以后也沒有更大發(fā)展了,只是讓我對寫東西一直有好感。學生讀書是為了考試,面臨中考、高考,哪里還有工夫去愛好?直到畢業(yè)工作以后,寫東西的愛好才又被拾起。不過除了曾經(jīng)的作文,我就只有些古詩詞基礎(chǔ),寫作沒有受過專業(yè)培訓,始終都沒有超出作文的水平。
就是這樣,十幾年時間我也積累了有幾十萬字,除了孤芳自賞,也就是妻子看看,她還很欣賞,總是建議我投稿,一次她在《北京電視報》上看到一則北京電臺征文啟示,便鼓勵我投稿試試,我就選了兩篇寄去,沒想到幾天后就收到回信說電臺選中了其中一篇,不久真就在電臺播出了!這又一次激起了我的寫作熱情??墒菍懗鰜碓撊ツ睦飳で蟀l(fā)表呢?總不能到處找征稿啟示。妻就建議我認識一下通州區(qū)文化界的人,可是我覺得太唐突,這件事也就放下了。過了幾天,妻卻跑回來告訴我,我們初中時的馬老師認識文化局孟憲良老師,她已經(jīng)托馬老師給孟老師說了,要我把寫過的東西給孟老師送過去看看,這樣我就去找文化局的孟老師。
那時候我連文化局在哪兒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文化局之外還有文化館,結(jié)果就誤打誤撞跑去了文化館,我以為孟老師就在那里。在那里我問孟憲良老師在哪兒,有人指說應(yīng)該是去了二樓,后來我才知道,孟老師經(jīng)常來這里找劉老師,人家還以為我是追著來的。結(jié)果就是在見到孟老師之前,我先就認識了劉老師。
我敲門進去,劉老師正在桌前看東西,抬起頭見到我就問我找誰。
我說:“您是孟老師嗎?”
“哪個孟老師,是不是孟憲良?”
“是啊,您就是孟老師吧?”我還就認定是他了??蓜⒗蠋焻s說:“我不是,孟老師不在這里上班,他是文化局的?!?br />
我懵了,有點丈二和尚:“這里不是文化局?”
劉老師一臉慈祥,告訴我這里是文化館,又告訴我文化局在什么地方,我道了聲謝就要離開,劉老師卻叫住了我:“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看到了我手中那一摞書稿。
他能叫出孟憲良老師的名字,自然是孟老師的熟人,我就老老實實交代了情況。
“你先把稿子放我這里吧,我先看看?!眲⒗蠋熣f。
“您怎么稱呼啊?”我多少還有點猶豫。
“你見了孟憲良就跟他說,你把稿子交給劉祥了?!?br />
我遞過文稿,劉老師先翻了翻,他把其中的幾頁詩詞還給了我,讓我拿給孟憲良老師去看,其它稿件就留在了他那里。我又去文化局找到了孟憲良老師,還把找錯地方的事也跟他說了,告訴他別的稿子留在了文化館。
孟老師問:“文化館那人是不是叫劉祥?”我當時慌忙沒記清,就介紹了一下劉老師的長像。
“肯定就是劉祥了,你這才是歪打正著,直接就找對了人,要不然,我也要打發(fā)你去找他的?!?br />
熟悉了孟老師和劉老師之后,我才知道孟老師主要是寫詩詞的,而劉老師才是范圍廣泛的文學編輯。就這樣我一下就認識了通州文化界兩位名人,后來我才知道,他們都是通州文化界當時的中堅。
逐漸熟悉起來之后,我接觸最多的還是劉老師,因為我其實詩詞寫得不多,而且那時的詩詞也根本算不上詩詞。
劉老師給我的印象,一開始就是“特別”的和藹,這里的特別還不是一般的特別,所以要加上引號。他一點老師的架子都沒有,讓人感覺非常親切,親切得就像自己的父輩。說起來劉老師只比我大一輪(12歲),但劉老師和我?guī)缀鯖]開過玩笑,我也不和他玩笑,他給我的感覺就是特別親切。劉老師說話慢吞吞的,見了我總是一臉慈祥,他在我面前從沒以長者自居過,但我對他的感覺就是一位長者甚至長輩。
對劉老師的了解是個逐漸的過程,伴隨這個過程的就是劉老師對我的指導。我一開始抱過去的那些文字,自己都知道很“業(yè)余”,但劉老師都認真看了,他好幾次約我過去,針對具體問題手把手教我怎么寫作。這中間還在其中挑了幾篇,經(jīng)他親自修改后發(fā)表在《運河》雜志上。劉老師改過的稿子,總是刪改得密密麻麻,改好的稿子我自己再看,幾乎都認不出原來的樣子了……這讓我深深地被感動:我和劉老師非親非故,人家憑什么這么幫自己?就因為喊一聲“老師”?老師這稱謂分量之重,我從劉老師這里第一次感受到。
讀過書怎么會不知道老師呢?我一路讀書升學,幾乎對每一位老師都心存感激,說起來我屬于特別幸運的學生,一路遇到的老師也都對我非常好,但劉老師還是更特別。他不是學校里正式的老師,學校里的老師是工作,“劉老師”一開始就是個禮貌稱呼,叫一聲老師就值得耗費這么多心血?我又沒行過什么“拜師禮”,要知道人家沒這個義務(wù)啊!從內(nèi)心深處認為劉老師是自己的“親老師”,那是從我認識他不久就開始了的,非要說一個時點,那就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給我修改后的稿子吧。
說實話,別看愛好,我的文學天賦真的不高,但因為被劉老師感動了,這之后我也開始努力。我學著寫散文、詩歌,一度還試寫過小說,進步卻一直不大。劉老師是個好老師,我卻不算是個好學生。主要是笨,一是基礎(chǔ)不行,最基本的行文規(guī)矩幾年都沒學會;二是書寫語言上總不過關(guān),怎么寫文學感都差。好在我那時只是把文學當愛好,有人教總比自娛自樂進步要快,這在我就挺知足了。劉老師對我卻一直沒放棄,過段時間就給我發(fā)點東西,當然每次都要大修大改,而且圈里有活動也總是帶我出席。這還不算,當《運河文庫》出版到第三輯時,劉老師還告訴我要給我出一本散文,這是我想都沒敢想的!我不能辜負老師栽培我的苦心啊,再說當時能出一本自己的書,那怎么說都是很榮光的事。我對寫作真正上路,應(yīng)該說從要出版這本散文集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