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暖】生命中的永恒(散文)
春天按說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節(jié),而三月更是繁花似錦。可是,我記憶中的三月卻黯然失色。
我雖竭力想按下腦中的刪除鍵,但那些刻在生命深處的往事,冷不丁又從腦海里冒出來。
2002年3月24日,我的父親在受盡了病魔的折磨之后,臨終時連一句話都沒留給我。他只是睜著無神的眼睛,一直就這么望著我。我知道他是多么留戀這個世界,可已無能為力。
春暖花開,草長鶯飛。每每到了3月份,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關(guān)于父親的點點滴滴。
一閉上眼睛,我又仿佛看到了瘦弱的父親光著膀子,趕著驢車給黃河河務(wù)局拉土的樣子。
炎炎夏日,知了在柳樹上不停地喊著:“熱死了,熱死了?!倍赣H卻依然揮動著手中的鞭子,嘴里不停地吆喝著驢子:“嘚嘚嘚(方言:快點走的意思)”。但他總是舍不得用力抽打驢子,只想催它快點趕路。
父親不時地抹著臉上的汗水,那晶瑩的汗珠兒流進(jìn)了他的眼里,流進(jìn)了他的脖子里,一次次浸濕了他的褲子。
多年后我才知道,父親那時拉一車土需往返4公里,辛辛苦苦拉上一天土才能掙5塊錢。原本羸弱的父親在烈日下咬著牙勞作,只是為了給他的寶貝閨女湊夠開學(xué)的學(xué)費。
父親啊,您離開時我們才只有54歲?。∥抑滥嵌嗝床簧岬秒x開我們,可那可惡的病魔卻偏偏要奪走您的命啊!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從小就有嚴(yán)重的哮喘病。打針吃藥是很平常的事兒,由于父親生病,家里更是雪上加霜。
您走了以后,奶奶沒有半年就隨您而去了。在不到半年里,上蒼奪走了這個世上最疼我的兩個至親。
在你們走了很長時間里,我總是覺得心里空空的,像是丟了魂一樣。無論做啥事,我都提不起精神來。直到母親生病時,我才又重新振作起來。
父親啊,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才慢慢領(lǐng)悟到:您臨走時一直看著我的原因。您是擔(dān)心弱不禁風(fēng)的女兒會被沉重的生活壓垮嗎?
我慢慢地走在山東省腫瘤醫(yī)院的走廊里,記憶的閘門再次被打開。2010至2017年我曾4次來到這里,為了自己和親人而求醫(yī)問藥。
2017年3月11日,我已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睜開眼睛時,我才發(fā)現(xiàn)弟媳守在我的身邊。弟媳見我醒了,立刻激動地對我說:“姐姐,你又熬過了一回。那些瘤子是良性的!”淚水順著我的眼角無聲無息地流著,我對自己說:“上蒼又給了我一次生命!”
我的眼前不在那么昏暗。瞬間,溫暖的陽光從明亮的窗戶里照進(jìn)來,身上感覺暖和了很多。一陣陣花香從窗外飄進(jìn)來,我貪婪地聞著花兒的清香。
2010年12月10日,我公公的病也是在山東省腫瘤醫(yī)院確診的。他不幸得了骨髓癌。針扎似的疼痛,讓他坐臥不寧。在他住院期間,拿藥,喂飯,我和愛人日夜陪護(hù)床前,至少沒讓他老人家太受罪。他雖已故多年,但我已問心無愧。
若是九泉之下的父親能感知的話,他一定會為女兒感到無比自豪的。
2017年3月17日護(hù)士終于幫我拔掉了身上的管子,全身立刻感覺輕松了很多。
在床上躺了整整6天,我全是靠著輸液熬過來的。我原以為剛從床上起來,可能會有些頭暈。于是,我嘗試著邁出了第一步。頃刻間,額頭上便冒出豆大的汗珠,感覺兩腿發(fā)軟,眼前發(fā)黑,腦子里一片空白。我稍微歇了一會,又艱難地邁出了第二步。感覺那時自己走路的樣子,就像兒時蹣跚學(xué)步時那樣害怕。唯恐一不留神,就會馬上摔倒似的。我每天都堅持在病房里多走幾步,身體一天天在變好。
生命是那么珍貴,可上蒼已給了我三次啊。我不知道上蒼為何如此眷顧我,只有心存一份感激,發(fā)誓要用努力來溫暖人生的旅途,決不辜負(fù)上蒼的厚愛。
父親啊,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您眼中柔弱的閨女雖然一路走來,狂風(fēng)暴雨,電閃雷鳴,但是您的女兒從沒在困難面前退縮過。即使再苦再累,我和弟弟一起撐起了咱搖搖欲墜的家。
如今,您的2個雙胞胎孫子今年就要上高中了,您的孫女和外甥都已上大學(xué)。自從您走了之后,我們從沒虧待過母親,您可以含笑九泉。
父親啊,您的一生雖然那么短暫,但您的一言一行卻深深影響了我。您雖然早已不在身邊,但卻永遠(yuǎn)住在了我的心里。
北風(fēng)怒吼著,仿佛要急于發(fā)泄心中的怨恨。路旁楊樹的枝頭上還挑著幾個干枯的葉子,它們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只聽一年老的葉子對它的同伴說:“這天寒地凍的,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呢!”“嗯嗯,可不蠻,我也渾身哆嗦,不知道啥時天會變暖?”另一片葉子說。
這時,從村里走出一個衣衫破舊的小男孩。10歲的他,瘦瘦的,矮矮的,臉色發(fā)黃。他穿著一件破舊的、肥大的藍(lán)色棉襖,下身穿條薄薄的、掉了色的灰色棉褲。再往他的腳上看,光著腳丫穿著一雙很不合腳的黑色棉鞋。他的左胳膊上挎著一個柳條編的筐子,里面裝著一些黃色的油條。他的右手里還拖著一條打狗棍。他迎著狂風(fēng),艱難地朝前方的村里走著。
在60年前的農(nóng)村,能吃起果子(方言:油條)的莊戶人寥寥無幾。但是,他為了能多賣斤油條,通常需要跑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10多個村子,幾乎都留下了他一行行小小的、卻很堅實的腳印。即使生活如此待他,但他從沒怨天怨地。
即使在冰天雪地里跌倒了,他也會慢慢爬起來,繼續(xù)迎著風(fēng)兒向朝前走著。
年幼的他,在3歲時就失去了父親:年僅10歲的他就跟著鄰居們學(xué)著做點小買賣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他的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裸露的雙腳好像沒有了知覺。即便是這樣,他還是用上全身的力氣吆喝著:“賣果子來!賣果子來!剛出鍋的熱果子!”凜冽的北風(fēng)“嗖嗖”地鉆進(jìn)他的薄襖里。他哆哆嗦嗦地往前走著,不時地打著個噴嚏。風(fēng)兒“嗚嗚”地吼著,仿佛要將他刮跑似的。但他卻倔強(qiáng)地頂著風(fēng)兒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他的叫賣聲與風(fēng)聲交織在一起。
多年之后,我才從奶奶那里知悉了這個賣油條的小男孩就是我的父親。
我每每遇到困難時,就會想起父親頂風(fēng)冒雪賣果子的情景來。
父親辛苦一生,雖然沒有給我留下什么存款,但他卻教會了一些生存的技能,讓我受益終生。
父親生前一直喜歡種菜,夕陽下他摘菜的樣子,是我珍藏心中的一道最美的風(fēng)景。
黃河梯子壩距離我的老家碼頭鎮(zhèn)大牛王村只有1.5公里的路程。我騎上車子,大約10分鐘就來到風(fēng)景優(yōu)美的黃河梯子壩風(fēng)景區(qū)。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梯子壩風(fēng)景區(qū)的大門,進(jìn)去大門之后,一條寬闊的油漆路一直通往黃河岸邊。我原以為現(xiàn)在的天氣炎熱,來梯子壩游玩的人肯定屈指可數(shù)。
一位精神矍鑠、年過花甲的老人,正麻利地從冰柜里往外給游客拿飲料呢!看來他們真口渴了,一邊喝著飲料,一邊不停地說:“謝謝您了!”
完全出乎我的預(yù)料,有很多游客是開車來的。年輕的戀人們不顧天氣炎熱,他們興高采烈的在梯子壩景區(qū)內(nèi)拍照留念!孩子們也在景區(qū)里玩得正開歡呢。
由于多日無雨,黃河河水一點也不大?,F(xiàn)在的黃河水與多年前的黃河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我記憶中的黃河水總是前浪推后浪,日夜不息奔東方。30年前,人們很少看到黃河水這風(fēng)平浪靜的模樣。
在梯子壩景區(qū)北樓的后面,在多年前是一片很大的空閑地。于是,勤快的父親就將地承包下來并種上了很多蔬菜。
1990年7月,我剛從禮參職業(yè)中專畢業(yè),在家閑著沒事可做。于是,我經(jīng)常去梯子壩給父親幫忙。
記得那時,父親的菜園里種了很多的菜。什么黃瓜、冬瓜、茄子、辣椒、豆角等多種蔬菜。經(jīng)過一個春天的辛勤耕耘,我們終于迎來了收獲的季節(jié)。
當(dāng)時,我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就是盼著父親種的蔬菜能多賣些錢,從而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除此之外,我從未有過什么非分之想。
當(dāng)夏天傍晚來臨時,美麗的晚霞染紅了西方的天空。此時,我和父親就開始摘菜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又嫩又長的豆角摘下來,然后挑去那些長相不好的豆角,用草繩把它們捆好,再將它們整整齊齊放到筐里。
父親每次趕集回來,只要看到他盛菜的筐子空空的,我總是樂滋滋的。我們的辛勞終于有了回報。
父親常用賣菜的錢,給我買幾本心儀已久的書。每當(dāng)這時,我聞著那帶著墨香的新書時,心里總是暖暖的。父親還不忘囑咐我:“你不忙時,就看會書吧!”
父親一邊摘著那些又紫又亮的茄子,一邊喊我快點過去裝筐??粗乩锬切┯懭讼矚g的茄子,我就像喝了蜜一樣甜。
那綠色的地黃瓜,有時掩藏在綠葉叢中,從來不向人們炫耀自己的果實。直到有人剝開蓋在它們身上的綠葉時,才會給你個驚喜。別看這地黃瓜長得不是怎么好看,但是吃著味道還挺好來。削去地黃瓜的皮,用來涼拌或者燉湯,那味道兒更是百吃不厭呢!
我若有空,總是如饑似渴地讀著父親買來的書,時常被書中的故事情節(jié)深深地感動著。每每讀到吸引人的地方,即便娘喊我吃飯,我仍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書呢。
雖然父親早已沉睡地下多年,但是他給我買的書卻被我一直妥善保存著。
每每想念父親時,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捧起那些曾帶著父親體溫的書,好像又看了他彎著腰在地里摘菜的樣子。
父親種菜時,我尤其喜歡喝他做的地黃瓜湯。那鮮美的味道兒,現(xiàn)在想起來還回味無窮呢!
有時我回老家時,娘也會從集上買些老黃瓜回來,也照樣給我做地黃瓜湯喝??墒?,我再也喝不出父親做的地黃瓜湯的味道了。
30年過去了,原先黃河梯子壩的模樣,早已走出了人們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美麗的畫面。
現(xiàn)在,在父親當(dāng)年曾經(jīng)種菜的地方,已經(jīng)栽上了各種各樣的綠化樹木。有的地方還種上了黑心金光菊和令人美麗的月季花,它們的花兒在陽光下靜靜地開著。勤勞的小蜜蜂在花叢中“嗡嗡”地唱著不知啥歌兒,它們還吸引了不少的游客呢。
我同父親一起種菜的日子,最終沉淀為一份美好的回憶。
若是遠(yuǎn)在天堂的父親,能夠親眼看到如今梯子壩的美景,那該會有多好。
馬上又到清明節(jié)了,我又來到父親安息的地方。他墳頭上的一些野花兒正在開著,可我的心情還是那樣不好。我擺上了貢品,點燃了紙錢,我依稀看到了父親那消瘦的臉龐,似乎又聽到了他喊我乳名的聲音。
在50年前閉塞的農(nóng)村,重男輕女的思想特別嚴(yán)重。我爺爺在父親很小時就去世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所以,家里人都盼著我娘頭胎能生個兒子。
我結(jié)婚之后,才從娘嘴里知道了我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她和我說起那些陳年往事時,她總說:“要不是你爹護(hù)著你,早就送人了!”
聽娘說過,我剛剛出生時只有2公斤,頭上頂著稀稀拉拉的頭發(fā),連大聲哭的力氣都沒有。一看就是不好養(yǎng)活的孩子。那時,家里一天三頓飯都成問題。娘體弱多病,奶水少得可憐。娘經(jīng)??粗唏僦械奈彝低档乜?,總怕養(yǎng)不活我。
我父親的三叔聽說娘生了個小閨女,就對我父親說:“依我看,還是把咱家的小閨女送人吧!”父親沉默了一會,就對他三叔說:“我知道,您嫌她是個閨女。”
聽娘說,就在我滿月的那天,忽然發(fā)起高燒來。打針、喂藥一點都不管用。母親哭得像個淚人,她擔(dān)心我這回是熬不過去了。
父親的三叔聽說我又病得很厲害,一個勁兒催我父親:“這孩子怕是活不了,咱別人財兩空,你快點把她送人吧!”
一直對他三叔言聽計從的父親,直接了當(dāng)?shù)卣f:“叔,這小丫頭是我閨女啊,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送人??!”
父親抱著我,不知跑了多少路,求了多少人,總算保住了我這條小命。
一輪金黃的圓月懸掛在美麗的夜空,無數(shù)顆星星在眨著眼睛。我坐在小區(qū)東邊的花園里仰望著深奧莫測的夜空雙手合十。祈盼另一世界的父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