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心底住著一段歲月叫小時候(散文)
一直喜歡小時候這個詞,清清純純,明明亮亮。
小時候,山是山,水是水,陽光是陽光。天藍地闊,云淡風(fēng)清。一切,仿佛都能看得透徹,看得明了。就連人心,都能看到底,看得放了心!
小時候,河是河,魚是魚,鳥是鳥。河水清澈。河里,有魚,有蝦,有蝌蚪,有快蟲,有細石,有青青草。把影子照在里面,你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嘴臉,甚至能看到笑聲。你笑,水里那個他也笑,笑得很天真,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偽。
后來。再后來。似乎不再能看得透,看得明。包括人心。
那時,雨水也好,一絲絲的清亮。雨,從天上流下來。然后,從山上流下來。流成一條條錦帶,飛花濺玉般。那時,水就是水,不需過濾,更不需漂白,盡管一飲而盡??柿耍且蛔靥晾锏乃寄茑?。若是餓了,就去樹上捋一把野果子,或到田園里薅一把野菜蔬。每一口,都能爵出甜味來。
那時,每個村子里都有一眼或幾眼井,大家都挑水吃。井水清洌,再深的井,仿佛都能一眼看到底。每個村落,都有池塘。池塘荷葉連連,菱角茁壯。每一個池塘里,都有魚兒,每一條魚,都是野生。我們經(jīng)常坐在池塘邊,逗小魚兒玩。魚從來都不怕我們。把腳伸到河水里,魚兒一陣陣游過來,親你的腿和小腳丫。那時并不知道,魚只有七秒記憶。魚兒,真多。每一條溝渠,有水就有魚。更多是清明里的蝌蚪。一條河,蝌蚪和魚,墨寫成一幅幅畫。河里有葦子有菖蒲有菱角有蓮蓬有荸薺……現(xiàn)在河里沒了魚也沒了草,從來看不到底。一陣陣腥臊味,直逼你的喉與心跳。小區(qū)門口的一條河,水稠嘟嘟,腥氣直逼你的唇。清明時節(jié),橋欄上掛起條幅,上書禁止捕魚造福后代。過路人,每每過,都要捂著嘴趣笑:領(lǐng)導(dǎo)??!你幾時見過這河里會有魚。即便一些河里,有一兩條不知好歹的活下來,誰又敢去吃?
那時,吃啥都香。魚是魚味,肉是肉味,果子是果子味,蔬菜是蔬菜味,不膩不澀不邪,味醇厚……
那時鳥兒多,種類也齊全。大雁排成隊,花喜鵲、山喳子、鹡里貴、啄不鳥……還有燕子和畫眉,說來就來,不離你左右。夕陽下,電線桿子上一排排就像音符……
小時候,清晨是清晨,黃昏是黃昏。那時,連飄逸的霧靄和炊煙都好看。一屢一屢,一片一片,一層一層,流淌在青山綠水間,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幅幅山水長卷。水漉漉的清晨,取幾滴草葉上的露珠啜飲,能一直清涼到肺腑丹田。夕陽很美,紅火火一天。沒事了,就喜歡坐在田園邊看夕陽,坐在山頭上看夕陽。看得身心遼闊,視野通明,人間值得。
小時候,泥土是泥土,大地是大地。干凈,且通透。我們常用泥土,整出一個個小人、小魚、小狗、小兔子……摸爬滾打在泥土里,歡喜著泥做的童年。那時,泥土是泥土,不含雜質(zhì),黃橙橙的,亮晶晶的,散發(fā)出一股股新鮮的泥土味?,F(xiàn)在的泥土,早沒了先前的味道,只顧腥臊和刺鼻。那時,泥土里有小蟲子,更有蚯蚓。好久沒看到過蚯蚓了,不知它們現(xiàn)在過得可安好?土很細膩,砂糖一般,從不板結(jié),每一顆粒都能看到細細的紋理。
有一次,去剜菜,不小心被蘆葦劃破了手。抓一把泥土,揞上,血流殷殷,再抓一把泥土揞上。然后,水沖洗,沒事人一樣。鼻子出血了,就隨地找一塊土疙瘩,昂起頭顱,塞住鼻孔,也沒事人一樣。那時,家鄉(xiāng)的黃土熬水喝,還能治療拉肚子。那時,土里長出來的孩子,一點都不嬌貴,也不嬌慣。光著屁股,赤著腳,能跑遍山川胡海。那時,就覺年少清靈,時光旖旎,歲月葳蕤。
小時候,天是天,云是云。有事沒事,總喜歡去山坡看云。云,一朵朵,有時是天幕上奔跑的羊群,有時是大海里漂泊的船只,有時是花海中飛翔的蝴蝶……就連飛機留下來的縷縷煙嵐,似乎都是一道妙絕的風(fēng)景那時,月光透明,天藍如海。夜晚,你不只是能看到銀河,更能看到月里嫦娥和玉兔。那時的天藍,才足以叫天藍。那樣的一種藍,比大海藍,比奶奶印染出的卡其布藍,藍得幾乎能照出人的影子。那時,就覺天高,即便爬到家后邊的山巔,也很難摸得到。哪像現(xiàn)在呀,天像一個大鍋蓋,一抬頭,仿佛就能觸摸得到。
小時候,空氣是空氣,人心是人心??諝猓盏猛笍?,不含一點兒雜質(zhì)。吸一口,五臟六腑都通透。那時學(xué)雷鋒,不要報酬,不要動員,大家隨便學(xué)。那時,人很簡單,一是一二是二,不會摻假使壞。山東貨郎老劉頭,挑著擔(dān)子常來村里。針頭線腦,撿拾點給他都能換樣好玩好吃的東西。一次,奶奶讓我拿一雙舊鞋底去換頂針子和糖塊。那天,只拿了糖,竟忘記要拿頂針子。老劉頭,一路吆喝,一直找到我們家,把頂針子送過來,還另外送了一把糖。那時,連剃頭匠子都要下鄉(xiāng)。我特喜歡那時的一股匠氣,木匠、鐵匠、石匠、瓦匠、鍛磨匠……每一個匠人,都是那么認真地做著自己得一份兒事。
那時,人很少有私心,更多是實誠。一年秋。生產(chǎn)隊挖山芋窖子,不小心,竟挖出來幾個罐子和幾片金葉。大家沒敢動,找來隊長。隊長沒敢動,找來公社。然后一群人,把那些東西敲鑼打鼓交給了公家。年關(guān),公社獎勵給生產(chǎn)隊兩頭大肥豬。
那時,樹是樹,花是花,草是草。所有的草都開花,且開得好,所有的葉片都脈絡(luò)清晰,所有的花朵都色彩分明。蛐蛐菜、鳳苗秧、雪菡頭、抓地錦、婆婆蒿,連名字都叫得親切鮮亮……現(xiàn)在,好多地里不再長草,也不再長花,很多物種都找不到一塊可以生存的土壤。苕子、田青、豆瓣菜、酸酸柳……幾十年都不曾再看到……過去的一些樹一些菜一些草一些花,怎么就一去不復(fù)返了呢?
去年夏,去柬埔寨采風(fēng)。在吳哥窟的一片瓦礫間,忽然看到了小時候家鄉(xiāng)模樣的一棵草。蹲下身,凝望了好一會。雖看得熱血沸騰,而卻叫不出她的名字。那一刻,似乎滿心窩都是小時候的故鄉(xiāng)……
光陰如沙,歲月靜好。然而,心底仍一直住著一段歲月叫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