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暖】太陽雨(散文)
在巢湖附近婆婆家的第四天,突然邂逅了一場太陽雨,一陣風不知將哪一處的雨送了過來,在陽光下的晴空萬里竟也蒙上一層細細密密的雨絲,這陽光下的雨絲自然和真正的雨天不同,它是寂靜的,絕不會在水面上激起一絲漣漪;它是溫柔的,絕不會淋濕你的衣物發(fā)梢;它是羞澀的,眼看著就要與之相逢,卻在下落的時候又悄悄的飄走;它又是多情的,因為這樣的一陣太陽雨后,常常會在遠處的山巒間浮出一架彩虹。
我欣喜地走到屋后的院子里,揚起臉,立刻有溫潤的雨絲飄落,清清爽爽,思緒一下飄遠了好久。
小時候和爺爺奶奶住在黃山腳下的一個村莊——江村。傳說已有千年歷史,江村是一個典型的徽州古民居村落,青磚小瓦馬頭墻,回廊掛落花格窗,除了翠綠色的山巒湖水麥田,墻上的白和屋檐的黑便是它永恒的色調(diào)。每當晴空萬里的天氣落下絲絲細雨,我都會和小雨一起找出嫁的狐貍。天晴下雨,狐貍出嫁是我們那的古話。據(jù)說狐貍大仙不好意思別人看到自己出嫁,便施了法術(shù),在去往新郎家的路上,下起蒙蒙細雨,讓朦朧的雨絲遮住迎親隊伍。
年幼的我們順著青石板路跑著,跳著,路過村里的老祠堂,穿過叮叮當當?shù)蔫F匠鋪,又跑到村頭的聚秀湖,甚至爬上半山腰的一處破舊的廟宇,都不曾找到狐貍新娘的任何蹤跡,跑累的我們坐在廟前的許愿樹下,看著紅色的心愿帶隨著輕柔的風,在綠葉間緩緩飄動,陽光晃眼,晃的我們心里暖洋洋的,總算找到一處喜慶的樣子使我們高興起來,便手牽手走下臺階,回到村中的老祠堂里。
跨過厚重的門檻,就是老屋的天井,天井兩邊是窄而高的木質(zhì)樓梯,通往樓上的廂房,小時候的我們懼怕那黑不溜秋,落滿灰塵的樓梯,一踏上去就咯吱咯吱作響,好像隨時都會倒塌。我們最常坐在天井下方的青石板上,青石板接縫處是翠綠濕潤的苔蘚,旁邊則是用卵石鑲嵌,仰頭望上,是一方藍藍的天,有時候有云,有時候沒有,有時候有鳥飛過,或是在屋檐棲息,懸在屋檐上的風鈴跟隨者風一晃,開始叮鈴鈴作響,那鳥便“撲哧”一下倏然飛過。不像鳥兒是過客,在屋檐下做了窩的燕兒是在這筑巢為家的,老屋里的燕兒不怕人,他們和古老的老屋一樣,看著我們一代代成長,又一代代老去,熟知村莊的秘密卻緘默不語。
八歲那年,爸爸媽接我回到了城里讀小學(xué),小雨留在了村里的小學(xué),偶爾回爺爺奶奶那,我們還會碰個頭,再后來,我去了更遠的地方讀初中、高中。期間爺爺去世了,奶奶年紀大了,爸媽便接過奶奶和我們一起住,隨著老一輩的親戚走的走,年輕一輩的叔叔阿姨搬的搬,那個村莊似乎成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我再也沒怎么去過。初中的時候,語文老師為了鍛煉我們的寫作能力要求我們給遠方的朋友寫封信,我寫給了小雨,沒有收到回信,便作罷,我和小雨也失去了聯(lián)系。
一眨眼,快二十年了,隨著網(wǎng)絡(luò),智能手機的普及,看起來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方便,但事實情況卻是一個人對著手機可以消磨一天,與好多老朋友的相聚卻越來越少,但我們終究沒有忘卻彼此,媽媽打電話來說家里收到了小雨的結(jié)婚喜帖,她說不知道我現(xiàn)在的聯(lián)系方式,輾轉(zhuǎn)通過村里的人找到我們家的地址,在信中附上了自己的號碼。
號碼撥通的一瞬間,耳邊傳來的聲音不再是兒時稚嫩的樣子,小雨似乎變得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此刻又多了幾分即將嫁做人婦的喜悅和老朋友久別重逢的激動。是呀,歲月匆匆流逝,總有些感情是帶不走,總有些回憶值得珍藏永久,我和小雨,多多少少都珍藏著彼此無憂無慮的兒時模樣。那天我們聊了好久,熟悉的感覺被一點一點找回,我甚至感覺我們并沒有分開那么久。
“小溪,你還記得太陽雨嗎?”小雨在電話里問我。
“記得啊,晴天下雨,狐貍出嫁呀!就是現(xiàn)在,我媽媽還常說。”
“是呀,呵呵,不知道我結(jié)婚那天會不會有太陽雨呢?!?br />
是呀,再過幾天,她自己就要成為新娘了。
“但愿那天晴空萬里,不會下雨。”
“下太陽雨才有意思呢,我好久沒看見雨后的彩虹啦!”
小雨止不住的興奮不僅是因為結(jié)婚,還因為她終于可以擺脫自己壓抑的家庭環(huán)境。她告訴我,這些年自己并不快樂,初中畢業(yè)后,媽媽沒讓自己讀高中,明明知道自己膽子小,還讓她念了家附近的一所醫(yī)專,出來后也不許她走遠,只在鎮(zhèn)上醫(yī)院當了護士,卻給倆個哥哥都讀了大學(xué),又給他們在縣城買了房娶了媳婦,家里能補貼的都補貼了,雖然家里除了沒讓她繼續(xù)讀書,也從不缺他吃穿,但小雨還是委屈了很久,她從小就想當老師?,F(xiàn)在,她嫁人了,丈夫是外地人,在湖南益陽市的一個小鎮(zhèn),但她很高興,婆家為她找了一個在鎮(zhèn)上幼兒園當老師的工作,她特意查了那里距離老家有一千多公里。
婚禮上,小雨的媽媽終究還是沒忍住,哭著拉著女兒的手,哪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哪個孩子不是做母親的心頭肉?!叭グ扇グ?,這么多年,委屈你了!”小雨伏在母親的肩頭,聽了母親這句話,輕輕地拍拍母親的背脊,走了。
再次見面是在去年清明節(jié)假期,帶著愛好徽州建筑的同事去村莊轉(zhuǎn)悠,也是小雨說她回來了,讓我?guī)е戮腿ニ改讣页燥?。此時的村莊早已經(jīng)被評為國家4A風景區(qū),村里游客絡(luò)繹不絕,到處是導(dǎo)游的高音喇叭講解聲,原本寂靜的村莊喧鬧得讓我覺得有些陌生。
小雨和母親燒了一桌子菜,飯后,同事們自己出去轉(zhuǎn)悠了,灶肚里的火燒得正旺,是在蒸家鄉(xiāng)的特色小食--清明粿。我問她怎么回來了,是特意回來做清明嗎?她說媽媽病了,哥哥們要帶她去省城看病,母親怕花錢不去,誰說都不管用,妹妹在家待的時間最長,想來想去哥哥們還是喊她回來了。
“那阿姨答應(yīng)和你一起去了嗎?”
小雨用火叉子費力的搗火,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去不去隨便她,反正我和她說了醫(yī)院里已經(jīng)掛了專家號200元,去省城的票也買好了,兩個人800多,這些錢都退不掉!你現(xiàn)在不看,到時候嚴重了,還不是我來照顧你,我自己家還管不管啦。”
“???”我一下愣住了。
“撲哧”小雨笑了,沖在院子里洗碗的母親背影擠擠眼,“我嚇唬她的!”就這樣連唬帶騙,小雨母親便沒再說不去了。這個小雨,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阿姨,我們走了,您多保重身體!”臨走時我拉著小雨媽媽的手,讓她放寬心,好好治病。
“我知道的,有丫頭在身邊,我踏實著呢?!?br />
“哼!你是踏實,就知道折騰我,大哥二哥你就舍不得?!毙∮暧譀_她媽翻個白眼,撇撇嘴。我們都笑了。
“小溪,回來吃飯!傻站著院子里做什么?!逼牌沤庀聡?,沖我喊道。
瞬間,這樣的場景又將我從老家拉回這個巢湖邊的小村落,遙望四周,炊煙裊裊,深呼吸一口濕潤清甜的空氣,頓感神清氣爽。回到屋子,把風雨都關(guān)在了門外,餐桌上整整齊齊擺放好了簡單的四菜一湯,香氣撲鼻。隱隱約約的,那盼望多久的彩虹好像掛在了窗邊,那七彩的光芒下好像真是神仙住的地方。歲月匆匆如白駒過隙,昔日的我們感覺青春年少好像永遠不會走,當它消失后,又感覺已經(jīng)走了好久,但當過去的人和事帶不經(jīng)意闖入思緒時,又感覺自己從未離去,就像太陽雨一樣悄悄的給我們的回憶蒙上一層面紗,朦朧,微潤又溫暖,感悟生活,感恩生命,愿歲月無恙,你我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