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人生百態(tài)】當年那個最不起眼的女孩(微小說)
當年,我們是學校的火箭班,集中了全縣學習最好的同學。真是群英薈萃,各領(lǐng)風騷。在學校里默默無聞的人很少。
張紅英算是特殊的一個。人們都認識她,因為她在精英班最不出眾。在一個個聰明絕頂?shù)耐瑢W之中,她的不聰慧就顯得特別突出。當然,成績也算過得去,但是,沒有一科是有優(yōu)勢的,沒有任何特色,默默地學,勤苦中有些吃力。楊慧幾個人成績還不如她,但是活潑,能歌善舞,所以沒人覺得她們是不聰慧的。
張紅英算精英班的一個非精英人才,由于成績不算太差,也沒被請出班去。
有一次化學老師問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原子核外電子的排列規(guī)律,大家都明白,結(jié)果,張紅英站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臨了還問了老師一個問題:“所有元素都是這樣么?沒有例外?”老師笑了:“現(xiàn)在掌握這些就夠了,以后的大學再學。先學走再學跑?!蓖瑢W們哈哈大笑起來,張紅英怔怔地站著,她蒙蒙的表情引得大家又笑了一陣兒。
那時,班草家明家經(jīng)濟條件最好,他的哥哥給局長開車,綠色的北京吉普,威武極了。有時放假,他哥就順便接他回家。有一次,周一回校,家明在班里演示開車,比劃著:“左腳離合,右腳剎車,咔,停下!”同學們圍著家明,好奇又羨慕。一直沒加入談論的張紅英擠進來,拉著家明的胳膊:“左腳為啥踩離合?直接踩剎車不行嗎?”家明斜了她一眼,不屑地說:“那不熄火了!”“為啥熄火?”張紅英好奇地追問。家明解釋不清楚,不耐煩地走開。大家也陸續(xù)回到座位上。只有張紅英還自言自語:“為啥?”
暗戀家明的女生們嘁嘁喳喳:“看她那只手,多粗糙,把家明的白襯衣都摸黑了!”
快畢業(yè)了,雖然高考壓力大,但孩子們還是有辦法找出時間,吃頓飯或是聊聊天。是呀,三年過來了,一想,多長的一段時間呀,多純潔的友誼,不是應該紀念一下嗎?
一天中午,幾個女孩一合計,下午填報志愿,正好有自由時間,填完表到街上紅光照相館照個女生集體照,給高中生活留個紀念。楊慧幾個特意打扮了一番,馬尾辮梳得高高的,那精氣神,現(xiàn)在想起來,都難以忘懷。青春呀,總是那么美好。
幾個女生悄悄溜出學校,在照相館里拍了那張最珍貴又美中不足的的合影。說珍貴是因為這是高中三年唯一的女生合照,說美中不足是因為,從照相館里出來,楊慧劉香幾個猛然回過神來,照片少了一個人——張紅英。
“沒啥沒啥,反正張紅英不大和我們玩。不過,拿照片時注意點,別讓她知道?!睅讉€人互相安慰。
很快就畢業(yè)了。開始還知道她的一點消息,考了個不好不孬的大學,畢業(yè)分到了不大不小的城市,再往后,同學們結(jié)婚的結(jié)婚,升職的升職,下海的下海。滾滾紅塵,蕓蕓眾生,很多人相忘于江湖,更不用提當初就被同學們忽視的張紅英了。張紅英就像照片上一樣消失了。
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倏忽即逝。幾年前,久未謀面的同學們建了個微信交流群,“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真是感慨萬千。三年前的五一,幾個關(guān)系密切的同學就約好,到海邊去玩玩。兒女都大了,現(xiàn)在正清閑,趕緊抓住中年的尾巴,再不聚就沒機會了。
青島的海就是漂亮,五四廣場人更多了,我們這些中年人走在上面,看著蹣跚學步的幼兒,相依相偎的戀人,真是感慨萬千,時光如梭,大有美人遲暮之感。高興中有落寞,悠閑中有隱隱的惆悵。一行幾人不覺拐入小巷,串入胡同,走進了居民區(qū)里。
走得也累了?!罢覀€地吃點東西?!蔽姨嶙h。一抬頭,“琴島人家”,不大不小的餐館,中式裝修,挺有情調(diào)的?!熬瓦@里了?!比藗兗娂娰澩?,是得找個地方坐坐,都走了一天了。
大廳里很清靜,一個女孩在前臺笑臉相迎。我們找個鄰窗的桌子坐下,看到里面還有兩桌,看來也是出來旅游的。最里面還有一位中年女性,安靜地坐在里面,翻看著一本什么書冊。
邊吃邊聊。我們吃相不太文雅,都是中年人,不講究形象,又是久別重逢,說話也多,聲音也大,里面的女士抬頭看了我們幾次。甚至盯著我們好長時間。反正不認識,我們不去管她,照樣有說有笑。
楊慧忽然吃吃笑起來:“記得家明嗎?他哥的吉普車,嗚——”
“那個問剎車為啥踩離合的,叫啥名字來?真是的,這么多年,名字都記不起來了?!?br />
“我也記不起來了。家明記得,帥哥呀。楊慧記得,漂亮呀。每個人都有特點,張紅英也有特點,可是,我們都記不起來了。當初最不起眼的女生,誰會記得呢?”
我看到里面的女士站起來,大概需要什么東西,走到后臺去了。一直到我們離開,都沒再出來。
結(jié)賬的時候,吧臺的女孩甜美地笑著,問:“吃好啦?請多提意見?!敝v真,青島的飯菜不實惠,不過,我們這次卻出乎意料的實惠,我毫不掩飾自己的贊美:“挺好挺好,好吃不貴。”女孩順手拿出餐館的簡介,每人一份,另送一個海螺紀念品。這有點出乎我們的意料。“領(lǐng)導吩咐,五一特別禮物。”
叫一輛出租,回到賓館,手里的宣傳單大多都丟了。我斜坐在沙發(fā)上,下意識拿過宣傳單來看,大廳主管:張紅英。
張紅英,這不就是我們忘掉的那個名字嗎?我回想起大廳里那個安靜地坐著的女士,她曾經(jīng)站起來,但沒走過來。什么時候走的?是在我們想不起她的名字的時候,是的,就是這個時候。
這個被我們忽視的女孩,自己退出了我們的視線。
我頓時感到無比的愧疚。她減免了我們的消費,還送了每人一個禮物。卻沒打聲招呼。她一定想打招呼,但我們的淡忘傷害了她。
那個當初最不起眼的女孩,就這樣從我們的生活中再次消失。我們沒有人有勇氣再去聯(lián)系她,沒有人。